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琼从大众报的编辑部离开后，就直接回家了。</p>
路上来回花了很多时间,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四五点。</p>
这年头普通人家过日子, 都是不看时间看太阳的，天黑就该吃晚饭了, 如今天又黑的早……他回家的时候, 正好赶上大家都在做饭。</p>
中午剩下的瘦肉，朱婉婉拿来和豆腐一起红烧, 除此之外, 她还做了一碗开胃的咸菜汤。</p>
没错, 又是咸菜……谁让它便宜又好吃？</p>
其实，朱婉婉已经算不错的了，愿意变着花样折腾这咸菜……这年头不乏买了咸菜之后全部上锅蒸熟, 然后一家人对着四五碗咸菜连吃好几天的事情。</p>
来来去去就吃这么几样菜, 放现代穆琼肯定早就腻了, 但如今他总是饿，自然吃什么都香。</p>
他又干了三大碗饭, 然后先给朱婉婉和穆昌玉讲课, 接着开始抄自己写的小说。</p>
他抄了三千字就抄不下去了，桌椅太不舒服, 灯光又太暗, 写到后来他眼睛都有点花了, 意识到这样下去兴许会把自己的眼睛弄坏, 穆琼立刻就停笔不写了。</p>
第二天早上, 穆琼把剩下的两千字抄好, 又把稿纸收好放在怀里，这才坐电车去租界。</p>
今天他没能一到电车站就坐上车，到租界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也就没去大众报编辑部送稿子，而是直接去了西餐馆。</p>
他到西餐馆的时候已经九点多，西餐馆早就开门了，李光明正穿着西装在门口招揽生意。</p>
餐馆里坐了一些人吃炸猪排，比穆琼刚来的时候要热闹很多，但跟前天相比，西餐馆的生意肉眼可见地差了很多，尤其是买汉堡的人，越来越少了。</p>
“小穆你来了。”陈老板招手让穆琼过去，又指着身边一个穆琼不认识的中年男人道“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叫张齐，以后他就是我们餐馆的掌柜了。”</p>
“掌柜好。”穆琼笑着打了个招呼。</p>
“这就是穆琼，我跟你说过的。”陈老板又向张掌柜介绍了穆琼。</p>
“你好。”张掌柜朝着穆琼作揖，他说话的口音跟陈老板一模一样，想来也是广东人。</p>
“你好。”穆琼连忙跟着作揖。</p>
相互认识之后，陈老板就对张掌柜道“老张，店里就麻烦你看着了，我出去一趟。”</p>
张掌柜答应下来，陈老板又对穆琼道“小穆，你跟我一起出去吧！”</p>
陈老板带着穆琼出去，先去了木匠那里。</p>
穆琼想要的桌子，是白『色』的长方形小桌子，但木匠那边没有白『色』的油漆“这个颜『色』的漆，只有洋人有，要买到不容易，不过最近西边新开了一家涂料厂，我可以帮你们去问问。”</p>
“那就麻烦你了。”陈老板道“实在不行，我们不用白漆也可以。”</p>
将需要的桌子的尺寸全都留下，又把穆琼画的柜台，或者说收银台的样式拿给木匠看，付了订金让木匠做之后，陈老板又带着穆琼去买调料。</p>
陈老板提前联系了一个又卖『药』材有卖调料的商人，在这个商人那里，穆琼看到了各式各样的调料，可惜他绝大多数都不认识。</p>
不过，有一点是值得庆贺的，他在调料商人那里看到了孜然。</p>
这时候种孜然的人少，物流又不发达，因而孜然的价格相对于其他调料比较贵，但能买到，还能有稳定的货源供应，不管是穆琼还是陈老板，都已经很满意了。</p>
至于别的调料……反正穆琼除了辣椒粉都是不认识的，就任由陈老板一个人去看了。</p>
陈老板对此很无奈“你明明能说出那么多菜，怎么这些全都不认识？”</p>
“我以前只管吃，没记过这些。”穆琼道。</p>
陈老板闻言看了穆琼一眼，愈发肯定穆琼以前一定是生活在巨富之家的。</p>
可惜了，他那个爹是个脑子不清楚的，竟然干出把原配和长子赶出家门这种蠢事！</p>
出生于这种家庭，还能耐得住『性』子愿意在他的西餐馆给人端盘子……陈老板看着穆琼的目光愈发可亲“小穆啊，你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p>
“老板，这话应该我来说。”穆琼笑道。</p>
陈老板笑笑没接话。</p>
两人在外面跑了三四个小时，都下午了才吃上饭。</p>
饭是在外面吃的，陈老板找了一家店，给穆琼和自己各点了一碗爆鱼面。</p>
所谓的爆鱼，是将草鱼或者鲢鱼切块油炸，再用酱油、糖和其他一些作料煮过做出来的，味道非常好。</p>
爆鱼面有红烧的，也有咸菜的，陈老板要了咸菜的，而穆琼最近吃咸菜吃的实在有点多，就要了红烧的，还让卖面的多加四两面。</p>
“别多加了。面条太多糊成一片不好吃。你给他下两碗面吧，除了爆鱼面还有什么面？”陈老板问卖面条的。</p>
“现在有大肠面，猪肝面和肉丝面。”卖面条的人道。</p>
“小穆你想吃什么？”陈老板看向穆琼“我之前疏忽了，都忘了你正在长身体胃口大。”</p>
“肉丝面吧。”穆琼道“谢谢老板。”</p>
“跟我说什么谢谢。”陈老板笑道。</p>
面条的浇头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上海这边的面条又都是细面，很快就煮熟了，因而没等多久，两人就吃上了面条。</p>
爆鱼面很好吃，肉丝面是加了咸菜烧的，味道也不差。</p>
穆琼将两碗面连带着汤吃的干干净净的。</p>
这时的一碗面还是很实在的，满满一汤碗，陈老板吃一碗就饱了，他看着穆琼吃完，笑呵呵地问道“小穆，要不要再来一碗？”</p>
“不用了……”穆琼拒绝了，这么两大碗面条下肚，他已经吃不下别的了。</p>
爆鱼面四个铜元一碗，肉丝面两个铜元一碗，还算价廉物美。</p>
要知道，他们店里卖的三个铜元一个的鸡蛋汉堡，穆琼要吃上四五个才能吃饱。</p>
吃过饭，两人就回了西餐馆。</p>
正是下午客人少的时候，陈老板也不喊穆琼干活，直接让穆琼画图纸去了——到时候阁楼的墙上，也是要让穆琼弄点装饰上去的。</p>
穆琼就这么找了张桌子画图。</p>
他画到一半，李光明过来了“穆哥，我有事问你。”小王一直喊穆琼穆哥，而后来的那些人都跟着他喊，以至于整个餐馆，除了陈老板厨子还有新来的张掌柜，大家都喊穆琼为穆哥。</p>
“问什么？”穆琼好奇地看向李光明。</p>
“穆哥，陈老板是不是要把这店卖给张掌柜？他会不会不让我们在这里干了？”李光明满脸担心“你知道的，这两天店里生意不好，我们都没什么活儿干……”</p>
“没有的事。你放心，这店会好好开下去的，陈老板也不会不让你们干了。”穆琼道。</p>
有了穆琼这话，李光明就放松很多“穆哥，谢谢你！”</p>
“不用谢。”穆琼笑道。</p>
“我不打扰你了……”李光明对穆琼道，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放大声音对正在柜台那里数钱的陈老板道“老板，我听说画画写东西要安静，我家那边有个读中学的，他回家家里人都不大声说话的……老板，楼上不是已经收拾出来了吗？不如让穆哥去楼上画画吧。”</p>
“这也好。”陈老板答应下来，又道“李光明，你快去干活，别整天用别人做人情！”</p>
李光明呵呵一笑，就跑去门口了。</p>
陈老板把李光明赶走，就对穆琼道“小穆，楼上已经收拾好了，那里还有原来的房主放在那里的一些家具，你上去画图纸吧，那里清净。”</p>
餐馆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还时不时有客人过来看穆琼画图纸，穆琼挺不习惯的，现在听到陈老板这么说，立刻就答应下来。</p>
穆琼拿着纸笔，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进了阁楼，然后就发现这里在打扫干净之后，比他想象的还要棒。</p>
阁楼很大，因为上面开了个天窗，装了玻璃的缘故，还挺亮堂。正如陈老板所说，这里放着些家具，分别是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箱子，外加一张书桌一把椅子。</p>
这房子是陈老板从别人手里买下的，而前一任房主，应该是把这个阁楼做成了卧室的。</p>
桌椅虽然旧了，但还能用，穆琼在桌前坐下，放好纸笔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p>
他画图纸画得并不精确，因而不需要多少时间，既如此，他将有很多空余时间……穆琼想了想，在白纸上写起自己的小说来。</p>
江振国来到欧洲之后，发现这里的人对华人，都是看不上的，歧视的。</p>
他是留学生，他们对他的态度要好点，一些通过种种途径来到这里的华人劳工，却分明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p>
当然了，他们对他的态度虽然要好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欧洲物价贵，带来的钱不够的缘故，他决定出去打工，但根本没人要他。</p>
他的一个朋友假装自己是日本人，才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p>
江振国觉得很悲哀，同时，他不愿意屈服于现实。</p>
他的运气算好的，最后找到了一份帮一个农场主收菜的短工，做完那份短工之后，因为他工作很卖力，那个农场主还介绍了别的工作给他……</p>
江振国在国内的时候，虽然家境不算太好，但其实也不差，如若不然，他根本考不上公费留学生。</p>
要知道，要考公款留学生，除了“身体强健，『性』情纯正，相貌完全，身家清白”这样的基本要求以外，还要求考生通晓国文、英文。</p>
然后就是考试，那次考试一共考了七八天，先考国文、英文和本国的历史地理，再考物理、化学、代数、几何、外国历史和外国地理等等。</p>
江振国能通过这样的考试，毫无疑问是从小接受教育，受到的教育的质量还非常好的。因此他在国内时，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p>
可在这里，他什么都要干。</p>
当然了，他更不能忘了学习。</p>
他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拿来学习了，每次从图书馆借了书，还会全部抄下来……哪怕其中一些单词他都还不认识。</p>
穆琼不知不觉，竟然写了两千字，后面的情节也都想好了。</p>
一个好的工作环境，真的能让工作效率提升很多。</p>
他放下笔缓了缓，开始画图纸。</p>
等天黑下来的时候，穆琼已经画了好些设计图。</p>
他顺着梯子爬下楼，把自己画的图纸给了陈老板，然后道“老板，不好意思，我在楼上没有一直画图……我写了点东西。”</p>
“你在楼上写文章？”陈老板问。</p>
穆琼点了点头。</p>
“没事，你写吧。”陈老板道“我看你在我这里也干不长……我就盼着你将来出息了，能记得我。”</p>sxbiquge/read/59/59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