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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砒你娘，不开城门。”</p>
杨奔叱骂了一声，翻身上马。</p>
“撤！”</p>
六名骑兵不等城头上箭雨落下，当即便走。</p>
方才扮成蒙军哨骑在城下诈门的便是杨奔，他诈门失败，当即便拿出箭杆假意写宋军旗号，背对着城门拉弦，一转身便射中了那名蒙将。</p>
杨奔这人，有些小心眼，睚眦必报。他去岁在成都城外被纽璘一箭射成重伤，一直怀恨在心，向搂虎学了箭术苦练，为的便是找回场子。</p>
今日张弓射死一员蒙将，他方解心中之怒。</p>
快马狂奔，绕过泸川北面的官陡山，杨奔一抬头，便见李瑕正站在山间眺望。。</p>
“知县！小人无能，未能成功……”</p>
“看到了。”李瑕语气平静，转头向祝成道：“准备攻城，但不必急着强攻，我们在城北起砲。”</p>
“来得及吗？”祝成有些焦急。</p>
“来得及。”</p>
李瑕却一点都不急，指了指岸边的羊皮筏子，那上面还满载着蒙军的攻城器械。</p>
“器械都是现成的，泸川城池残破，很快就能击破城门。”</p>
两人脚步很快，祝成还有疑惑，边走边问道：“万一蒙军杀出城来又如何？我们仅有一千人。”</p>
“不会。”李瑕的语气很笃定，“看那些哨马，看他严令不开城门，说明完颜石柱是个很谨慎的人, 过于谨慎了。以他的风格，必会派兵增援北城, 但不会出击。如此一来, 易守臣的压力会减少很多。”</p>
“但这是打仗, 你如何确定？”</p>
“打仗和比……比武是一样的，要观察对手, 分析他的心态。”李瑕道：“信我，完颜石柱会因为他的过分谨慎而输掉这一战。”</p>
~~</p>
打仗有时候必须有放手一搏的勇气。</p>
当然，是时机还是陷阱, 这极难分辨，因此久仗者常常认为打仗极需要天赋。</p>
纽璘有这种天赋。</p>
他身长体壮，勇力过人，且从小就随父亲征战沙场。与一般蒙人不同，他还读得进兵书, 善于谋略。</p>
论行军打仗, 纽璘认为自己远胜兀良合台。</p>
之所以选择和兀良合台比, 因其人一生转战万里、战功赫赫, 甚至有一箭射死大真国皇帝这般惊人战绩，但这都是他作为偏帅、先锋军的作为。其人任主帅时, 从未打出过大胜, 还老是打败仗。</p>
马湖江一仗就是明证，在纽璘看来，兀良合台深入敌后，根本就是个大傻子。</p>
纽璘要在同一个地方大胜，打碎宋军的长江上游防线，证明他才配得上大将之名。</p>
兀良合台有的勇猛, 他有。兀良合台没有的谋略, 他也有……</p>
但，资州两度失守，宋朝小知县李瑕像是两巴掌抽在了纽璘脸上。</p>
“都把你儿子干死了，你还在这狂。”</p>
纽璘想要报复的、想要证明的一切都得靠赢得这一仗了。</p>
他盛怒之后，反而愈发冷静，认为比起云顶城，先歼灭李瑕那小小的千余兵马才是关键。</p>
眼下的情况急转直下不假，但也是难得的机会。</p>
宋军要攻完颜石柱，至少要调动万人以上的兵马。这些龟缩在坚城里的胆小鬼终于敢出来了，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候。</p>
只要一万骑兵能及时赶到，宋军必败。</p>
且叙州和神臂城将再无兵力。</p>
比行军速度, 纽璘不信蒙军会输, 他决意放手一博，再次与宋军决战。</p>
骑兵势疾如雷，火速南下……</p>
~~</p>
“你们继续攻，纽璘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今日之内必须破城。”</p>
李瑕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日影西坠，已时近黄昏。</p>
完颜石柱打仗中规中矩，并不求今日就击败宋军。因他是守方，只要扛过今日，宋军不能一鼓作气，明日更不可能攻下城。</p>
至于后日，也许纽璘的大军已赶到了。</p>
李瑕也很明白，宋军现在没有与纽璘决战的资格，一旦上万蒙古铁骑赶到，局面必会再次崩溃。</p>
他无论如何也要今日破城。</p>
偏偏破城的关键在人数更多的泸州军，其战船还在逆流中被蒙军船只阻截。</p>
李瑕忽然转身，喝道：“俞田，带你的人随我上筏子。”</p>
俞田没有多问，径直抱拳领命……</p>
~~</p>
朱禩孙也知道战事到了关键时候。</p>
但逆水行舟，无非是靠人力和风力，人力即划桨和拉纤，而长江这种水势，单靠人力还不行，有时候船宁可抛锚等风。</p>
“东风不与周郎便啊！”</p>
眼看日影西沉，正急得团团转之际，朱禩孙忽听有人道：“安抚使！快看……”</p>
他放眼看去，只见十数只筏子从沱江撞入江口，撞向蒙军船只，之后向这边飞快漂来。</p>
“快接他们上船！”</p>
……</p>
李瑕爬上战船，直起挺拔的身子走向朱禩孙。</p>
他眼神里隐隐有些恼火，却又克制。</p>
成都之战时，朱禩孙迁移百姓，做的十分妥当；之后，为张实措置粮钱也是井井有条……总之今日之前，这位潼川府路安抚使是很称职的。</p>
但就是这一仗，易士英率长宁军激战了整日，泸州军的战船还在长江打转，攻不破蒙军水师防线。</p>
“非瑜从何处赶来？将士们太累了，不停划浆全用在对抗江流……”</p>
“请安抚使下令，船只北靠，由北岸登陆。”李瑕径直道。</p>
他与朱禩孙其实关系不错，但这种时候，已没时间给双方互相见礼。</p>
“北岸登陆？”</p>>
“是，北岸蒙军不多，我军可径直杀上岸。”</p>
“如何过沱江？”</p>
“走蒙军浮桥。”李瑕道：“伤亡必然有，但此战必胜……”</p>
很简单。</p>
就是这么简单。</p>
只为告诉朱禩孙这个简单的小办法，李瑕冒险泛舟而下，损失了五十余庆符军士卒的性命。</p>
因为朱禩孙想不到。</p>
他能金榜题名、任一方重臣，绝不蠢。为了溯流而上，他想了非常多的办法。</p>
泸州军这一整天，对抗江流、对抗风力、对抗蒙军，体力告竭犹在死撑，不可谓不艰难。</p>
但朱禩孙就是没能想到从北岸杀过去，因为他估量不出岸上蒙军的战力、判断不出宋军在蒙军箭雨下能否登陆、预算不出泸川蒙军的兵力分布。</p>
这是久经沙场之人才能有的能力。</p>
文官节制武将当然也可以做得很好，大宋朝很多擅战的文官，但朱禩孙不属于这种。</p>
他没有打仗的天赋。</p>
……</p>
可惜的是，大宋节制兵权的文臣、皇帝们，犯下的比这还愚蠢的、令人更瞠目结舌的小错误不胜枚举。</p>
~~</p>
夜幕降下，宋军并未停止攻势。</p>
血在沱江上的浮桥前泼开，洒入江水。</p>
泸川城头上，完颜石柱闭上眼，惨然一叹。</p>
这一仗，他并未犯任何大错。但还是输了。</p>
也许该趁着北面那一千宋军立足未稳之际，果断带兵杀出，只要在水战未败之前击败对方，还有一丝胜机。</p>
可惜，谨慎如完颜石柱，没有这么做。</p>
他太害怕失败，担心泸川失守，纽璘一言不合斩杀了他。</p>
敢把孛儿只斤氏钉在木驴上处死的完颜氏……</p>
“轰！”</p>
北城门被砲石击破，宋军已渡过浮桥，攻进城内。</p>
完颜石柱转过身，下令城内的蒙古骑兵们突围，将战况禀报给纽璘。</p>
他自己却没走，依旧站在那，看着身边的亲卫。</p>
他们都是女真人或北地汉人。</p>
良久，完颜石柱道：“你等，想活？”</p>
~~</p>
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宋军穿过泸川城残破的街道，长矛上满是鲜血。</p>
火把映照着断墙，蜘蛛网与灰烬在火光中闪过。</p>
偶尔还能听到一声“额秀特”的吼怒，接着便是惨叫声，那是躲藏的蒙卒被宋军找出来。</p>
李瑕按剑走过长街，远远便看到一身白衣的完颜石柱被宋军按着跪在地上。</p>
“渭南人，金石柱，不得已而仕蒙虏，今愿弃暗投明，归三百年之旧主，伏乞……”</p>
李瑕没说话，走过去，拔出剑，一剑捅穿了完颜石柱的胸膛。</p>
他没问朱禩孙。</p>
因为纳降一个完颜氏，在大宋朝会很麻烦。</p>
让完颜氏与韩承绪、杨果这些北人混在一起也会很麻烦。</p>
李瑕不愿沾惹这些麻烦，听都不想听完颜石柱多说。</p>
“将这些俘虏押上、尽快寻找城中是否还有幸存百姓，立刻移至叙州城。”</p>
“李知县，朱安抚使……”</p>
“朱安抚使命我全权清理战场。”李瑕道。</p>
他虽年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p>
那泸州军小将有些害怕，忙低下头，看着李瑕手里那带血的长剑，心中更添畏惧。</p>
下一刻，李瑕却是拍了拍他的肩，问道：“你们今日辛苦，高姓大名？”</p>
“汪……汪大头。”</p>
“名字好记，到了叙州我们开个庆功宴，去忙吧。”</p>
李瑕说罢，转头向南面看去，只见易士英正带着将士向这边走来。</p>
易士英脚步依旧沉稳，脸上满是血迹。</p>
但在火把的照耀下，李瑕还能看清他很不高兴。</p>
“守臣生我气了？”</p>
“李非瑜！你好大的胆子……”</p>
易士英话还未落，祝成已“噗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下。</p>
那护膝砸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极响，正在押送俘虏的汪大头听了身子一颤，都觉得痛。</p>
“请守臣莫怪李知县，若有责罚，末将愿一力承担。”</p>
“你担得起吗？！”易士英径直抬脚将祝成踹开。</p>
李瑕已迎了上去，礼貌地笑道：“守臣息怒，我来担。但当务之急，该是送走辎重人口，撤出泸川才是。”</p>
“你个竖子！老夫……”</p>
“时辅，才打了胜仗，为何动怒？”朱禩孙已大步赶来，抚须道：“眼下不是教训后辈之时……立刻搜索全城，看是否能找到张都统。”</p>
李瑕身后的杨奔微眯着眼，心头忽有些思量。</p>
仅在战后这几句对话之间，杨奔恍然已有些意识到，为何李瑕总比别人更能打胜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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