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唏嘘道:“本来老臣也以为,文武自古以来,都是分家的。”
“然而陛下的一番话,却告诉了老臣,其实在上古甚至于说在唐之前,文武都不算严格分家的。”
“陛下并非不喜欢文官,陛下只是不喜欢腐儒!”
朱由检皱着眉,疑问道:“何谓腐儒?难道之前东林的杨涟等六君子,也算是腐儒,也算是于国无利?”
“他们可是在移宫案中出了大力,扶皇兄登基,从母妃手中夺权的功臣!”
“最终,却落得那般下场,这难道不让天下人寒心么?”
听着朱由检的话,张维贤心中微微一叹。
的确,曾经在先帝驾崩的那段时间,东林士子意气风发,像是孙承宗他们那些实干家,也都是那时候东林党的柱石。
匡扶天下,让天子得以安稳继位。
可是在天子登基之后,那些东林君子们,却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开始了争名夺利,开始对昔日同样对大明朝有着巨大贡献的心学派系,齐楚浙党开始了穷追猛打。
这也就导致了大权在握的天启帝开始厌恶起了曾经扶立他的东林党。
直到熊廷弼被活生生坑死之后,天启帝算是彻底忍无可忍了。
对杨涟为首的东林六君子痛下杀手!
可是旁人哪能知道朝堂上的诡谲,旁人又哪能知道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惨烈党争。
所以在旁人眼里,天启帝自然就成了残杀忠良的暴虐之君,本就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的魏老太监,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大魔头。
而很明显,如今的监国王爷朱由检,虽然此时对那些东林士子已经有了疑心,有了厌恶之感,但是对于当初那批东林的肱骨,还是有着怜悯和好感的。
而天启帝的密诏中,有提到过让即将在数月后赴辽的张维贤于这几月里充当给朱由检,从兵家的角度上解惑的事情,张维贤自然也乐的做这件事。
毕竟多头下注这种事,从多少年前开始,就是华夏大地上贵族们的擅用手段了。
虽然说张维贤对天启帝有着不小的信任度,也愿意去相信天启帝能够凯旋归来,可是凡事就怕个万一。
万一天启帝此行回不来了,自己在京师中,也能捞个帝师名号。
再加上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张维贤可不担心自己没法扭转面前这少年的心思,将这少年王爷,扭到兵家这一条路上来。
摇了摇头,张维贤看着朱由检道:“王爷,你想的过于简单了,其中阴谋诡计,可远比战场杀伐来的惊险。”
“老臣就按照老臣的想法,加上陛下跟老臣说的一些内情结合起来,说与王爷听。”
京师中张维贤对朱由检开启了新一轮的洗脑。
而他们无法从短短的书信中得知的情报,却是那一周前的山海关破晓城头上的风起云涌。
天启帝夜袭山海关城楼,孙应元踹开了高第的辽东经略府,孙承宗与天启帝秉烛夜谈,曹文诏乘夜色往返南翼城,说服了尤世禄二人,带兵把握住了山海关的城墙,以及守住了临榆县城的各大关门,不让城中人离去。
然而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就直接过了?
高第固然被抓,可是整整一万的临榆县城守军,可不是能够轻易摆平的?
和孙承宗一同眺望着山海关外逐渐升起的太阳,朱由校嘴角咧了起来,手臂一挥,对身边的孙承宗说道:“老师,您看,平日里虽然老师您也许常看这辽东庄丽风光,可是可有一次,如同此时此刻一样,能够怀着必胜之心,等待建奴的出现?”
撇了撇嘴,孙承宗摇头道:“老臣不曾想过,而且老臣也没想过,能在山海关和友军,刀兵相见。”
但是同样的,孙承宗的心里一闪而过的话却是:老臣都没想过建奴能打到山海关下来!
就在南北翼城闻风而动的时候,关城内高第的人马,终于按捺不住了。
高第此人,最是记仇,而且为人也极为骄纵肆意,甚至就连身居榆关总兵的杨麒,都被高第门外侍卫羞辱过。
所以作为高第带来的那些人马,他们又岂会说不惧怕高第重新回来之后,拿他们秋后算账?
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高第被从辽东经略府抢走的!
甚至不仅仅只有一个高第,还有着无数的建奴贵族,蒙古贵族,也一同被掳走!
关城中的建奴谍子,蒙古谍子,也都坐不住了。
纷纷开始了闹事。
谁都不能想到,在这凌晨破晓之际,严寒之下的山海关关城,会是一片通明!
“报!陛下!关城内大营出兵了!兵锋直指东门楼!”
听着一个京营守墙士卒的汇报,朱由校嘴角一挑,看着身侧孙承宗说道:“老师,随朕来,大戏开场,好戏开锣,朕和老师,又岂能错过?”
“正好让朕看看,坐镇辽东多年的孙阁老,在辽东威望,究竟如何。”
孙承宗耸了耸肩膀,捏了捏拳头,看着朱由校咧嘴笑道:“陛下可别小觑了老夫,老夫虽然是东林出身,可也是提着剑和建奴,和鞑子拼过命的!”
“辽东这地界,最服的,就是强者。”
“恰好,老夫既然能够吓退努尔哈赤,让他来不及收拢消化辽西他攻下的城堡,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修复关宁锦防线坚壁清野,那么老夫,就是辽东人眼中的强者。”
“不过陛下,您可愿意恕了老臣的僭越之罪,让这山海关城楼上,高悬孙字大旗?”
朱由校点了点头道:“朕本意就是让老师出面,朕藏身于幕后。”
“如今局势不明,朕抵达山海关的消息一旦走漏,那么努尔哈赤的目标,没准就不再是打掉宁远城彻底吞下辽西。”
“而是直扑榆关,伺机将朕拿下!”
“局势明了,山海关大事已定,朕再出面,激励众将士,大军开拔!这才是朕的想法!”
“所以老师,谈何僭越?”
听着朱由校的首肯,孙承宗哈哈大笑了起来,颔下胡须张开,整个人的气质从那儒雅随和,变成了锋芒毕露。
那瘦弱的身影,仿佛背后猛然出现了一头莽荒凶兽,正要择人而噬一般!
这才是孙承宗!在辽东数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的儒将,孙承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