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行偈语,正是归无咎点明自己道途之言。
藏象宗乃是九宗之中唯一一家秉持包容并蓄之旨的宗门。归无咎一旦得入其墨衣动门,所能兼修借鉴的上乘道术,不在少数。
而归无咎原本精心修行的《通灵显化真形图》自然持之不辍,此法为他一身道门功法的根基之所系。
辰阳剑山《观法图》有全珠这件利器辅佐,借其窥得八脉剑传真谛不在话下。尽管归无咎不能兼修其法,但融入自家剑术法门之中,效用也极为可观。
更不必说,《观法图》之极致,还暗藏了一次造访“剑心轮台”的机会。
九宗上法,已览其三。
归无咎成就真传、走上直至本经之路时,心印箴言便是“万法无咎”四字。不过那时所谓万法,只是越衡一门之内的万千变化;而现在打破了界限,大大跨出了一步。
融万法而归一,走上“天人立地根”之路,将“空蕴念剑”契入自己的成道之旅,故名之“一剑蕴空安天人,万法无咎立地根。”
“归无咎”三字落成的一刹那,风云突变。原本天空中去留无意、似雾似絮的淡淡白云,突然聚拢一处,形成一道巨大圆盘。云层正中央,隐隐传来天雷轰鸣之声。
随后,这云层凝结成的巨大伞盖,恍如失去了支撑,从天空中掉落下来!
归无咎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九周半山,天悬大道,同时消失。整个天地似乎都被天狗吞噬,而他现在正站立在无边汪洋无际的瀚海之中。
归无咎指间剑意一凝,一道收敛到极致、精纯难辨的剑气溢出,划成一圆。
将四十九次极微小的进步归之于一,这一剑的品质,比和符凝锦交手之时大大胜过。此刻若再斗一场,即便不依傍虚丹丹力和空蕴念剑,归无咎也无不胜之理。
一剑划过,果然就如同一张笼罩面目的白纸被撕裂,雾气消散,光明复现。
不过,放眼望去,归无咎竟已置身于一片湖泊之中。
这一片湖泊碧波无浪,给人清新可喜的感觉,似乎只是庭院之中点妆花草虫鱼的小池。而归无咎立足之处,正是池水中孤立兀出的礁石。
可此水看似规模狭小,极目望去,却偏偏看不到明确的边际。
就在此时,水下忽然复现出一条小径来,似乎是水草所结,葱倩爽滑,始于归无咎脚下,终点却遥望不可及。
归无咎略一沉吟,便沿着这小径直往前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归无咎只觉得这湖泊的颜色愈来愈深,而前方不远处似乎出现了一片片异物,只是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此时归无咎大致猜到,若在九周半山中走到高处,便不会沿神秀岛原路返回,而是通向另一处所在。
走了一阵,不知什么时候,身畔湖泊已然变成了深碧近黑的土壤。那模糊虚影也完全清晰了起来,乃是十二株青紫插天的巨木。
这巨木种属难辨,每一株都粗有三五人合抱,其根系更是庞大,浮出土面三尺多高。每两株树木之间都有丈余远近,去不碍其树根互相纠缠一处。
那小径通向十二巨木的正中,路便断了。归无咎左右观望,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欣喜:“归师兄。”
归无咎眼前一花,一袭白裙从右边一株巨木中闪身而出,竟是杜念莎早在此地等候。
杜念莎抱怨道:“师兄终于是来了。往年最后一关试完,各宗弟子都被专人接引到九宗传送阵的位置。不知这一次是怎么回事,一旦离山,就飘荡到这鬼地方,十里八里见不到一个人影。”
归无咎好言宽慰几句。
杜念莎来回轻轻踱步,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在天悬道上,是否看见了轩辕怀的字迹?”
所谓“是否看见”,实则是“是否胜过之意。杜念莎之所以问得委婉,是因归无咎并未主动相告。她深恐是归无咎未能如意,因此不愿提及。
归无咎淡笑道:“前人遗迹,已尽观矣。”
杜念莎圆瞪双目,双手掩唇,一脸不可思议。良久,才露出喜色。
见杜念莎欢欣鼓舞,归无咎补充道:“我虽走得更高更远,但只就和轩辕怀的争锋而言,这一节却无关于胜负。”
杜念莎一愕,正要追问原因,周围巨木之中,迎面的那一株突然裂开。中间显出一道三尺来宽、丈二高低的门户。
乌光一闪,一个小小人影一溜烟钻了出来。
这人是个半大道童,唇红齿白,看着约莫八九岁年纪,但身高只将将及到膝弯,身形比同龄之人更矮小了一半。
这童子圆睁滴溜溜的双目,打量了归无咎二人一眼,连忙道:“可是归无咎、杜念莎二位师兄、师姐?”
杜念莎见这么一个小人儿,只觉得有趣。拍了拍手,弯腰笑道:“你先报上自己姓名,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这小道童看着幼小,却很是圆滑老练。杜念莎虽未正面回答,他却已笃定正是自己所寻之人。也不落入杜念莎的纠缠,大声道:“掌门真人要见两位客人。”
说罢小童拔出一枚尺许长短的白玉令符。令符末端,正面是一个“幽”字,反面是一个“寰”字。
这小道童嫩如莲藕的胳膊一阵乱晃,“幽”“寰”二字光芒一起,归无咎、杜念莎蓦然惊觉,整个小天地似乎都随之生出呼应,轻轻颤动。一阵无名之风袭来,十二株巨木亦摇晃不止。
这等阵势,自然非货真价实的掌门令符不能为。
见归无咎微微点头,小童伸直手臂,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杜念莎心中狐疑,莫不是在红云秘境之中获得极品玄种之事,被幽寰宗知晓了?连忙以神意传音说出忧虑,最后道:“我有办法带着师兄先一起离开此地,只是要稍稍花费一些代价。”
归无咎摇了摇头,此刻身处幽寰宗宗门之内,若幽寰宗大能想要出手阻拦,那决计是逃不出去的。再者说以对方的身份之尊贵,既然明着遣人客客气气来请,便不会有事。
于是对那小童道:“有劳道友引路。”
归无咎、杜念莎和小道童三人,一起走进古木的门户中。
一进这树木躯干,上下八方立刻为流宕不休的绿意包裹,归无咎、杜念莎突然生出奇妙感觉,好似整个天地的气息,完全不同了,变得生疏起来。
事实正如二人所感,这十二古木,乃是分化为九的异水门户连结的所在。
之所以感应到天地变化,正是由于二人从化为红云秘境的“飞龙白水”离开,进入另一滴“灵明重水”之中。
每两滴水珠相隔何止千万里,但由此一道门户连结,也不过形同比邻,举步可至。
前后不过十余个呼吸的功夫,归无咎等人便穿过门户界限,当空一落,来到一处甚是古朴的殿宇之前。
未等小童进去通报,一声渺渺悠远的声音传来:“二位请进。”
归无咎、杜念莎相望一眼,并肩进入。
这殿宇在外观之已经甚是朴素,一入其中,更令人诧异。其中空空荡荡,几乎称得上“一无所有”四字,连砖、瓦、木、石之形也浑不可辨,简直让人疑心是一块完整的生铁铸成。
目力所见的唯一存在,乃是大殿正中心一座紫玉莲台。莲台之上有一精光熠熠的流沙虚影,勉强可以看出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形。
这精光明明至精至微,但一眼望去,反而倒生出高大磅礴的感觉,似乎整座殿宇,只是披在此人身上的一件外壳。
待归无咎二人走到近前,这渊深如海的白芒渐渐褪去。显出此人面目。
这人黑白两色长发披肩,面貌甚为英俊。一身道衣犹如流水所凝,当中纹饰无一刻不处于变化之中。
幽寰宗掌门,薛见迟。
归无咎、杜念莎上前见礼。
薛见迟双目之中光华湛然,虽未着意打量二人,但归无咎、杜念莎却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好似自己的整个人,都在薛见迟的观照之中,一切秘密都尽数被其掌握。
不过归无咎却知道,这只是修为差距带来的幻觉而已,对方并非真正以秘法窥看了什么。当年端木临实战“天鉴”之法是何等感受,差别之处清晰可辨。
归无咎正要相问,却听薛见迟先开口道:“天悬大道有天尊遗迹护持,一入其中,即便是我幽寰宗人,也是不知谁走到了哪一步。”
薛掌门音声徐徐,气度渺渺,只是他此语却并未直言用意。
归无咎心中一动,莫非是薛掌门是要探探口风?
杜念莎却心头一松,所言并非玄种之事便好。
归无咎正在考虑是否实言相告,薛见迟又道:“不过,我幽寰诸祖也曾踏步其中,也有几分经验。天悬道中成与否、驻与留,感应如神,没有勉强的余地。”
“因此,通过历代先贤大能驻留此山时间的长短,倒也能大致推断出一些信息。我宗照此经验,千万载下来比对前人功业成就,倒也八九不离十。而你归无咎,在其中滞留了足有三日之久。”
归无咎想了一想,和这等人物说话,还是直来直去的好。于是回话道:“归无咎确实已经登临绝顶。”
薛见迟眸中精光一闪。
不过,归无咎悠然续道:“若是千年、万年之前,归无咎此时早已高枕无忧,自谓必将无敌于天下。不过当今乃是三十六万年未见之变局,一时雄杰并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到底谁是最后、最高的那座山,没有人敢下断言。”
薛见迟面貌忽然柔和,莞尔一笑道:“你倒是坦诚。”
归无咎乘机问道:“不知薛掌门相诏,所为何事?”
薛见迟摇头道:“薛某只是个传话之人。藏象宗掌门传来消息,小会试后,让你与杜念莎同返藏象山门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