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与耿家比邻而建,中间仅仅隔了一扇绕着藤蔓的垂花门,耿云走出垂花门,瞬间碰上了朝这边走来的耿昕与耿怀。
“大哥!”
“大哥!”
二人着急地打了招呼。
耿云面色微微一凛:“何事?这么慌张。”
耿怀不敢说话。
耿昕急急地道:“大哥,马宁玥和容麟要杀了父亲!”
耿云闻言,却是看了垂眸沉默的耿怀一眼:“怎么回事?”
耿怀的眸子掠过一丝痛色,说道:“马宁玥说大哥欺负她哥哥,她不管德庆公主死活了,非得把父亲折磨死……泄愤!”
“嗤~”耿云先是一愣,随即不屑地笑了,“这种鬼话你也信?”
“是真的!小六儿亲眼见到的!容麟就站在旁边,马宁玥亲手把父亲的肉割了下来……”耿怀说这话时,身子在微微地颤抖,这么残忍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做起来都不可能毫无感觉,据小六儿的描述,那丫头却是连一丝害怕都无,手起刀落,跟做手术似的,干净利落得不得了,“大哥!她是疯子!她真的是个疯子!她会整死父亲的!我们不能这么坐视不理了!大哥!”
耿云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她那是吓唬你的。”
“不是的大哥!她是来真的!你是没看见她的样子……”耿怀急得不得了。
“那你就看见了?”耿云打断了他的话,弄得耿怀呼吸一滞,或许是在妻子那里碰了壁,连带着面对这个弟弟也爱理不理的,而这一切落在耿怀的眼里,就成了一种漠不关心。
说到底,天家父子无情,官宦之家的又有多少呢?从父亲入狱到现在,他头发都快急白了,可大哥在做什么呢?去诗社调戏德庆公主、来公主府取悦皇甫颖……唯独不管父亲的死活!
这一刻,耿怀完全忘记了耿云为耿家主所做的一切,甚至连以德庆公主交换父亲的事都在他眼中变了味儿……他开始揣测,大哥给德庆公主下蛊,说的好听,是为了换出父亲,但或许,他是为了自己更大的利益呢?
似乎是为了验证心底的猜测,他倏地睁大了眼,双目如炬道:“大哥,他们想杀死父亲,我们也把德庆公主杀了!”
“德庆公主的事,你别管!父亲那边,我自有安排,你也不用再与地牢那边联系了!”耿云简直懒得与这个弟弟废话,庶出的孩子在南疆就跟小猫儿小狗儿一样,没什么分别,是耿怀自己争气,在武学上表现出了极大的天赋,很有可能继承二叔的位子,所以耿家才如此器重他,然而这家伙最致命的缺点就是没脑子!
他才不信马宁玥敢杀了他父亲,那么聪明的女人,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要的是绝对的胜利,她应该明白,如果父亲死了,德庆公主的命肯定也会没了,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她而言,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失误,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这些,他没与耿怀解释。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耿怀捏紧了拳头。
耿昕劝道:“好了,既然大哥说父亲没事,父亲就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屋,明天等大哥的办法。”
耿怀想也没想地说道:“大哥真的会想办法吗?我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用心救过父亲!”
耿昕面色一沉:“四弟!你说的什么话?大哥怎么没用心救父亲了?父亲入狱,你没看他都急成什么样子了吗?”
“他急?他急也不是为了父亲!他是急公主!你瞧他从公主府出来,那脸臭的!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地牢!他只顾着巩固自己的地位!”耿怀越想越气,越气想法越歪,平时他不是这样的,就连他自己都惊讶为何一提到这些问题,就着急上了火。或许他内心早已压抑许久了,只是没有机会也不敢爆发出来,如今父亲出事、大哥办事不力,他多少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
耿昕倒是没想那么多,父亲和他们几兄弟包括灵儿,都对耿怀不错,相信耿怀心中与他一样,都是对耿家、对大哥充满了感恩与敬重的。耿怀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年纪小,还不太懂事。
他耐心地劝道:“四弟,别这么说大哥,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耿家、为了我们,你看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事实上他一直在谋划。”
“在谋划什么?谋划拯救父亲还是谋划他自己的前程?如果他真的想救父亲,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招惹容卿!都是他!是他害死父亲的!”
“四弟!我不许你这么侮辱大哥!”耿昕怒了。
大哥年长他八岁,长兄如父,在他心里,大哥与父亲的地位是一样的,甚至更高。
耿怀却不这么觉得,耿怀想起了小时候,他与耿昕还有五弟在一起玩耍,五弟年纪小,打翻了父亲的砚台,弄脏一桌子奏折,父亲问起责来,却把他们三个一起罚了,可是罚到一半,耿昕和五弟被大哥抱走,只剩他一人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忍受着寒风的凌迟。
后面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家族的认可,成为了众多嫡子中的一员,与耿昕同吃同住同出入学府与军营,大哥也好像不再厚此薄彼,可每一次相处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大哥对耿昕是发自内心的疼爱,无论耿昕怎么调皮怎么冲撞都没关系,而他,笑嘻嘻地跟在耿昕身后,甘愿做个跟屁虫,却从来得不到大哥的笑容。
父亲常说,他比耿昕更适合接任二叔的位子,等时机成熟,便送他去边关历练,届时,耿家也会出个名震天下的大帅。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实现,父亲就要被马宁玥那个贱人给杀死了。
父亲死后,大哥什么损失都没有,反而,会坐上家主的位子、会接管所有父亲埋在暗处的人脉与权势,耿昕作为大哥的同胞弟弟,势必成为大哥的左膀右臂,而他呢?他的前程在哪里?
……
地牢
宁玥玩累了,吩咐狱卒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来就吃起了零嘴儿。
她面前是被剜得血肉模糊的耿家主,牢笼里还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然而就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她居然吃得下东西,还吃得……津津有味!
狱卒们集体风中凌乱……
容麟玩味儿地看着她:“喂,再吃下去就成大胖子了,当心玄胤不要你!”
宁玥干掉了十个蟹黄酥,又拿起一块马蹄糕,笑道:“他就喜欢我胖!”
“那也没见你胖起来,浪费粮食!”容麟哼了哼。
提到这个,宁玥也纳闷呢,她吃了那么多,怎么就是没见长肉呢?以前没这么狠吃,长得肉还多,最近十来天,胡吃海喝,体重一点都没长上去,就是……胸好像大了,所以那些修身的衣服一件都穿不了了。
管它呢,长胸就长胸吧,总比长肚子强。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肚子很快就要比胸更大了。
“哎,我说。”容麟挑了挑眉,“那家伙真的会上当吗?”
“你说耿怀啊?”宁玥啃完了马蹄糕,又拿起一个草莓大福,“那家伙装得特别睿智,其实特别弱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个,你应该深有体会的哈!”
容麟黑了脸,臭丫头,拐弯抹角地骂他笨!他哪里笨?明明很聪明的好不好?
宁玥眯眼一笑,你聪明,聪明怎么还没把我大哥拿下?
“咳~”容麟撇过脸,不再说话了。
宁玥继续吃起了食盒里的糕点,她呢,其实并不是真的觉得容麟笨,只是容麟的动作也太慢了,男人嘛,该流氓的时候就流氓一把嘛!玄胤当初要是也这么柳下惠,她哪里会……等等,好像第一次圆房,是她主动的……
宁玥默默地吃着东西,也不说话了。
边角,一双精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宁玥与容麟的动静。
容麟早把这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地好笑,他可不是宣王,在他眼皮子底下传消息,真当他眼瞎?
小六儿并未意识到自己早就暴露了,还在暗自窃喜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多么圆满,并想着,马宁玥第一轮折磨结束,看样子会吃很久,如此,也能为小主子们争取更多筹划的时间。
宁玥吃完半食盒糕点的时候,小六儿听到了一阵布谷鸟的声音,那是他与四公子联络的暗号,他心下一惊,莫非四公子来了?
宁玥与容麟交换了一个眼神,宁玥继续吃东西,容麟则走到宁玥身边,俯身与她说起了笑话。
小六儿见状,蹑手蹑脚地退出了牢房。
他一走,容麟便冷笑着跟了上去。
“四公子!您怎么来了?”地牢外的小树林里,小六儿见到了身着夜行衣的耿怀。
耿怀拉下蒙面的布巾,问小六儿:“里边什么情况?”
小六儿答道:“家主疼晕了,郡王妃折腾累了,正坐在牢里吃东西。”
吃、吃东西?
那家伙,是吃货吗?
一想到那种违和的画面,耿怀的嘴角抽了抽,又问:“大帅呢?”
“他倒是没吃。”
耿怀冲他脑门儿拍了一巴掌:“我是问你他在干什么?不是问他吃没吃东西!”
小六儿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他是被郡王妃魔性的吃相给洗脑了……
“他在跟郡王妃说话。”
“就这些?”耿怀追问。
小六儿点头:“就这些了,他一整晚基本上没做什么,就坐在旁边看郡王妃施虐。”
那闲适的模样,像在看自家孩子玩玩具似的,小六儿心里补了一句。
耿怀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小六儿忙道:“四公子,你还是快回去吧,待会儿被人发现就不妙了!”
“没救到父亲,我不会走。”耿怀神色郑重地说,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容麟十五上沙场,一战成名,过去三年,从未有过败绩,他心里一直把容麟当成他学习和超越的对象,所以,容麟十五能打仗,他十五,闯一次地牢又怎样?
小六儿看看他,又看看藏在树林里的暗影,心里毛了毛:“四公子,您……您别冲动啊,劫持囚犯……是……是……很严重的……这又是皇上让关押的犯人……您三思而后行啊!”
“我没时间三思而后行了,再等下去,父亲的命就没了。”耿怀眸光幽暗地说。
小六儿试探地问:“这是世子的意思吗?”
耿怀含糊应了一声。
小六儿仍不放心:“可是大帅在牢里,您……”不是大帅的对手哇!这话心里想想就好,嘴上却不敢说,谁不知道四公子最讨厌别人拿他与大帅比?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却从来都被大帅压了一头。他是庶子,大帅是养子,可人家养父把大帅疼到了心尖儿上,四公子在耿家么……咳,算了,不想了。
耿怀想到容麟在里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策,容麟不就是懂用兵吗?除了这个,还会什么?他今天,非得在容麟的眼皮子底下把父亲救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你把这个溶到酒水里,它无色无味,不会有人发现。”
“好。”小六儿接过了瓶子,又道:“可是……就算您劫成功了,也会有人怀疑到耿家头上吧?”
耿怀冷笑:“关耿家什么事?我们耿家素来遵纪守法,自父亲被关入地牢,连在朝堂上求情都不曾!明明是马宁玥和容麟把父亲折磨死了,怕上头怪罪,才暗自把尸体处理掉了!还赖在耿家的头上!”
小六儿连拍大腿:“高!实在是高!一整个地牢的人全都看见郡王妃折磨家主了,说家主被她折磨死,大家都会信的!”
容麟笑得肚子都疼了,难怪妹妹要骂耿怀笨,果然是笨啊,一点无色无味的药就想把他们给骗过关,真是做梦啊!
地牢的茶具那么脏,就算没下药,他也不敢让妹妹喝啊!
容卿会怪他的。
容麟回了地牢,把方才的对话小声与宁玥说了,宁玥噗哧笑了,当然,她不是笑耿怀笨,事实上耿怀的点子不差,救走耿家主,嫁祸到她与容麟的头上,不失为一记良策。她笑的是这么好的计策,耿云却没有参与。耿云心高气傲,从不肯轻易采纳旁人的意见,尤其是一个庶子的意见,所以当耿怀通知他搭救耿家主时,他第一反应一定是激烈的排斥。纵然他内心也想过要救人,可被耿怀一说,反而让他叛逆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此,倒是便宜了她与容麟。
耿云若参与计划,成功率在一半以上,可惜只有一个耿怀。
小六儿端了酒水过来,用的崭新的茶具,然而这确更加可疑。
宁玥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转头,全都吐在了帕子上。
容麟佯装喝下,其实一直含在嘴里。
狱卒们也全都喝了一点。
药效发挥得很快,狱卒们以为是自己犯困了,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睡。
宁玥打了个呵欠,往椅背上一靠,也闭上了眼睛。
容麟内力深厚,药效自然会慢一些,小六儿耐心地等,等啊等,等到小六儿觉得天都快亮了,容麟才终于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小六儿悄悄地走近二人,试探性地唤了几声:“大帅!郡王妃!快醒醒啊,宣王殿下来了,耿家主来了,耿怀来了,耿家主要逃跑了……”
说了一大通,二人毫无反应。
为谨慎起见,小六儿从头上拔下簪子,在容麟的手背上刺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容麟:狗日的小六儿,等老子醒了,不弄死你?!
小六儿收了簪子,去小树林找到了耿怀:“四公子!他们都晕了!你们赶紧吧!”
耿怀蒙了面,朝林子里打了个手势,一群黑袍杀手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耿怀压了压手,众人会意,压低了身子,在小六儿的带领下,溜进了地牢。
地牢中,火光跳动,鸦雀无声。
耿怀的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怪异,脊背像搁在冰块儿上,浑身发凉。
小六儿带着众人一路走到地牢尽头,那里,有一间独立的审问室,耿家主就被关在里头。
“郡王妃和大帅也在,不过他们都被迷晕了,他们……咦?”小六儿说着,跨入了审问室,眸光扫过空空如也的两把椅子,心尖儿就是一颤,“人呢?刚才还在这儿的!这会子……去哪里儿啊?”
耿怀眸光一动,低叱道:“不好!中计了!快走!”
他转身就走!
可惜,晚了一步。
“大胆狂贼,竟敢半夜私闯地牢!把他们拿下!”
是宣王的声音。
小六儿整个人都不好了,本该昏睡在地牢的马宁玥和容麟不见了,不该出现在地牢的宣王却出现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遗憾的是,他没机会找到答案了,一支箭矢直直射进了他心口……
双方激烈地打了起来,耿怀武功之高,非寻常御林军能够抵挡,宣王气得跳脚,闯地牢就算了,还打伤他那么多心腹!
“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出列,搭箭拉弓。
“杀!”
铺天盖地的箭矢,如箭雨一般朝耿怀兜头兜脸地射来,耿怀运内力于手腕,挑起剑花,将弓箭全都隔绝在了身外。
屋顶上,某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开大弓:“还是得老子出马!”
耿怀眸光一扫,蓦地对上了这双不屑的眼睛,心口突突一跳:容麟?
容麟放了箭。
只一箭,正中心口。
耿怀不可置信地倒在了血泊里……
……
一番厮杀后,地牢终于恢复了平静,宣王不耐烦地走上前,带着被从熟睡中吵醒的起床气,踹了耿怀一脚:“让本王瞧瞧是什么东西!”
一名御林军上前,扯落了耿怀蒙着面的布巾,当那张熟悉的脸跃入宣王眼帘时,宣王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母妃!母妃!”
宣王神色仓惶地奔进了贵妃殿。
刘贵妃披了衣裳出来:“怎么了,儿子?”
宣王惊魂未定道:“我……我……我杀了耿怀……”
刘贵妃的面色就是一变:“你再说一遍!你杀了谁?”
“耿……耿家四子……耿怀。”
刘贵妃的身体一阵发冷:“你怎么会杀了他?”怎么杀得了他?耿怀的武功,仅在容麟之下,以宣王的能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啊?
“不是我亲自杀的……是……是……”宣王把地牢中的事说了一遍,“我只是听到禀报,说有人劫持地牢,赶忙从府里赶来捉拿贼人……我哪里知道耿怀也是在里头?怎么办,母妃?”
耿怀是耿家用来接替二房位子的人选,耿家一直在把往容麟的方向发展,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彻底取代容麟,成为南疆第一武将,这个人的份量,毫不夸张地说,比无所事事的耿家主更为重要。如今,他死在了宣王手里——
刘贵妃的心里一阵打鼓,但很快,她冷静了下来:“算了,死都死了,着急也没用,反正我们已经与耿家撕破脸了,不差一条人命。”
好像……是这样,可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越陷越深的错觉?好似有一双无情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刘贵妃道:“你在射杀他之前,有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没有,杀死了才发现是他。”若一早知道是耿怀,他势必不敢的,尽管已与耿家对上,可审问耿家主是有陛下撑腰的,陛下想给耿家敲警钟,拿耿家主开涮就够了,可没说让他把耿怀也杀了。
刘贵妃淡道:“如此就够了,你把今晚的事一字不落地禀报陛下。”
“今晚的事……”宣王顿了顿,“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刘贵妃问。
“胤郡王妃与大帅来过。”
“他们?”
“是的,我正在审问耿家主,他们来地牢,说帮我撬开耿家主的嘴,还叫我放心地回府歇息,我的确累了,便回去了,想着大帅在这边,一定不会出事,没料到还是出了事。”宣王难以释怀地说。
刘贵妃弱弱地吸了口凉气:“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是半夜。”
“耿怀劫持地牢的时候,他们在哪儿?”
“他们走了,耿怀才来劫持,据报信的狱卒交代,他们子时(晚上十一点)便走了,耿怀是子时四刻(凌晨)才来。”
“中间隔了这么久,按理说是没事的……其他狱卒呢?他们怎么说?”刘贵妃觉得事情有古怪。
“其他狱卒都被小六儿下了药!说起这个,我就来火!母妃,小六儿居然是耿家的内奸!就是他给耿家通风报信的!要不是小九在茅厕,没喝下了药的酒,恐怕都没人向我禀报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好理解多了。
马宁玥与容麟在狱中折磨耿家主,折磨到快要撬开耿家主快要招供了,小六儿瞅着情况不对,赶紧给耿家递了消息,耿家派耿怀来劫狱,出了事,或许还能赖到马宁玥与容麟的头上——
“母妃,你说会不会是马宁玥和容麟骗来的?”宣王突然捕捉到了某项重点。
刘贵妃先是怔了怔,很快沉声道:“这种话,可不许胡说!如果耿怀是他们引来的,那杀了耿怀的你又算什么?是不是你与他们合谋,给耿怀下了一个套?”
“我没有啊,母妃!”宣王面色大变。
刘贵妃握住了宣王的手:“皇儿,不管耿怀是怎么来的,你都必须死咬住一点,没人把刀架在耿怀脖子上让他劫狱,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与你、与马宁玥、与容麟,没有半文钱关系!”
……
耿怀劫狱的事,天一亮便传遍了整个皇宫,南疆王亲自过问了此事,为不过早地暴露自己与大帅府的盟友关系,也为了排除自己联合大帅府给耿怀下套的嫌疑,宣王瞒下了容麟与宁玥进过地牢的事。唯一的叛徒小六儿已经死了,其余的狱卒都是宣王的人,全都被宣王统一了口径,至于耿家主,他半死不活,一个字都讲不出,谁会担心他泄密?
整件事,就变成了耿怀单方面想救父亲,从而触犯了法纪。
宣王围捕他时,御林军全都可以作证,宣王已经说了投降不杀,他非得顽强抵抗,宣王不得已才下了射杀令,杀完,才知道他就是耿怀。
若耿家主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劫狱呢?这件事,反而加重了耿家主的嫌疑。
南疆王雷嗔电怒,把耿云叫到皇宫,狠狠地痛骂了一顿,说他身为长子,居然纵容幼弟做出尔等罔顾法纪之事,当场撤了他在内阁的职位,并罚他在家中面壁思过。
死了一个好苗子就算了,还被无缘无故革了职,耿云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偏他还不能告诉陛下,一切都是马宁玥捣的鬼!
因为,他没有证据。
唯一的证人,小六儿,已经死无对证了。
耿昕气红了眼睛:“大哥!一定是马宁玥和容麟干的!除了容麟,谁都杀不了四弟!”
耿云怒道:“我当然知道是他们!”可他知道没用,全天下都不信!宣王那个猪头,一次次给人当枪使,还自认为捡到天大的便宜!“迟早被马宁玥害死!”
他说的是宣王,耿昕却理解成了他们:“是啊,大哥,她太狠毒了,她害了父亲又害死四弟,我们不能再任由她嚣张下去了!杀了德庆公主吧,大哥!”
耿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杀了德庆,就不管父亲了?”
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难道还要赔上父亲?
双方都握着一张不敢随便去动的底牌,德庆不死,父亲就不会死;反过来也一样,父亲没事,德庆也没事。所以,他当初才敢肆无忌惮地朝容卿痛下杀手,反正就算容卿死了,马宁玥也不能把父亲怎么样,因为马宁玥不可能真的不管德庆公主的死活。然而现在,形势发生了逆转,马宁玥的确没把父亲怎么样,却把他弟弟给杀了!可他虽然气愤,却也不能朝德庆公主下手,因为父亲……还在马宁玥的手上!
这种混乱的关系,他自以为设计得精确巧妙,到头来,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街上,一辆马车停在了耿家兄弟的身边。
帘幕被挑开,一张天真无害的小脸儿呈现在了二人眼前:“哟,这不是耿世子与耿三少吗?大清早就出来逛街呀,兴致真不错。”
说完,她打了个呵欠,昨晚没睡好,今儿又怎么早跑过来奚落耿云,困死她了。
耿昕恶狠狠地瞪向她:“你这个妖女!”
宁玥噗哧一声笑了:“我是妖女,那你们是什么?妖男还是畜生?”
“你……”耿昕气得扬起了拳头,他并不是一个冲动易怒的性子,但碰上宁玥,他所有忍耐都仿佛自动人间蒸发了。
耿云扣住了弟弟的拳头:“别上她的当,她在激怒你,你当街打她,传出去,你的官职也保不住了!”
宁玥笑眯眯地道:“别把我想的这么弱智,要弄掉一个买来的四品中郎将的官职,我还不至于使苦肉计。”
“你的官才是买来的!”耿昕面红耳赤。
耿云低叱:“别说了!一边去!”被激怒成这样,谁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他让人把耿昕带到了一丈开外,冷冷地看向宁玥道:“马宁玥,算本世子小瞧了你,不过,你不会一直这么走运的。”
“这句话,很多人对我说过,包括你的假弟弟马谨严,我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可你猜,说这句话的人都怎么样了?”宁玥笑得莞尔,“他们死的死,残的残,再无翻身的可能,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耿世子你,也即将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呵~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耿云冷笑,“不要以为侥幸赢了两个回合就能把尾巴翘上天了,别忘了,德庆公主的同命蛊还在本世子手上!本世子随便折磨一下它,德庆公主也会痛不欲生!”
宁玥耸耸肩:“哦,那你尽管去折磨吧,她又不是我什么人!当然,为了显示我对西凉皇室的忠心,你怎么折磨她,我也会怎么折磨你父亲,看是我折磨你父亲时你更难受,还是你折磨德庆公主时我更不好受?”
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问题。
耿云埋在宽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宁玥又打了个呵欠,眸子里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好了,不跟你说了,为了奚落你一趟我起了个大早,我容易我?真是!”
耿云胸腔里的怒火在翻滚。
看着对方又气又不能发作的样子,仿佛要憋出内伤,宁玥心里一阵畅快,嫉妒她大哥没事,但因妒生恨就太可恶了,还有德庆公主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最瞧不起“斗争”时把弱小稍上的人,必须得让他知道,他处心积虑的算计,到头来却是自己拖累了自己,看他悔不悔得肠子都青掉?
宁玥放下了帘幕:“回府。”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告了一段落,事实上,它真正的影响还没散发出来,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
回了大帅府,宁玥先去探望了德庆公主,德庆公主已经苏醒了,同命蛊进入人体的排斥反应一过,她与正常人便没什么两样了。从容卿与“司空朔”的口中,她得知了自己被下蛊的来龙去脉,她表现得十分平静:“就知道我的运气不会这么好。”
三次失败的姻亲,这得多倒霉才能摊上?
她就不该奢望自己的生命里还会出现任何美妙与奇迹?
宫女心疼地说道:“都怪耿云无耻!明知您是公主,还特地来陷害您!您说咱们在南疆,人生地不熟的,上回去耿家吃饭又没见着他,不认得他也不奇怪!要是认出来了,一定不敢收他碰过的东西!”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呀!他怎么认出我是谁了?”德庆公主困惑地问。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指着她手腕上的红豆手钏道:“这是公主府的东西。”
公主府就在耿家隔壁,中间隔着一扇垂花门,不懂地形的人,恐怕会认为两家是一座府邸。但公主府最近没招待过客人,只有耿家请了西凉的使臣。公主府与耿家的人全都不会敢摘公主的东西,除非是不知行情的他们。再根据年纪判断,便很容易把宁玥排除掉了。
宫女陡然拔高了音量:“我就知道她是在耿家偷的!她胆子真肥!居然偷到公主府去了!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她、她她她是细作!”
德庆公主柳眉一蹙:“萍儿!她只是个孩子,贪玩罢了,又不知道那是公主府。”
宫女气呼呼地道:“公主啊!您都快被她害死了,怎么还在替她说话?您不记得是谁害您摔了一跤,摔到砚台上,结果中了蛊吗?你想想看,要不是她偷了红豆送给您,您能被耿云认出来?要不是她害您摔跤,您能碰到蛊虫?全都是她害的!”
“哎呀,这些……都是巧合吧?就算她不撞我,我研磨的时候也还是会碰到蛊虫的,她才多大?哪里会有那么深的心机?”德庆公主想起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实在很难相信十一娘是个安插在她身边的细作。
“公主!您别不信啊!您忘了,十一娘是怎么到我们身边来的吗?咱们在浚县逛,十一娘被卖给伍县令为妾,好巧不巧地她就跑到你身边,让您救她!大街上那么多人,她为什么偏偏选了您?”
“或许……是因为我带着护卫,能跟那群人打。”德庆公主天真地说。
宫女快败给自家公主了:“公主啊!您能不能长点心眼儿?不是奴婢说话重,经过那么多事,奴婢觉得您比从前聪明多了,可为什么一碰上十一娘,您的脑袋就好似不会转弯了?”
德庆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会明白的。”
她曾无数次地在心里幻想过,她被恭王压在马车里的时候,大街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发现她被欺负了?她救赎十一娘,就好像是在救赎当初的自己。
宫女还想说什么,容卿摇了摇头。
宫女退下了。
宁玥回府,听说了宫女与德庆公主的谈话,暗暗觉得宫女的怀疑不无道理,十一娘偶遇他们的地方就在浚县,浚县是耿云的地盘,安排一场强强民女的戏码并非难事。至于德庆公主的情怀与心理,稍稍知道内幕的人,都懂得去利用。加上,自从入京后,十一娘的确惹了不少祸,由不得他们不去怀疑。
“先暗中调查吧,找到了证据再与公主说。”宁玥道。
容卿点头:“这样也好,你让萍女官盯紧十一娘。”
宁玥说道:“好。”幸亏萍女官是个清醒的。
耿怀未行及冠礼,按照南疆的风俗,不得进入宗祠,耿云只能找一处还算不错的坟地,把他草草地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
处理完耿怀的丧事后,耿云回了耿家,站在公主府的垂花门前徘徊了半晌,最终脚步一转,去了伍姨娘的院子。sxbiquge/read/56/565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