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在吴行知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之下,他老老实实的捡起醉汉背后剑鞘,将醉汉背在身上。
吴行知随手将已经变得老实的长剑插进剑鞘之中,然后双手一合,长剑消失在手中。
被无端扎了这么多透明窟窿,吴行知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进体内世界吃灰去吧!
名为莫一兮的醉汉猛地皱了皱眉头,吧唧了几下嘴,一股酒气喷出,又死死的昏了过去。
宁采臣情不自禁想要呕吐,他用衣袖死死捂住口鼻,脸上五官都扭曲起来:“吴兄,这,这醉汉臭气熏天,怕是一辈子没有洗过澡,我宁采臣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你让我背他一路,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吴行知伸出拳头:“刚才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
宁采臣面色一变,拔腿就走,口中念叨:“开个玩笑而已,吴兄何必认真,走走走,我们加快脚程,争取赶紧到下一个城镇。”
直到日暮时刻,两人终于抵达了下一个小镇,到了这里,意味着前往杭州的路也走了近半了。
和北郭镇相比,这个小镇明显要繁华得多,一条河将小镇一分为二,青石板,勾栏吊脚,古香古色,此时正是最为热闹之时,日光还未完全消失,但是勾栏之上的灯火已经点上,小河上乌篷船来来往往,两岸行人如织。
“江南风光,令人神往。”宁采臣吟了一声:“只是近杭州的小镇便如此风采,区区数十里距离,宛若两个世界,杭州号称当今世道最繁华安全之地果然名不虚传,从这杭州周边小镇便可见一斑。”
这一路走来,两人不少见路边饿殍与白骨,偶尔经过村落,村中人也大多面色紧张闭门不出,妖魔传言更是遍地,就算是北郭镇,到了晚上也基本无人外出,躲在家中战战兢兢,哪里像这个小镇,暮色将近路上人反而更多了起来,看他们脸上表情,并无一丝惊恐担忧,显然这小镇安稳已久。
“要下雨了。”吴行知微微抬了抬头,看到天边妖艳的火烧云,“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赶路。”
“如此甚好,实不相瞒,小生已经饥肠辘辘。”宁采臣苦着脸:“最重要的是,我感觉我已经被这法师腌入味了。”
他看着两旁捂着鼻子对他避之不及旳行人,语气悲切:“好不容易来到繁华之地,小生还期望能有一场才子佳人之间的邂逅,现在看来,别说佳人了,再晃荡下去,小生在这个小镇上的名头得和我的身子一样臭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声暴喝:“徒儿,右前方三丈是何人?可是挑粪而行?”
宁采臣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老瞎子将手搭在一个青年肩上,顺着人流缓缓而来。
“师尊,是一个背着乞丐的书生。”青年捂着鼻子:“我们还是绕道而行,这味儿太重了。”
那瞎子却面色严肃,道:“老道我眼瞎,心却不瞎,想借臭气掩盖自己身上妖气?天真!”
“没想到居然有妖孽胆敢踏入杭州境内,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徒儿,取我符咒,看我今日收妖!”
“......”宁采臣浑身一颤。
“吴,吴兄,这瞎子说的不会是我吧?”
“显而易见。”吴行知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此时那老道手中握一把符咒,将那青年推到身后,然后手指宁采臣,便准备施法。
“看来这镇上这么繁华是有原因的。”吴行知微微上前两步,挡在宁采臣身前,罡气微微迸发出来,笼罩周身。
那瞎子却脸色一变,原本几近出手的符咒猛地收回。
“徒儿,你看师父这一手如何?”他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摸索着将手搭在青年肩膀上:“还未出手,那妖怪便被吓退,估计短时间之内不敢再来镇上放肆,如此,又是一番功德,甚好,甚好。”
青年摸不着头脑,开口道:“师父,那人还站在那里呢?”
“呔!休得胡言!”老瞎子暗推青年肩膀:“你学得还不到家,自然看不到其中奥妙,带为师离开这里,找个僻静地方,为师好好教你!”
“可是——”
“且走!”感受着背后那宛若天倾一般的压迫感,老瞎子索性提溜着对方脖颈,一跃而起,在行人肩上轻踩几下,整个人身轻如燕,半空中划了一个流畅的抛物线......噗通一声坠入旁边河水之中。
“......果然是瞎子啊。”宁采臣探头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躲过一劫,看来若不是吴兄在旁的话,我这人妖之身确实不能在人间行走。”
“可悲,可叹,难道我宁采臣今后真的只能露宿荒野,与人间佳人再无缘分,只能流连艳鬼媚妖之间了吗?”
“宁公子——”他的身上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宁公子似乎对小女子很有偏见。”
宁采臣浑身一僵。
“小......小倩姑娘?”这一整天聂小倩都没有出声,他几乎都忘记身上背着对方的遗骸了。
“艳鬼媚妖,亦有七情六欲,宁公子这般轻浮态度的话,即便是妖鬼,怕也嫌弃得紧。”聂小倩声音清冷。
宁采臣讪笑了一声:“小倩姑娘,小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还请见谅,吴兄,天色将晚,我们还是赶紧安顿下来吧。”
他岔开话题,连忙赶路,很快两人来到一间繁华客栈之前,店小二皱了皱眉头,大概是看在真金实银的份上,倒也没有赶人,只是将两人引至里侧雅座。
宁采臣松了一口气,将莫一兮放下,直接跳将起来。
“吴兄,小生实在无法忍受了,先行去客房沐浴更衣。”
吴行知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宁采臣连忙朝着门外跑去。
房间内顿时只剩下吴行知与莫一兮,吴行知推开窗,清凉的风顿时吹拂进来,日头彻底落下,整个小镇陷入暮色之中,顺着窗台,下面便是船只往来的河道,河道尽头一灯火通明的学堂中,还有朗朗的读书之声。
一滴雨水从天而降,随后越下越大,最后化为倾盆的雨帘,世界顿时模糊起来,灯火透过雨幕,宛若写意的油画一般。
好一副江南小镇雨中图。
吴行知不由掏出酒壶,浅饮一口,怨气与酒液融合的独特味道刺激舌尖,让吴行知舒服的微微眯了眯眼睛。
“好香的酒味!”
一个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吴行知扭头,见那醉汉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目光熠熠地盯着吴行知手中酒壶。
此时吴行知终于得以看清楚对方的面容,让人诧异的是,对方虽然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却长着一张极潇洒的脸,让忧郁而颓废的气质显得毫不违和。
“你没有觉得你身上少了些什么吗?”吴行知淡淡开口道。
醉汉愣了一下,连忙摸了摸腰间,见酒壶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没少东西啊。”
这时他才将视线从酒壶移开,放在吴行知身上,“咦?你是谁?我为何在这里?”
他晃了晃脑袋,摇摇晃晃走到吴行知身旁,“你身上有鬼气,却无业障,奇怪,奇怪,算了,无所谓,这位兄台,你手中酒可否给我尝一口?”
“......”
这个人,是个纯粹的酒鬼啊。
那柄剑有如此神韵,甚至能自动护主,显然并非凡物,这人一看便是剑修,既然连自己佩剑不见了都意识不到,才刚刚酒醉醒来,脑子里面就只有喝酒,也是奇了。
虽然吴行知很久没有喝醉过,但是他还能够深刻的记得,每一次喝醉之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种悔恨,那种恨不得将昨晚的自己打一顿的羞耻感,以及再也不想喝酒的决绝。
酒醒之后还要再来一口回魂酒的,都是狠人,更何况看对方样子,显然是一副准备再把自己灌倒的模样。
“不给。”吴行知于是又抿了一口酒,道:“连佩剑丢了都不知道,自顾自醉倒在荒野,你难道,不怕死吗?”
“咦?”酒鬼摸了摸身后,恍然:“我就说做梦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割裂了,原来是佩剑丢了,奇怪,居然一点儿都感应不到,连同剑气神韵一同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你干的?”
“我干的。”吴行知淡淡的点了点头。
“呔!好大的胆子!”酒鬼面色一怒,喝道:“我那佩剑可是我心爱之物,从刚开始学剑时便跟了我,数十年从未离身,每日保养擦拭,毁剑宛若毁我,这种事情我如何能忍!”
他话锋一转:“你得拿你手中酒来赔偿!”
“......”
吴行知原本还有些戒备对方发难,已经肌肉收紧准备领教一番对方手段,却没有想到对方表面发难,心中居然对那佩剑毫不在意?
那可是灵韵已成的本命佩剑,不是路边随手捡的树枝!
“难怪奇遇任务之中提到这人浑噩度日。”吴行知心中默然:“现在看来,此人恐怕连生死都不在乎,一心只想醉生梦死罢了。”
完成奇遇任务的方法有两种,杀死对方,或者拯救对方。
吴行知在心中衡量,杀死对方固然容易,但是对一个并未得罪自己,也非大恶之徒下手,不合吴行知行事之道,但是拯救的话——
看着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酒壶的眼珠子,吴行知心中叹了一口气。
心死之人,如何拯救?
难怪是困难级别的人物。
“如果我不给呢?”想了想,吴行知开口道:“有本事,你来抢便是。”
“我酒剑仙只对妖魔下手,对你不感兴趣。”酒鬼摆了摆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如这样,你把酒给我,我不仅原谅你毁我佩剑,再教你两招如何?”
他自得的捋了捋胡须,道:“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我的剑招举世无双,普天之下无出其右,只是一壶酒,你赚麻了。”
“我说了,想要你就动手来抢。”吴行知不为所动。
“你这人!怎么这般固执!”酒鬼大怒:“我酒剑仙饮遍世间美酒,若不是你这酒香我从未闻过,我才不会出这种条件,你不要不识好歹!”
“动手啊。”吴行知晃了晃手中酒壶,倒拎起来,酒液宛若一条银线,倒入河水之中,“不然,我就算倒了也不会给你喝。”
酒鬼面色大变,身子直接从窗口一跃而出,张大嘴巴朝着落下的酒液接去。
“哼!”吴行知身形微动,罡气一推,直接包裹着那些酒液,半空中酒液速度猛地加快,宛若几点星芒,直接朝着河面落去。
酒鬼身形却更加敏捷,手中剑指一掐,半空中落下的雨幕全部停滞了下来,整个世界宛若陷入静止,然后那些雨水突然宛若河流一般在半空中流转,化作一面大幕,挡在酒液之前。
酒液之中的罡气有断金碎玉之力,被微微一阻,然后便顺利穿透大幕。
“好手段!”酒鬼赞了一声,大幕化作一只大手,再一次抓向酒液,而整条河流也宛若有了生命力一般,酒液即将落下的落点直接凹陷下去,酒鬼的身影出现在凹陷出,张开嘴等候。
酒液再一次穿透大手,然后直直落入酒鬼口中。
冲击力让酒鬼倒退了几步,他却毫不在意,周围停滞的雨水,凹陷的河流等重新恢复正常,他站在河面之上,面色陶醉。
“好酒,好酒!滋味独特,最难得的是融合了精纯的鬼怪怨气,刺激非常,让人难以忘怀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行知望着对方站在雨幕之中的声音,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就是修行人的手段吗?”
之前的燕赤霞,虽然法剑锐利无匹,法眼,符咒,手段颇多,但是与此人相比,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随意操控万物,宛若羚羊挂角一般,却又雷霆万钧。
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境界,但是毫无疑问,对方必然比自己强很多。
吴行知不由隐隐兴奋起来,嘴角勾起,刚欲扬声开口,那酒鬼却突然浑身湿淋淋重新出现在窗口之前,一脸的期盼。
“就这点量?远远没办法满足啊!”
“还有吗?多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