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评点先生,一个弃权,有三人各选一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白真大师身上,齐齐抱拳道:“大师,你可是书法界的泰山北斗,你的话最是中肯,你以为何人为第一?”
啊——
白真似不在状况,一双眼睛盯着人群。
沈容站在人群里,正打量着白真:传说中的得道高僧,不该是仙风道骨的么?可这和尚胖成这般模样,倒有几分胖得像弥乐佛,偏生一脸肃容,半点不见笑容。
“梁宗卿,我买你了啊!你可一定要赢,否则我八万两银票就打水漂了!”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祈祷。
白真突地衣袖一抬,指了过来。
台上的人齐刷看着擂台下的人群。
沈容扭头看着沈宛:和尚也喜欢美女?
只听白真大声道:“小姑娘,便是你,嗯,扭头看人的那个小姑娘,你上台吧!”
“我?”沈容指着自己的鼻子,闹了半天,白真是说她么?
让她这个小姑娘上台作甚?
不要吧搀!
白真大师笑道:“小姑娘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几人回过味来,罗大学士道:“小姑娘,你上来吧。”
为什么让她来说?
沈容真的很想遁起来,她想隐身,尤其是站在一个神一般的姐姐后面,被所有人都给忽略,最后旁人提到她时,“沈宛姑娘的妹妹”。
穿越前的她原就是潜伏特工,学会的就是尽量不被人注意,她已经站在人群里了,为什么那胖和尚还让她上台。
潘伦、潘信将沈容送上了擂台。
白真大师道:“小姑娘,你来说说,这三幅书法,谁该第一。”
沈容装模作样在三幅之间徘徊了一圈,然后看着瞧起来差不多的两幅书法,上面居然没署名,哇卡卡,她买的是梁宗卿啊,谁能告诉她,这两幅哪一幅梁宗卿的,她可是投了八万两银子进去,弄个不好全赔了啊,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等等,世人不是说,字如其人。
罗玄离,不正是那个与他们一道吃茶的罗大郎么,其祖父是翰林院大学士,看他的为人行事,有些腼腆、羞怯,不敢正眼瞧沈宛,受于礼法教养之下,身为男子,连大方瞧人的勇气都没有,若是真的,只能说此人是温室中长大,若是假的又必是个虚伪君子。
梁宗卿在奕棋赛上输了,在对子赛上也输了,行事却落落大方,光明磊落,能屈能伸,便是这一点,许多人都不及。
沈容再睁眼,很快辩认出哪幅是梁宗卿的,那幅看起来流畅、大气的书法应是他的,“书山有路勤为径”,一句话、几个字,如行云流水,似龙飞凤舞,隐有大师之态;罗玄离的字与之相比,难脱匠心,似在刻意模仿前辈书法大家的风格,失了自己的本心,若他不能摆脱他人之风,很难走远,更难拥有自己的风格。
“各位前辈,左边的是梁才子的墨宝,右边当是罗大公子的,不知我说得可对?”
最先围观的人都知道梁宗卿写了“书山有路勤为径”,而罗玄离写的则是“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这是陶渊明的诗,写的是菊\花。
荣国公道:“你说说这二幅书法,哪个更优?”
“春花秋月各有其美,实在不好评点,如果你们真要我来评,能否让他们二人再写一个字,我来指定一个字让他们写,一样的字,一样的行书,定能分辩伯仲。”
很想评梁宗卿的啊,可是这样一来便是她的私心,罢了罢了,那八万两银子原就是飞来横财,没了就没了,对她来说,好像是小事,但对梁、罗二人而言许就是天大的事,她一定要公平待之,不能因为自己下注,就违心点评。
白真大师微微颔首,眼里露出几分探究之色。
很快,有人请梁宗卿、罗玄离上了擂台。
沈容道:“请二位用行书写一个‘永’字。”
二们各握笔,刷刷几下,两个永字便被太监揭起,两张字并排呈现在世人面前,同样的字,同样的行书,优胜之间一目了然。
罗大学士捻着胡须,“如此比对,玄离的字,难脱匠心;梁宗卿的字,更显洒脱大气,流畅自如。哈哈,梁宗卿当得第一。”
他若评自己孙子的,且不被人认为有私心。
白真问沈容:“小姑娘,你以为呢?”
“小女更喜欢这幅字。”她指的是梁宗卿的字,“这幅字瞧着更顺眼,让人看着很舒服。”
白真微微点头,算是同意沈容的话。
罗大学士问道:“你们几位是何意思?”
文华阁大学士道:“梁宗卿的字确实比罗玄离更为大气,已隐有大师之风,当是第一。”
王大人道:“梁宗卿第一,罗玄离第二,周状元第三。”
沈容下擂台时,听到这话,心猛地一抽,在进行一半的时候,三人皆是买一赔一,可许多人前两回买梁宗卿都输了,所以买他的人极少。
她买中了!
又买中了!
即便前世记忆里,没有这书法赛,可她还是蒙对了。
书法赛结束,沈宛几人上了雅间,潘倩的未婚夫王公子也坐在其间。
沐风先扮男装,再扮女装,见她归来,沈容到了二楼拐角处,接过一大一小两个荷包,细算了一遍,四百两是当着外人买的,另八万两是她私下让沐风去买的。
沈容拿着小荷包,一进雅间就开始大叫:“我怎么才买四百两,居然只买了四百两,我要是把五千四百两都买了,我得赚多少,啊呀呀,居然买少了。我不懂书法,一点都不懂,看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儿……”
几个人里头,就她一个人此次买中了,其他人全都买输了,这会子还听她在那儿大叫,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潘倩心里生气,他们都亏了,就她一个人赚了四百两,她还在那捶胸顿足地喊买少了,不由得蹙了蹙眉:“容表妹是不是故意气我?我买了罗玄离,结果好不容易才赚来的银子全折进去,要不是想着晚上要买宛表姐,特下留了一份本钱,否则我就没钱了,我可是攒了几年的月例钱呢,就剩下一百两了。”
潘伦颇是不解地道:“宛表妹,周状元的字怎么连梁宗卿、罗玄离的都不及,应该比梁宗卿好才对。”
王公子道:“我今天买了梁宗卿两回,结果都赔了。谁晓得他在书法赛上能夺第一,真真是气死我了!”
早前买梁宗卿赢的,都赔了。
这第三次没人买了,他又赢了。
真是说不来,就似天意在与大家开玩笑一般。
沈容托着下巴,“姐姐,表哥、表姐都输了,要不你牺牲一下,帮帮大家,下午参加琴艺赛吧。”她继续拿着赚来的银子,双眼放光地数银票,让所有人都看着她那副爱极了银子的财迷样。
沈宛挑着眉头,似有怒容。
潘倩眼睛晶亮,“宛表姐的琴艺如何?”
沈容连连点头,“很好,很好的!”她顿了一下,“因为她是我姐姐,我觉得她好,即便京城、咸城有人的琴弹得好,在我眼里也没我姐姐弹的好。姐姐,呵呵……要不你下场试试。”
沈容一脸谄\媚,直瞧得沈宛心下怒火乱窜。
在家里时,沈容并不是这副财迷样,怎么一出来完全变了一个人,盯着那银票就跟见了亲娘一般的亲热,还拿着银票亲,这落在旁人眼里,实在太难看。
沈宛厉声道:“不许胡闹,万一我输了,不是连累得表哥、表妹们跟着输钱,他们攒钱有多不易。”
“姐姐,好姐姐、乖姐姐,你下场比试琴技吧,我相信你。”她扯着沈宛撒娇买萌,再扮无赖。
“放开!”
“不放,你不答应我就不放,你就让表哥他们赚点钱吧。”
“京城、咸城两地的能人多了去,我可没信心。”
沈容大喝一声,“沐风!”
“五姑娘!”
“去,把我两个荷包全拿去买,买琴艺赛我姐姐胜!”
“姑娘……”
“快去!”
沐风应声而去。
沈容笑眼微微,“姐姐,我可买你了,为了你有一个事事听你话的乖妹妹,你不但要努力比赛,还一定要赢,否则……呜呜,我若变成穷光蛋,我也不活了,我跳河去,我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全赔了。”
沈宛被她一闹,气得六窍生烟,“臭丫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对这妹妹,打不得、骂不得,近来与以往相比,实在是听话懂事了许多。
“好姐姐,你下场比吧,呜呜,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一定行的,求你了,你去比吧。”
沈宛无语,气哼哼地垂眸,咬了咬唇:“我……好久没摸琴,当真没底儿,这未必能进入绝赛。”
这可是层层晋级,就像早前她对对子,那也是五选一、三选一层层选拔,最后进入绝赛方才赢得第一的。
潘倩咬着下唇,“宛表姐,你的琴艺到底如何?”
“京、咸两地琴艺超凡者比比皆是,你们别跟着我妹妹闹,她就是小孩子心性。”
沈宛再三声明,就担心潘家兄妹也买,赚了还好,若是赔了,怕又要说道一阵。早前买梁宗卿的人,赔了进去,把梁宗卿骂得最狠,她是女儿家可承不住这等怨气。
沈容软趴在桌上,正昏昏欲睡间,只听外头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请问,户部左侍郎家的沈姑娘可在里面?”
一个太监带着两名侍卫立在门口。
沈宛道:“这位公公,正是小女。”
太监道:“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但这里是茶楼,人来人往,就算借一步,也不过是走到雅间的一角,太监掏出一份邀请赛帖,“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有人下注二十万两请姑娘斗琴,这是绝赛帖,请姑娘收好。”
太监递过一张绝赛帖,“请沈姑娘准时参赛,咱家告辞!”
“公公好走!”
待太监走远,众人立时眉飞色舞。
听说有人出十万两买赵皇子参加棋艺赛,结果赵皇子胜了。
是不是有人知道赵皇子棋艺不俗?
难不成有人知道沈宛琴艺好,方下注十万两银子的高价,沈宛的琴艺一定好。
潘倩叫嚷道:“下注!赶快下注!越早下注,赔率越高,三哥,快,拿我的一百两去买宛表姐琴艺赛第一。”
王公子忙道:“我买五百两银子。”
潘伦道:“我也买三百两银子的,三哥,这次该你去买了,快去!”
沈宛面露紧张,“可是……我好久没摸琴,怎么也得练习一会儿才能熟络。”
即便是输,这也是去参赛,这背后坐庄的全都是皇亲,不是哪位皇子便是公主,个个都开罪不得。
听说此次上元竞技赛的规矩便是如此:谁要是一次性下了十万两银子的注买谁,庄家会下帖邀请此人直晋绝赛。
赵皇子便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绝赛,其最后的成绩更是令人大出意外。
潘信突地回来,“宛表妹,你要不要买?”
沈宛取了五百两银子,“我买二百两。”
她不敢买得多了,对自己的琴技她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只能说是奋力一试。
王公子道:“我带你去王家别苑,你可以在那里练习,我再着家里的小厮守在琴艺擂台周围,一旦快到绝赛,你再过来。”
*
一行人随王公子到了王家别苑。
沈宛小憩一阵,潘倩抱来古琴。沈宛坐在琴前一遍遍地练习,弹了大半个时辰便熟络了许多,又息了一阵调整好心态再练。
沈容此刻正躺在暖榻上,嘴里自言自语:“是谁出了二十万两买姐姐,好大的手笔。”肯定不是她,她统共才有十六万两银子,当然身上还留了老本,这是谁买的呢?
就在她呢喃之时,一侧坐着打盹的沐风却神色古怪,回忆起早前的事来:
“主子,沈五姑娘拿出所有银钱买沈宛姑娘在琴艺赛中夺魁。”
“多少?”
“暗中下注十六万两,明着下注五千八百两。”
蓝袍男子轻啐一声“狡猾的小狐狸”,这么小就懂得玩心眼,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还知道收敛风芒,长大了还了得。他倒要瞧瞧,她赚这么多银子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对于她在赌注上的天赋还是有些令他吃惊。
除了九皇子知道他懂晓棋艺,旁人还真不知道。
可她,就敢大咧咧地买他在棋艺上夺魁。
诱得他为了能直晋绝赛,花了十万两银子买自己得第一。
不过,他还因此获利,大赚了一笔。
之后,他对沐风道:“盯紧小狐狸,她若买谁,让蓝锦投入所有的银钱追买,她不是要买沈宛琴艺夺魁,本王就下注二十万两买沈宛夺魁。等本王下注后,你再前往下注。”
沈容买,他也买。因着他追着沈容的脚步,这一次竟是大赚特赚,这个小丫头越来越让他有兴趣了。
沐风愣在一侧,“第一个买的,赔率可要高得多。”
“才离开几日,胳膊肘就拐向你新主子了?”
沐风垂首,老主子追着新主子买,老主子沾了多少光,这回可是新主子第一个要买沈宛赢的,她嘟着小嘴一脸不悦,她跟着新主子下注,心里也是痛快的,为了帮新主子做得更好,她一会扮少年、一会儿扮大汉,再一会儿又扮成丫头,她容易嘛!
蓝袍人轻叹一声,“得了,我借你四万两银票,你第一个下注,这四万两算作其间,赚了把钱给本王。这次的赚头让给你的新主子,但晚上的猜谜赛,本王要第一个下注,你可不许再抢。”
沐风立时换成了笑脸,连忙欠身:“谢主子!”
“休谢我,本王早不是你的主子。你们姐妹把人给本王盯紧了,她是本王的。”
那只是个小姑娘,可主子就盯上了。
沐风在心里默哀:熹皇子是不是恋\童\癖,沈容才多大,十岁的小姑娘,熹皇子就大言不惭地说“她是本王的”。
沐风从蓝锦那儿取了四万两银票,补齐二十万两,“主子,四万两这份本钱和赚头回头我给您送来,给姑娘的那份,只能照着十六万两的例来。”
“照着规矩,这第一个大额下注的赔率很高,回头你可如何说?”
沐风凝住,她完全忘了这事。
蓝袍人摆了摆手,“你且去吧,等结果出来再说。”
沐风告退离去。
蓝锦心下忐忑:“主子,你看沈五姑娘真能赢么?”
“不能赢也得赢!”蓝袍人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蓝锦道:“沐风可是个老实人,主子,回头你可让她如何告诉沈五姑娘。”
蓝袍人道:“那小狐狸到底怎么想的?之前下注说好一赔六,沐风拿回去的钱是一赔五,她竟没问那一倍的收入去哪儿了?她是真的相信沐风?”
“主子,那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或许是你高看了。”
十来岁的小姑娘,可她给他的感觉,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很强烈,那种探究、防备,他感觉到了。他甚至觉得,他们俩是同一类的人。
这只小狐狸,看似小孩子心性,实则行事沉稳如大人。
蓝袍人道:“为恐庄家赔本,此次上元节大赛可有规矩,指名何人参赛的下注前十万两以一赔十,第二次下注则以一赔六,之后的赔率再降。”
蓝锦道:“各位王爷公主都想大赚一笔,怕是早就谋划好了由谁赢的事。”
赵熹挺了挺胸膛,“正因为庄头们都揣着大赚一笔的心思,方给了我们赚钱的机会,我们连番下手,赚得最多。”
蓝锦吃吃笑道:“除了主子赚得多,小姑娘也赚了不少。”
赵熹能赚得多,还不是追在沈容后面赚的。
这小姑娘可真是他的福星,这次帮他赚了不少的银子。
看着她行事只凭喜好,实则她行事很有章法,而且眼光独到,只要她下注,几乎全都赚了。
蓝袍人道:“琴艺赛现在人气最旺的是谁?”
“扬州百花楼百花娇!”
“风月女子也掺合进来了。”
“与民同乐,不分尊卑,斗技不问英雄出处。”
说白了,还不是皇家为了赚银子的说辞。
半个时辰后,沐风从外头回来,顿首禀道:“第一次下注二十万两,照规矩是一赔八的赔率,前十万两是以一赔十,后十万两则是一赔六,取了中间价为一赔八。而姑娘另下注的五千八百两则按一赔三。”
蓝袍人微微一笑,“蓝锦,传出消息,沈宛的倾慕者出了二十万两银子买她胜,只为哄红颜一笑。”
沐风错愕。
这明明自家姑娘下的注,可主子却要横插一手。
蓝锦道:“主子是怕一下子下注太多引人注意?”
像这样的盛况,有一些爱情故事在里头才符合世人的观念。
这是追女人下注的,与旁的无干,那跟风的人自然会考量行事。不能让庄家赔本,否则,小狐狸想拿到赔率的银子很难,弄不好,连本钱都取不回来。
小狐狸,本王很想知道你得了这么多钱要做什么?
若是让本王失望,本王可会把你的狐狸皮给剥了。
*
此刻,沐风看着一脸狐疑,嘴里絮絮叨叨的沈容,这明明是个小姑娘,可不知为何,沐风从第一天见到沈容就未拿她当小孩子,而是尊为主子。
沐风忍耐不住,唤声“姑娘”,见四下无人,方低声道:“今儿奴婢去下注时,正巧遇上一个富商说要搭伙一起买,他买了四万两银子,算的是一赔八的赔率。”
“若是大姑娘得第一,便是八倍的赔率。”
她有十六万两,是一百二十八万两银子。
这么多,光是想想都令人控抑不住。
可若是赔了……
她身上也就留下二万两银子的老本。
沈容倒吸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引来他人的注意。
“沐风,你早前穿的那几身不能再穿了,我给你拿一百两银子,另外再备几身行头,要保证每次的打扮不同,尽量小心,莫被人盯上。”
“是。”
沈容在心里转圜了一遍,在现代时,中了大彩,领奖人都会乔装打扮,生怕被打劫。即便在古代,此理同然,如此大一笔钱,换作是谁也会眼馋,现下一想,她不由一阵胆颤心惊,“我疏忽了,这次拿出来的钱太多,为了逼姐姐下场应试,不仅将她置于风尖浪口,便是我也危险。”
钱帛动人心,钱太多就会招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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