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土地的瞬间,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从容器倒出的水, 渗入土地的缝隙中, 顺着微小的罅隙一路蔓延扩散开去,不断舒展,扩张成千丝万缕。</p>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摩挲过每一粒砂砾时发出的声音,听到土地中的空气被悄然挤出时带来的声响,轻微得如同大地的呼吸。</p>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不断上升,一路蔓延到树干、树枝、树梢, 顺着新长的树芽和枝条抽出——然后融入了风中。</p>
她变得无比轻盈, 穿行在密密麻麻的榕树林间, 每一棵树都是她的眼, 都是可供她歇息的枝桠。她能感受每一寸泥潭、湖面还有沼泽的温度,能听清所有蜥蜴、地鼠和飞蝠的交流。</p>
她将森林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自在得像是一只无形的飞鸟。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用翅膀丈量着属于她的领地, 在这片广袤之中, 无处不可去。</p>
最后, 当她终于冲到了最高处的时候, 视野倏然开阔:</p>
头顶是一片无垠的夜空,骨『色』的巨大月亮刚刚行至正中, 安静地回应着她的注视。</p>
在这个瞬间,世界倏然变得悠远、沉静而又温暖,熟悉得如同时光的错置。</p>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某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她也曾像这样躺在一片毫无遮掩的夜空之下, 张开双臂拥抱着相似的月『色』。</p>
真美。</p>
林想。</p>
她就这样和森林一起静静地沐浴着月光,许久也不愿意收回心神,听着风语、水声,还有土地的低语——直到某些不和谐的声音掺杂了进来。</p>
“我警告你们赶紧放了伟大的乌拉拉!”</p>
鱼人的高声嚎叫刺破了属于灰血森林的沉寂与和谐。</p>
然而这样严肃的警告,落在伊格娜耳中却是没什么意义的呱啦呱啦。</p>
“它在说什么?”伊格娜问道格。</p>
后者正在给倒吊在树上的鱼人还有骨马小心地加上束缚与沉默,防止它们通过使用术法突然逃脱——至于物理上的捆绑早就已经由斯塔图完成。</p>
“应该是某种威胁。”两次在鱼人手里吃亏以后,道格在随身携带的资料中,好不容易查到了一些极为简单的鱼人语,并同样教授给了伊格娜。</p>
“啪!”</p>
伊格娜毫不犹豫地一鞭抽在了鱼人身上。地龙筋的做的皮鞭抽飞了一小条鳞片,在它那略微泛白的腹部留下一道泛红的印记。</p>
“你敢打伟大的乌拉拉!你死定了!噗叽大人不会放过你的!”</p>
鱼人像是打开了机关一样,发出极为刺耳的呼痛声,呱啦呱啦如同夏天的青蛙。</p>
“真脏。”伊格娜嫌恶地看着手中的鞭子,决定处理完这鱼人之后就把鞭子给扔了。</p>
不,现在不能让这种事分散她的心神。</p>
“你把我的徽章放在哪里了!”伊格娜高声喝问。</p>
然而鱼人只是叫,对她的质问毫无反应。</p>
“鱼人语里面并没有‘徽章’这个词,”道格在她身边小声地提醒。</p>
“那我该怎么说?”</p>
“你可以问它‘你偷走的宝石在哪里’。”道格用鱼人语给出了建议。</p>
伊格娜眉头一皱,太高了音量,冲着鱼人把问题重复了一遍。</p>
“什么宝石?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p>
“我最重要的宝石!绿的!在剑上!”伊格娜用自己有限的词汇大声质问鱼人。</p>
“绿的!没有!”鱼人坚决否认。</p>
“就是你拿!这剑!你的!”</p>
“不是!我的!不是!我拿!”</p>
“就是你……”伊格娜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和用词仿佛被这条鱼人带到了沟里面去——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条鱼人回答她的提问时,那对惨白的鱼眼珠瞪着她只是转,看着十分木讷,喊得也一声比一声嚎的凄厉,但伊格娜就是觉得,这条鱼人在讽刺她——讽刺她不会说鱼人语。</p>
她脑子一热,想也没想,抬手就给鱼人一嘴巴。</p>
“伊格娜?”一旁的道格仿佛十分吃惊。连站在不远处树梢警戒的道格也转头看了他们一眼。</p>
伊格娜厌恶地抹了抹那只新装上的手——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期待手的触觉还是不要这么敏锐才好。</p>
“烤了吧,”她像是终于厌恶一般,扔下了鞭子,“以牙还牙,就像它们之前对待我们那样,一点点地烤就好。毕竟这种愚蠢的、落后的生物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p>
说完,伊格娜让开位置,指示道格在鱼人的身下地方堆好了柴,盯着鱼人的眼睛说道:“烧完前,不说,死。”</p>
法师对于拷问并没有太多的心得,但这不妨碍她发挥自己有限的想象力。</p>
第一次点燃的时候,柴火只是小小的一簇。吊在上面的鱼人缩了缩脚,什么都没说。</p>
伊格娜冷着脸,又用了一个炎爆术,这次火苗噌地一下窜高炸开,径直烫到了鱼人的尾巴,将上面蓝『色』的鳞片烧焦了一小块。并且因为火烧旺了许多的缘故,鱼人已经开始抽搐般地在上面使劲蹬起了腿,嚎啕大叫。</p>
“在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p>
伊格娜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来做好施法姿势,打算在给柴里添把火。然而这一次,她刚一动作,却感觉到整个手突然动不了了——就像是突然失去魔法联络的感觉。可这感觉不过是一瞬,马上又恢复如初。</p>
“不对。”几乎是同一时间,斯塔图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沉得像铁。</p>
道格立刻回到伊格娜身边,张好圣盾。</p>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了漂浮术的施法,警惕地看着斯塔图望着的方向。</p>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低了几度。</p>
半刻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出现——甚至没有像上回那样出现『潮』水般的鱼人,森林安静依旧。</p>
“斯塔图你看到了什么?”伊格娜忍不住发问。</p>
可斯塔图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眉望着鱼人背后的方向。</p>
那里有什么吗?</p>
伊格娜想也没想,就一个火球术抛了出去。</p>
“等——”</p>
还没等道格劝阻,那火球就已经落了地,炸得后面榕树一片焦黑。</p>
“哎?”伊格娜稍稍探了探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这里什么都没……”</p>
话音刚落,就听“砰”“彭”两声闷响,却是鱼人和骨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地。</p>
“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感到魔法波动?”</p>
“是蚂蚁。”</p>
道格回答得很快,手下动作也很快,当即毫不犹豫地用圣护壁将落下斯塔图还有他们罩住。</p>
伊格娜定睛看去,果然看到先前捆绑用的龙筋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稍微仔细一看,就能看到上面还残留着无数拇指头大小的蚂蚁,在细细地啃噬着绳索,不一会儿就将绳索溶解殆尽。伊格娜挥手将这些讨厌的蚂蚁烧得一片漆黑,并用了个简单的束缚术,重新禁锢二者。</p>
“……巨颚酸蚁。”道格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干涩,“这里居然有这种东西。”</p>
要不是他们漂浮在空中,大概脚的位置已经被腐蚀完了。</p>
显然这还不是结束,从他们看清地上的酸蚁开始,森林突然就有了动静,而且是大动静:</p>
所有的虫鼠蛇蚁如同水一般地从整个森林的缝隙间倾泻出来,冲向他们的位置,如同海『潮』一般,一波接一波,饶是斯塔图落地动作迅速,道格护壁张开得迅速,危机也没有半分减轻。</p>
不过是片刻,满森林的虫豸就将入侵者还有人质团团围在了护壁当中,在护壁外沿铺了黑漆漆的、厚厚的一层。</p>
道格只看得暗自心惊,伊格娜却在一旁不说话,惨白着脸,捏紧了双手。</p>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显然外面的鼠蚁暂时冲不进来,但他们也拿外面的家伙没办法。</p>
可道格知道,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p>
果然当虫蚁的『潮』水稍稍安静一些后,他们周围的榕树开始动了起来。</p>
开始的时候,那总是安静地垂在空中的气根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甚至根本不引人注意,可很快,他们周围的所有气根都像是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长蛇一般,朝着他们的位置,自半空中缓缓游动过来。</p>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树根还仿佛只是试探般地碰了碰他们的护壁,甚至有一些像是没看到一般滑了过去,仿佛畏惧一般。</p>
可还没等他们稍松一口气,那些树根就像是不要命一般,开始狠狠抽打护壁。</p>
铺天盖地的树藤如同密集地落在罩子上,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像是冰雹砸在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p>
眼看着圣护壁越来越薄,伊格娜却忽然冷笑:“藏头『露』尾的家伙,你以为我会怕你么?”</p>
——“只有这两个家伙了吗?一只只会叫的鱼人,一只最低级的亡灵骷髅马,这样下去根本问不出来什么。”</p>
——“是的,上次我们碰见的那团奇怪的泥巴并没有看见。其实仔细想想,虽然每次看似都是这条鱼人出头,但也许另有蹊跷——”</p>
——“我们一直以来寻找的方向可能是错的。假如我们把鱼人形容为身体的话,那么那个东西可能才是真正的大脑,不可能离得太远……”</p>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其实我有个建议……”</p>
圣护壁终于破裂,无数的根须冲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而同一时间,法师的『吟』唱声也响了起来:</p>
[flammae omnia ah me mundare](火焰啊为我净化一切。)</p>
短短的一节咒语,用了甚至不到一瞬。</p>
以法师为中心的大地迅速亮起一圈又一圈的符文,每亮起一圈,法师的周围就多出一层耀眼的火焰之盾。当四圈符文阵闪烁完毕,所有的红焰化为白焰,以法师为中心收束成漩涡,冲天而起。</p>sxbiquge/read/58/582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