南之易睡得很浅,凌俐一有动作就惊醒了他。
“醒了?”他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又说,“你睡得好沉,我抱你你就蜷到我怀里,动都没动一下,累坏了吧?”
一下子委屈铺天盖地而来,凌俐搂住他的脖子,马上眼泪就断了线,哭得抽抽搭搭。
南之易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背心上,轻轻地拍着。
哭了一会儿,凌俐在他胸前的衣服上蹭着眼泪,鼻音很重:“真的是他,他承认了。”
南之易听闻,几秒后叹了口气:“别想了,都过去了。”
凌俐哽咽着:“好怕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说了会儿话,凌俐情绪稳定了些,有些羞赧:“我们是不是该起床了?好像快到中午。”
“不用,”他笑了,“你好好休息就行,我哥也在陪小穹。他昨晚也被吓坏了。还有陆瑾然,被你敲了脑袋,我到了以后去了医院检查,免得有什么后遗症。”
凌俐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躲进了他的怀里,贪恋着他身上的气息,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没多久,又睡着了。
听着怀里的人呼吸渐渐绵长起来,南之易却睡意全无。
他是早上九点才到的,那之前,陆瑾然已经告诉了他这场事件的前因后果。
他当时一阵后怕。
显然,钱阳是选在他走后才动的手,也就是说,这些天他其实,一直躲在暗处观察。
这样伏在暗处的危险,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这,完全不合常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有关凌俐的事情上,总是分外地敏感,好些时候都会因为一瞬的直觉,直接或者间接,救了凌俐。
比如,在史美娜泼出那盆汤的时候,在她出手之前,他就有想要挡在凌俐身前的冲动,提前一秒做出反应,这才避免那盆汤,落在凌俐的脸上。
而这一次,钱阳暗中尾随了他们那样久,甚至还跟过他们去除夕的小山坡,他都没有发现。
难道说,钱阳对凌俐,真的没有一点恶意?
而且,如果钱阳真的要对他们不利,如果真的故技重施在饮食里下些什么东西,怕完全不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可钱阳又确实承认了,杀害凌俐一家的事实——至于让人想不通的动机,则是聚焦在了校园欺凌上。
只可惜,凶手和被害人都已经死亡,所有的线索都湮灭,再无踪迹可寻。
南之易眉头微皱,前所未有地警惕起来。
——————
凌俐是元宵节当天回到雒都的。
钱阳自杀以后,南之易又在花城呆了几天,等安顿好了奶奶的事以后,才带着她一起飞回雒都。
从案发到回雒都的那几天,凌俐思考了很多事,也做了一个,她认为很重要的决定。
所以,元宵节一过完,她就到了呈达所上。
春节假期加上年假,凌俐脱离工作的状态,几乎有一个月。
不过在祝锦川看来,她一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状态。
而面前那封辞职信,让祝锦川相当意外。他让凌俐好好调整工作状态,只是想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本分而已,却没想到,她考虑了一个春节,考虑出一个辞职的结果来。
“真的考虑好了?”祝锦川再一次确认。
凌俐点着头:“真的考虑好了。”
祝锦川还没开口,凌俐已经抢先说:“我不是一时之气,也不是和您赌气。现在回头看,我犯过太多的错误,您最早指出的我不够冷静,老是意气用事的毛病,我这次是真的深刻体会到了会造成怎么样的危害。不只工作上的事,生活在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我也总是会做出错误的判断。我真怕下一次犯错的时候,会引发更大的事,尤其是性命攸关的刑事辩护领域,我的一言一行,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影响到被告人的权利和自由。”
顿了顿,她声音更低了些:“我以前笨而不自知,这次感情用事害了一条人命,才知道自己的致命伤在哪里。”
“凌俐,”祝锦川揉了揉眉心,“对于在花城那边发生的事,我略有耳闻。钱阳跳崖的事也怪不到你身上,他是自杀,他的死,和你当时的判断无关。”
凌俐低了低头,眸子看向自己的脚尖,情绪止不住地低落:“如果我听从别人的劝说当时就报警的话,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祝锦川注视她良久,发觉她似乎这一次铁了心不干了,长叹一口气。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的进步很大,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在我看来,你现在终于有些上道了,而且,就是你说出这番话以后,才代表着你真正地入了门。因为唐傲雪的案子,你还小有名气了一把。有人已经把之前王百万铩羽而归和你联系起来了,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拐外抹角打听你,以后的发展只会更好。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凌俐抬眸,和他对视了几秒,一声叹息:“师父,您别劝我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一个春节,算是完全看清楚了。”
这也是凌俐的肺腑之言。她现在是迷茫的状态没错,她也认为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沉淀一下,让她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
在此之前,她不能以目前这样消极且对自己充满怀疑的工作状态,影响到委托人的利益。
因为她不仅仅代表着自己,更代表着呈达所的形象——更会影响到,一直分配案件给她的祝锦川的声誉。
凌俐低着头,良久,终于听到祝锦川轻轻的一声叹息。
“好吧,”他捡起桌面的信封放进了抽屉里,“这信我暂且留下,至于你以后想回来,呈达所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凌俐默默点头,从门缝里看到外间几米外自己的格子间,心里有淡淡的遗憾。
辞职的事终于有了定论,这也是她两年多时间的第四次辞职了。但这一次的辞职,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说:“谢谢师父,您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不管以后会不会做律师这行,都让我受益终身的。”
祝锦川神色复杂,唇角紧抿着:“凌俐,别妄自菲薄,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她轻轻点头,眼里是感激的情绪:“谢谢。”
之后,便是简单的道别。
临出门的一瞬,凌俐忽然停下脚步,回眸,看了看立在原地的祝锦川。
她犹豫了好一阵,终于对他说:“师父,我姐姐已经走了九年,您也该放下了,否则,她在地下都不会安心。”
几分钟后,祝锦川从办公室的玻璃窗望下去,看到凌俐离去的背影,看到她朝几百米以外的地铁站而去。
他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又摁熄在烟灰缸里。
看起来,凌俐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陷入自怨自艾里不可自拔,还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
也不知道南之易能给她多少指引,能让她不去钻牛角尖了。
忽然想起南之易这个名字,他又是一阵皱眉。
他机缘巧合下得知南之易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也不知道凌俐现在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这件事他不敢下定论,不过另一件事,他却渐渐地,有了结论。
看来,他瞒得很好,凌俐至今都认为他那晚上是认错了人,还认为他那时候完全没有了记忆。
至于那晚上,究竟是因为醉意认错了人,还是半梦半醒之间麻痹自己找的借口,他自己,都不大说得清楚。
这些日子,他扪心自问了很多次,仍旧没有确切的答案。
想起在这件事上的拖泥带水,祝锦川又是一阵自嘲。
懵懵懂懂不懂感情为何物的年纪,因为犹豫浪费过几年光阴,那,为何这次,也是如此晚才能察觉自己的心意?
到底是何时,对凌俐这个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动心的小丫头,开始留意起来了呢?
一开始,他似乎从来没有朝那方面想过,毕竟他大她那么多岁,又是看着她小时候哭哭啼啼跟屁虫一样跟在大妹身后的野丫头,再加上和大妹有过刻骨铭心的一段,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她的长辈而已。
最多,算个关系亲厚的哥哥。
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心底的位置渐渐明了,也越来越重要了呢?
这似乎要追溯到,那次去昌山,为秦兴海的案子忙碌奔波的时候了。
看她一步步蜕变,一点点成长,一点点变得光彩夺目。
可惜太久时间没有谈情说爱,他早就忘了当初悸动的心情,以至于一次次的错过良机。
而想起那案子最后一刻决定利用她将自己的打算毫不遮掩地摆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时她受伤的神色,和他心间强忍下来的坚持。
所以,哪怕后来她能够理解他的做法,也始终有一层隔阂在。
如果当初没有那场的阴差阳错,没有他利用她信任和依赖后的背叛,一年前的春节,她很可能是留在雒都,和他一起过。
也就没有被南之易拐到南溪去,更没有之后那知识产权两亿的案子了。
发生过的事,始终都不能视而不见,当做不存在。昨日的因,今日的果,都是他自己种下的。
所以,怪不了别人,他更不应该如此为难凌俐。
可想起这件事,嘴里就是一阵的苦涩,以及心口泛起的一丝不甘。
他握紧拳头,若有所思——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sxbiquge/read/37/377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