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再过三日便进入寒冬腊月,严寒的天气过早地侵袭了京城,一阵冷风吹过,捧着暖炉都不觉得暖和。
王妃紧了紧身上的氅衣。
马车停稳后,她缓缓地走了下来。
以为车内已经够冷,到了外头才发现自己如坠冰窖。
脊背蔓过一股森寒,想掉头回府,可看了一眼手中的契纸,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士兵拦住了她的去路:“站住!这是军营,外人不得闯入!”
王妃不怒自威地说道:“我是中山王妃,你去通报王爷一声,就说我有事找他。”
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怪他多心,实在是他没见过真正的王妃,而且玄家大营不准女人进入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一时间,他对这个敢叫嚣着要见王爷的人有些疑惑。
但他还是叫来一个士兵去了。
中山王正为南疆与西凉的战事焦头烂额,突然听到人禀报,说王妃来了,登时浓眉一蹙!
军营可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王妃嫁给他这么多年,不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又不是宁玥那么小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王妃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找上门来,怕是王府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他放下手头的公务,去外面见了王妃。
宁玥那一巴掌尽管用尽全力,却因身子太虚的缘故落在脸上其实并不算严重,半日功夫,恢复得差不多了。加上夜色的遮掩,基本上看不出异样。
王妃捏紧手中的契纸,忍住发火的冲动,很有涵养地露出一抹微笑来:“王爷。”
中山王嗯了一声,问她道:“这么晚了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能进去说吗?”王妃垂眸,紧了紧氅衣,“太冷了。”
她声音都在颤抖。
中山王看看漆黑的马车,又看看在寒风中瑟缩的她,叹了口气:“进来吧。”
这是王妃第一次踏足玄家大营,只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异常庄严肃穆的气息,寒风吹在操场上,空无一人,却能感到一种军魂的力量在心头震荡。
她突然却步。
中山王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问道:“怎么了?”
她回神,笑了笑:“没、没什么。”
是真的没什么!不就是问问契纸的事吗?又不是她在撒谎,她有什么可心虚的?
进了营帐,中山王屏退士兵,眸光沉沉地看向王妃道:“说吧,什么事?”
王妃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一切不理智的冲动,优雅地扬起下巴,道:“我来,是想问问王爷玉台山煤矿的事。昭儿与孙瑶的孩子再过几月便要出生了,如果可以……”
言及此处,她顿住,期待地看向中山王。
中山王浓眉紧蹙道:“郭玉,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军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王爷觉得这个不重要吗?”她忍住火气,尽量优雅地问。
“几座矿山,跟边关的战事相比,当然不重要!”中山王毫不客气地说。
王妃一整天都在受别人的气,到了丈夫这边,又被丈夫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饶是修养再好,也渐渐有些忍不住了。
“王爷,我知道您日理万机,所以我不打算占用您太长时间,一句话的事儿,应该不算太难为您。”她正色说。
中山王眉头蹙得更紧:“郭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记得王爷曾经跟我说,说把玉台山的两座煤矿拿去打点关系了,我那时还在想,王爷要打点的对象一定非常重要,才会把全西凉最富庶的煤矿给了对方。但我我不明白,王爷送出去的东西,为什么会到了小胤的手上?”王妃说着,把契纸放到了桌上。
除两座煤矿的契纸外,还有一座金矿的。
中山王的眼底闪过一瞬的尴尬,但很快,又被浓浓的羞恼所取代:“本王做什么不需要向你解释!这些东西,是本王送给小胤的,你最好拿去还给他!”
“说的好像我要贪了它们似的!我堂堂郭家嫡长女,会贪一些矿产?”王妃眸光微暗地说道,“还有,王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做事不需要向我解释?我是王府主母,王府的一切都由我在打点,资产莫名其妙地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当然有权力过问!”
“你倒是硬气了。”中山王心情不好,不想跟她扯。
皇帝一顶帽子扣在玄煜头上,说玄煜临阵脱逃,非得解决了南疆战事才能将功折罪。这件事,还没完全落下帷幕,他时刻都得备战。这个节骨眼儿上,郭玉为几座矿山跑来质问他,简直是撞在了枪口上!
王妃能感觉到中山王生气了,可那又怎样?她也很生气呀!
她白天在马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半路又被一个疯老头子堵在车里威逼利诱,已经快崩溃了,偏偏回到家又发现丈夫对自己撒了谎!
“王爷!你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你觉得,我不会允许你给小胤这么多东西吗?你对小胤的好,非得背着我来吗?还是你自己也觉得这种做法太偏心了,根本讲不出口?”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妻子如此质问,尤其这男人还是西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山王。
哪怕他曾经真的觉得自己的做法太偏心了,这一刻,也不会承认了。
他冷冷地看向了王妃:“郭玉,做好你份内的事就够了!本王不是你的下人,不需要事事征得你同意!更不需要什么都向你禀报?”
“我是在计较王爷未经我允许就把资产给了小胤吗?我只是想问问王爷为什么会撒谎?”她话里隐约带了哭腔,不知是委屈的,还是被气的。
中山王看着她眼底的泪水,压下了几分怒火:“又不是多大的事,别老揪着不放!该给玄煜、玄彬和玄昭的,我一样不会少!这次是小胤立了功,我才奖励他一下。”
一次性就给了这么多,玄煜从北域凯旋时怎么不见你奖励什么?
王妃觉得王爷没对自己说实话,最气愤的事莫过于此了,明明谎言都被拆穿了,却还是死咬着不松口,让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算了,她知道答案就够了,他承不承认没多大关系了。
不就是一口气吗?
她忍!
“王爷。”
“你还有什么事?”中山王有些不耐烦了。
王妃心里冷笑,不知怎的,想起了许多年前,与兰贞在北城的日子。
产婆告诉王爷小胤不是兰贞的头胎后,王爷气得差点杀了兰贞,但他忍住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要日日夜夜地折磨她,折磨到她后悔招惹他为止。可不论他怎么折磨,兰贞始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弄得他跳脚不已。
有一次,他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折磨兰贞的法子了,便将小胤藏了起来,诓骗兰贞说小胤被人偷走了。
那是兰贞第一次对他发火,特别、特别大的火。
兰贞把他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摔烂了,把他的脸也抓破了,还骂他是没用的东西,连自己儿子都保护不好。
那是兰贞失宠后,在他屋子里呆的最久的一次。
可不论兰贞怎么骂他、怎么打他、怎么冤枉他,他的脸上都没出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他跟兰贞在屋子里激烈的争吵。
从小胤出事究竟是谁的责任,吵到小胤最近又打了哪些人,然后又吵到他们各自都看对方的那些地方不顺眼……一直吵到嗓子都哑了,兰贞咳血,他才把小胤抱了出来。
自那以后,他隔三差五找兰贞吵一架,每次都把兰贞气哭了才罢休。
曾经她以为那是一种极度厌恶的表现,而今一回想,恐怕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如她屁颠屁颠地来找他,真的只是为了质问一些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东西吗?不,她只是想借着吵架的机会跟他说说话罢了。
而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吝啬于给她。
“王爷,您知道兰贞的父亲是谁吗?”
中山王烦躁地问:“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提到她?说了不要再跟我提这个女人!”
“王爷,如果兰贞没有死,你会娶她吗?”
“我没功夫陪你在这儿胡思乱想,你回府吧!”中山王冷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该死的郭玉,还敢在他面前提那个女人!
他再不走,只怕要忍不住动手打人了!
王妃心寒地离开了军营,冷风吹干了眼角的泪水,也吹散了心底最后一丝犹豫……
……
马家后门外的一辆马车上,玄胤见到了黑衣首领。他看了看对方右掌的疤痕,道:“你的手怎么了?”
“被那个人砍了一刀,当时他要杀容卿,我挡了一下。”黑衣首领如实答道。
“那个人?谁?”玄胤问。
“是一个黑袍老者。”
“夙火。”玄胤想也不想地给出了答案,冷笑一声,道,“那老狐狸真是无恶不作,想来上次杀害瞿老的凶手也是他!他是不是疯了?一会儿杀人嫁祸我,一会儿暗杀容卿,明明我们两个都跟他无冤无仇。”
夙火杀容卿大概是怕容卿在南疆皇后面前专宠,抢了他的地位,但为什么要嫁祸胤郡王呢?黑衣首领想不通。
这一点,玄胤也想不通。
要说是瞿老得罪夙火了,才被夙火干掉,而他那晚恰好闯营救玄彬,所以成了夙火的替罪羊,倒也不是说不通。
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郡王,要属下去调查一下吗?”黑衣首领问。
玄胤摆手:“这个可以先放一放,管他为什么陷害我,反正这笔帐,我记下了,等哪一天找他讨回来便是!当务之急是查出他的下落,我需要他手中的菩提子。”
“上次那伙黑袍杀手追杀容卿,追杀到辽城便撤兵了,想来是还是不愿意被西凉的官府发现,属下先派人去南疆看看,看夙火是不是回皇宫了。”黑衣首领分析道。
玄胤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他既是要铲除容卿,应该就没这么容易放弃,大部队是撤兵了……是障眼法也说不定,你留几个人在京城搜一搜。”
“郡王是怀疑夙火来京城了?”那夙火的胆子也太大了!
“先找吧,京城,南疆,还有路上,都找!”
“是!”
黑衣首领退下了。
他走后没多久,玄胤叫来冬八:“再有三天便是我祖父的忌日,你去买些纸钱和香烛。”
“好。”
冬八马不停蹄地去了香烛铺子,让老板把店子里最贵最好的纸钱香烛各来一份。
老板包好了递给他道:“一共是五十两。”
冬八付了钱,拧着东西准备离开,与一个小太监撞了个正着。
“哟,是冬小爷,这么巧,你也来买纸钱?”小李子笑盈盈地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冬八总觉得小李子很娘,说话儿一股胭脂气,嘴角抽了抽,道:“是啊,给我家老王爷买些纸钱和香烛,你呢?”
小李子笑道:“我也是啊,再过三天就是我家夫人的忌日,大人让我给夫人买些东西。”
他口中的夫人自然不是刘婉玉,而是司空朔的亲生母亲。
真是巧呢,司空夫人的忌日与老王爷的忌日是同一天。
那天,也是兰贞夫人离家出走的日子。
冬八问:“司空夫人是哪一年过世的呀?”不会也刚好跟他们老王爷同一年吧?
小李子笑笑,没有说话。
冬八挠挠头:“我唐突了。”
这种问题怎么能随便问呢?不是在提起人家的伤心事吗?
不过,想想他家少爷与司空朔的巧合貌似还挺多的,都是庶子,都没了娘亲,而且娘亲都是在十二月初一出的事。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司空朔的娘亲是死掉了,但兰贞夫人只是走掉了。
他始终相信,有一天,兰贞夫人会回来的。
……
玄胤站在棠梨院门口,深呼吸,处理了一下情绪,精神奕奕地走了进去。
那个磨人的小妖精,先前把他撩拨险些疯了,却还没做到一半便体力不支地喊累,看着她那虚弱的小模样,他怕把她给弄坏了,生生退出、又生生憋了一个时辰才把邪火给憋下去。
休息了一个时辰,想来精神好些了,可以将没做完的事做完了。
他唇角一勾,回了房。
人不在。
肯定又是去了容卿那边。
玄胤走到容卿门口,果然看见那个磨人的小妖精。
小妖精还没发现他,正认真地和容麟下着棋。烛火透过八角琉璃灯,投射在她白皙的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霞光,霎是迷人可爱。
容卿坐在她身旁,端着胡萝卜菠菜肉泥,一勺一勺地喂她。
她吃的很香,偶尔用粉红的小舌尖舔舔唇角,说不出的俏皮。
自打搬来棠梨院后,这对兄妹的日常就变成了一个喂喂喂、一个吃吃吃,容卿一闲下来就往宁玥嘴里喂东西,照这么下去,不出半年,他的小玥玥就要变成青青那样的小胖子了。
玄胤走进去,毫不避讳地俯下身,亲了亲宁玥的鬓角:“还以为你在睡觉呢,又跑出来玩儿。”
容卿眯了眯眼,刀子般的眸光射向玄胤。
玄胤却冲他挑衅一笑,在他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里把他的小东西抱走了。
宁玥回眸一笑:“大哥,容麟,我明天再来找你们。”
容卿吃味儿地捏弯了手里的铁勺子,还没把妹妹喂饱,那家伙就把妹妹给抱走了!
少年使坏地笑:“哈哈,容卿,妹妹被人拐跑啦,啦啦啦啦啦~”
……
玄胤将宁玥抱回了房,给宁玥洗漱了一番,自己也去洗澡,等洗完出来时就发现她已经像只小懒猫似的睡着了。
她最近特别嗜睡,容卿说是身子太虚弱的缘故。
他不敢吵醒她,虽然很想压着她继续先前的事。
他凑过去,含住了她娇嫩的唇瓣,还有薄荷水的味道,清新而清甜。
他温柔地吸允着,像吸食花蜜一般,像把她的津甜全都卷进嘴里。
宁玥轻轻地“唔”了一声。
轻轻柔柔的,带点迷糊的娃娃音,特别好听。
也特别勾人。
他加深了彼此的吻,大掌扣上她纤腰,细细地揉抚。
因为知道她的身子不宜承欢,所以没想过做更多,哪知她不安分的小爪子调皮地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了起来。
他先是一怔,随后看着她睡得流口水的小熊样,轻轻笑出了声:“知道我是谁吗,就乱摸?小色猫!”
……
少年洗完澡,穿了件薄薄的亵衣便走出了浴室。
容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穿衣服。”
“热!”
因容卿怕冷,屋子里烧了地龙,且温度特别高,对他这种阳气太重的人来说,跟夏天差不多了。
他钻进被子,从身后抱住了容卿,火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布料,贴上那冰凉的脊背,他舒适地呵了口气:“容卿,你真凉快。”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道:“妞妞他们可能要在定县过年,明天把她的屋子收出来给你住。”
“不要,我要跟你睡。”
“哪有这么大了还跟大人一起睡的?”
“大人?”少年瘪了瘪嘴儿,“我就是大人啊!”
容卿没理他。
少年又道:“容卿,兰芝说你以前订过娃娃亲耶,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好像是并州的一户人家,她娘跟兰芝是手帕交,你们两个同岁,她们便给你们定下亲事了。可是后面你‘死’了,亲事便作罢了。”少年看着他,“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会不会再让你们两个成亲呀?”
“我二十四了容麟,你觉得哪个姑娘到了这个岁数还在待字闺中?”容卿反问。
“说的也是。”少年嘿嘿地笑了。
寒风中,王妃的马车抵达城西山脚的一处农舍。
农舍的窗户透着烛光,有一道男子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
王妃定了定神,脚步顿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明明拒绝了他的提议,但一想到王爷对兰贞的感情,她又好不甘心!
再过几天便是老王爷的忌日,也是兰贞“离家出走”的日子,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惩罚玄煜,她不敢想。
玄煜瞒了他十七年,他误会了兰贞十七年,冷落了玄胤十七年。
而纵然在冷落中,他还是给了玄胤那么好的东西,如果不冷落了,是不是最宝贵的世子之位也要夺了送给玄胤?
她自己受委屈就算了,但谁都别想动她儿子!
咚咚咚!
她敲响了房门。
“进来。”
依旧是那低沉冷静的声音。
王妃推门而入,扫了一眼简洁干净的房间,在夙火对面坐下。
桌上放着一壶清茶,两个杯子,夙火的杯子已经斟满了茶水,而另一个空着。
王妃的心中又犹豫了一下,或许不该这样的,她是西凉王妃,再想维护自己的儿子,也不该与南疆人做交易。
她站起身:“不知道你有客人来,改天吧,我先走了。”
“我没有第三个客人。”夙火静静地说。
王妃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空杯子:“这是……给我准备的?你料定我会来找你?”
“你是一个好母亲,也是一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夙火坦然地说。
王妃精神恍惚地坐下:“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够心烦意乱了。”
夙火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那我们直接谈正事如何?”
“好。”她捏紧了帕子。
夙火说道:“先说说你想达到怎样的效果,我来帮你出谋划策,当然,决定权在你手上,你随时可以反悔。”
这话,讲得够灵活,不会给人任何压迫感。
如果发觉不对劲,及时抽身而退便是。
王妃这样天真地想着。
夙火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拿在手里,眸中闪过一丝戒备。
夙火摇头:“放心,我无意给你下药,我这个年纪,早对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失去兴趣了。”
王妃轻轻地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好茶,可惜她喝不出什么味道。
她说道:“我不想让王爷知道兰贞的真相。”
“就这个?”夙火问。
王妃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暂时就这个,如果你连这个都办不到,我恐怕无法相信你能帮我儿子保住世子之位。”
夙火的眼底浮现起一丝笑意:“不让王爷知道真相也不难,解决掉知道真相的有心人就够了。哪些人知道?”
“王府这边,就我和玄煜,马家那边……马宁玥。”说着那个名字,她的手抖了一下,“她说,会让王爷知道真相。”
夙火的眸子里闪过寒光:“又是她。”
“又是她?你知道她?”王妃困惑地看向了夙火。
夙火面无表情地说道:“来之前,我还以为自己要大费周章地替你解决掉很多麻烦才能达成我们目标上的一致。但照眼下看来,我们要解决的根本是同一人嘛。”
“你……什么意思?”王妃一头雾水。
“实不相瞒,我也是冲马宁玥来的。”夙火认真地说。
王妃不明所以:“我不明白,她又没去过南疆,你怎么会认识她?”
“说来话长,不过既然你人都来了,我想,我给你解释一番也没多大问题。”夙火说着,从包袱里拿出另一个锦盒。
这不是白天的那个,白天的锦盒是黑色,这个是棕色。
可是,当夙火打开锦盒,并打开里面的画卷时,王妃惊到了。
又是兰贞的画像!
“这……又是你们太子画的?这跟马宁玥有什么关系?”王妃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夙火就道:“这是你大哥画的。”
“我大哥?”
“我按照事件的顺序跟你说。玄胤在救你二儿子的过程中,得罪了我们南疆的珊公主。珊公主为报仇一路追杀到西凉京城,但仇没报成,反而与马宁玥成了朋友。”
“什么?她……她跟南疆公主做朋友?”这个消息太劲爆了,相比之下,玄胤是怎么得罪珊公主,珊公主又是如何追杀玄胤的,她不怎么关心了。
“没错。”夙火说道,“这个没什么可奇怪的吧?珊公主是太子的女儿,玄胤是兰贞的儿子,他们是表兄妹。马宁玥知道了玄胤的身世,所以找你大哥要来一幅画,想让珊公主带着这幅画到南疆给太子,让太子与玄胤相认。”
“等等,我有两个疑惑。第一,马宁玥是怎么知道玄胤的身世的?第二,我大哥为什么会把画给马宁玥?”王妃更想问的是,她大哥到底知不知道玄胤的身世?
夙火将她神色尽收眼底,面上还是没有丝毫表情,只淡淡地说道:“你大哥为什么给画,肯定是马宁玥找他要的。他对这件事不构成威胁,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动他。”
王妃松了口气!
夙火又道:“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想,可能马宁玥是从白薇儿身上查到的线索。白薇儿有南疆皇室的遗传性光过敏症,兰贞也有。”
“原来,这是你们南疆皇室才有的病。”王妃私有顿悟,“她还真是聪明,这样都能查到线索。”
她跟兰贞相处了十几年,都没注意到这些,王爷也没,大家都只以为兰贞是得了一种怪病。
“可是,既然它是马宁玥让珊公主带给太子的画,为何又会在你手里?”
夙火的鼻子里溢出一丝轻笑:“她掉在半路,正好被我捡到了。”
事实是,他让人从皇甫珊的身上射掉的,临淄城楼那一箭,才不是为了要皇甫珊的命,而是为了射下她背上的锦盒。他起先并不知道是兰贞的画像,只是怀疑它可能是一个证明玄胤没杀瞿老的证据。打开看了才知道,比证据更好。
王妃没怀疑什么,她的脑子,也就是自认为聪明,面对这些高智商的东西,她没有觉悟:“那珊公主知道玄胤的身世吗?”
“据我观察,还不知。”夙火如实道。
“玄胤呢?”王妃又问。
“他暂时还不清楚,所以,我也不会动他。”
毕竟是王爷的儿子,虽然她觉着膈应,但也不想闹出人命。
王妃点头:“这样最好。”
夙火摊手:“所以你看,我们的目标其实很简单吧?就是一个马宁玥而已。解决掉她,你不用担心谁会跑去向王爷告密,而我也不用再担心南疆王会与玄胤相认。”
王妃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有恐惧闪过:“你说的解决……是怎么样一个解决?不会是要杀了她吧?”
夙火冷冷地笑了,只闻笑声,看不见笑容:“不会,杀掉她动静太大,我们两个难以抽身而退。只需要……掐准她的软肋就够了。”
“你说的软肋是——”王妃狐疑地张了张嘴。
“容卿。”
……
天蒙蒙亮,蔺兰芝又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
孩子们食量太大,尤其玄胤和容麟,几乎一人能干掉半桌子东西,她必须多做些才是。
蔺兰芝做了两笼灌汤包,一笼八个,这也就是给那两个大胃王打打牙祭而已。
之后,又蒸了一笼玫瑰馒头、一盘马蹄糕、一份香芋排骨、两碗红烧肘子,下了四碗面,容卿和宁玥的是三鲜面,玄胤和容麟的是麻辣牛肉面。
另外,煮了一锅桂花米酒小汤圆,拌了几碟凉菜。
又听说羊乳能补身子,特地让人挤了新鲜的来,放小锅里煮了煮,去腥,放了点糖。
四个人喝奶喝得嘴唇上都是沫沫。
蔺兰芝忍不住笑了。
少年已经习惯吃辣了,捧着牛肉面,呼啦啦地扫进了肚子。
宁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容卿时不时把鹌鹑蛋夹到她碗里,时不时把肉也夹到她碗里,像小时候一样,趁兰芝不注意,就把自己的口粮给她。
宁玥坏坏地笑。
唯一面色不好的是玄胤。
他昨晚被小妖精“折磨”了大半夜,憋得他严重怀疑自己下一次可能就不举了。偏偏问她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却连自己做的梦都给忘了。
早饭过后,蔺兰芝对少年道:“对了,容麟,妞妞的房间我已经让人收出来了,你今晚搬进去吧?老是让你们俩挤那么小的床,我都过意不去了。”
宁玥吃着柚子道:“娘,冬天挤一挤才暖和。”
蔺兰芝叹了口气:“可是那床太窄了。”
红玉要去帮少年收东西,少年道:“我自己来。”
他回屋,容卿坐在床上看书。
少年拉开柜子,开始收自己的衣裳,他衣裳挺多的,都是兰芝让人现买的,一个箱子都装不完。
但他很快收完了,抱着大箱子,看向容卿道:“我走了。”
“嗯。”容卿翻了一页书。
“兰芝说,妞妞要年后才回,那我要一个人住到年后。”
“嗯。”容卿又翻了一页。
“容卿!你书都拿倒了!装什么装?”少年愤愤地吼道。
“我倒着看不行?”容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少年放下箱子,一把将容卿扑倒在了床上!
双手,扣住容卿的手腕,死死地钉在双侧。
容卿看着他,云淡风轻地问:“干嘛?想打架?”
少年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面色绯红,眸光落在他明艳的红唇上,喉头滑动。
他低头,慢慢地压了上去。
却突然——
“卿儿,我要去买些缎子,你和容麟要不要一起上街逛逛?”
是兰芝的声音。
少年立马放开了容卿,站起身,顿了顿,抱着箱子走了出去。
蔺兰芝进屋时,没看到少年,只看到自己儿子坐在床头,腿上放着一个枕头,在看书。
“容麟呢?”她笑着问。
“他把东西搬到妞妞房间了,你带他上街吧,我在家里休息一下。”容卿说道。
“也好。”容麟正处在贪玩的年纪,应该多出去走走,别成天闷在家里闷坏了。
蔺兰芝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做了。
她带着少年出了门。
玄胤很快也出了门,临行前,问容卿道:“你的事,需不需要我从这边上折子?”
容卿想了想:“祖母说,让二伯去办。”
这件事,的确由自家人办最好,旁人去说,都是第二手消息,诸多不利。玄胤没再说什么,策马去了军营。
宁玥留在家里陪容卿。
回春堂和茶肆以及药庄其实还有一大堆的事,但大哥和玄胤都不许她再操心这些,她唯有安心在家养病了。
容卿又不知从哪儿端来一碗燕窝,开始喂她。
宁玥哭笑不得。
这真的是要把她养成小团子的趋势啊。
燕窝吃到一半,冬梅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抓大少爷!”
容卿与宁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捕捉到了浓浓的困惑。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二伯向皇上反应情况,没反应好,惹皇上发怒了?然而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他们排除了这种猜测。因为这个点,二伯根本还在路上!
那么,这些官兵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卿放下吃了一半的燕窝:“推我出去看看。”
宁玥沉吟片刻,摇头:“大哥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瞧瞧。”
她说着要走,却被容卿拉住了手腕,容卿含了一丝笑意地说道:“难道哥哥要让妹妹挡在前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宁玥失语,见容卿认真地看着自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一起出去!”
宁玥推着容卿来到院子门口时,官差已经把棠梨院围得水泄不通了。一共有两拨人马,一波是京兆府的,领头捕快是魏大哥;另一波是大理寺的,领头人是司直王大人。
宁玥对这么小的官员没印象,是听魏捕快喊了他一声王大哥才知他姓王。
他矮胖矮胖的,像个滚动的桶,翘着鼻孔看了看如从壁画上走下来的兄妹俩,一瞬间,有些怔住。
不仅他,其余人也都有些看痴了。
还是魏捕快先回过神,冲宁玥讪讪地笑了笑,说道:“郡王妃,我们奉命来抓人,那个……他……是你大哥吧?”
容卿淡淡地看着他:“我是。”
王司直回过了神,冷冷一哼,道:“马客卿,你涉嫌通敌叛国,本官奉命将你捉拿归案!”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抓人啦!”
几名侍卫蜂拥而上!
宁玥往容卿面前一挡,不怒自威道:“放肆!”
她身子娇小,通身的气度却不敢让人小觑。
侍卫们在台阶前顿住了脚步,仰头,定定地望着她。
她的眸光越过他们,射向了王司直:“王大人,谁许了你胆子跑到马家闹事的?我大哥没有通敌叛国,具体情况我二伯已经写在奏折中,前往皇宫向皇上说明情况了。你不等皇上裁决就敢到马家来提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大人似乎早料到宁玥会这么质问,对着青天拱了拱手:“本官就是奉了皇上的口谕才到马家来抓人的!怎么?郡王妃要抗旨不尊吗?”
皇上的口谕?
宁玥猛地看向了一旁的魏捕快!
魏捕快无奈地点了点头。
但这怎么可能呢?二伯明明还没入宫,皇上怎么就下了一道口谕?
是谁?
谁跑去给皇上告密了?
王大人大掌一挥:“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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