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上海, 夜生活已经非常丰富了。</p>
跟很多城市一到夜晚就陷入寂静不同, 上海的夜晚极为热闹, 几乎每天都有聚会、宴会、沙龙等在夜晚举办。</p>
这次沈家的聚会, 也是在晚上举办的。</p>
去参加宴会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这日穆昌玉跟学校请了假, 朱婉婉也没有去孤儿院,两人起来之后,先吃了早饭,再烧水洗头洗澡。</p>
倒是穆琼照旧送了傅蕴安去医院,还照旧跑去盛朝辉那里练武。</p>
到了盛朝辉那里,练得大汗淋漓的同时, 穆琼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朝辉,晚上的宴会, 你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教育月刊这边,盛朝辉每个月都能拿大约七百个大洋的分红, 但他被“赶出”盛家之后,头两个月的分红被盛父拿走了, 后来的又被魏亭“借”走了, 于是盛朝辉一直很穷。</p>
他怕是置办不起参加宴会的衣服。</p>
“你放心, 衣服我还是有的, 我上次回家, 把自己的衣服带出来了。”盛朝辉道:“倒是你母亲和妹妹……她们有合适的衣服吗?”</p>
“有。”穆琼笑道。傅蕴安给朱婉婉和穆昌玉准备的衣服, 非常漂亮。</p>
穆琼练完,照旧去了傅蕴安那里洗澡。</p>
洗完之后, 就以表达感谢为理由,亲了傅蕴安几口。</p>
傅蕴安:“……”穆琼也算是厉害了,什么事情都能想到亲嘴上去……</p>
穆琼是坐傅蕴安帮他租的汽车回家的。这车非常新,就连开车的司机,都穿着崭新的西装,看着很是气派,坐车上,穆琼甚至有种自己被傅蕴安包养了的感觉。</p>
他一定要多赚钱,好把傅蕴安包养回来。</p>
穆琼回家的时候,朱婉婉和穆昌玉已经洗好澡了,她们用干布巾裹起头发,穿好了洋装,又在外面披了件棉袄,正在挑首饰。</p>
朱婉婉怕太过引人注目,想挑不起眼的首饰戴,穆昌玉却相反,打算戴最贵重的。</p>
穆琼可以理解穆昌玉。</p>
他不是原主,虽然讨厌穆永学和吕绮彤,但也就那样,穆昌玉却不一样。</p>
小姑娘还住在苏州的时候,对父亲是非常孺慕的,偏偏后来去了北京,父亲完全忽视他们不说,吕绮彤还几次三番欺负他们。</p>
一直以来,穆昌玉言语间都是对穆永学充满愤怒的,而她越是这样愤怒,越表示她在意穆永学。</p>
穆永学在一定程度上,都成了她的心魔了,她肯定想要在穆永学面前风风光光的。</p>
事实上,正是因为这样,穆琼才会答应让她也过去。</p>
他希望在宴会上出口气,能让穆昌玉再不去惦记那个父亲。</p>
忘了穆永学之后,穆昌玉应该能过得更开心。</p>
“娘,戴最贵重的吧。”穆琼道:“别被吕绮彤比下去。”</p>
朱婉婉的『性』格有些软,从小的教育还让她出了事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如今在穆琼的“教育”下虽然变了很多,但对穆永学,依旧没有太多恨意。</p>
甚至在接受了新思想之后,觉得穆永学不喜欢她也正常。</p>
她那时候,真的很笨很没用。</p>
当然了,穆永学连儿女都不管,还诬陷他们把他们赶走,这是不应该的。</p>
朱婉婉和穆昌玉最终挑了傅蕴安送最贵重的首饰戴。</p>
两人的首饰都是一整套的,和衣服颜『色』也配,而等她们穿戴好,已经换上了同样是傅蕴安送的衣服的穆琼就道:“走吧,我带你们去烫头发。”</p>
朱婉婉和穆昌玉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愣了:“烫头发?”</p>
“是啊,带你们去烫个头发。”穆琼笑道:“虽然烫发会伤头发,而偶尔一次也没关系。”朱婉婉和穆昌玉既然已经换上了洋装,自然要搭配一个合适的发型。</p>
而卷发算是这时候最时髦的发型了,让朱婉婉和穆昌玉去烫一个,感受一下见见世面挺好的。</p>
汽车就在他们家门口停着,出去之后,穆琼拉开车门,摆出一个姿势,请朱婉婉和穆昌玉上车,期间,他还把自己的手放在车门上方,避免朱婉婉和穆昌玉撞头。</p>
朱婉婉和穆昌玉还没被人这样照顾过,一时间都涨红了脸。</p>
请她们上了汽车后座之后,穆琼就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同时,他有些尴尬地发现,他想的等下接上盛朝辉一起走……恐怕不行。</p>
这时的老爷车跟现代的车子相比要窄小很多,后排只能坐两个人。朱婉婉和穆昌玉都是身材娇小的,这时候再挤进去一个小姑娘没问题,但他想挤进去怕是不行。</p>
当然了,要是由他来开车,那就能多出一个座位了,然而他不会开车。</p>
他上辈子心脏那么差,他父母哪可能让他去学车?</p>
算了,到时候就给盛朝辉雇一辆黄包车好了……</p>
穆琼做了决定,就不着急了,让司机把他们送去了一家洋人开的理发店做头发。</p>
民国时期女生很有标志『性』的齐肩短发,是几年后才出现的,那时候女生剪短发,是为了抗议对女『性』的种种不公。</p>
这会儿,所有的女人都是一头长发。</p>
说起来,穆琼写小说的时候时常写女『性』,呼吁女『性』追求平等,也是有原因的——这时候女人的地位,太低了。</p>
低到现代的人难以想象。</p>
比如说,在1920年,也就是几年后,上海这边的『政府』曾下过一条:“一切所穿衣服或故为短小袒臂『露』胫或摹仿异式不伦不类,故意奇装异服以致袒臂、『露』胫者,准其立即逮案,照章惩办。”</p>
按照这条,女人只要穿的衣服胸口过低或者『露』出胳膊小腿,就将被逮捕,面临牢狱之灾。</p>
幸好,后来一些文人写文章反对,又鼓励女『性』解放自己,女人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才少了一点。</p>
也就是那个时候,女『性』开始拒绝裹胸裹脚,剪掉自己的长发,穿和男人的长袍相似的旗袍……</p>
在这样的背景下,朱婉婉和穆昌玉自然都是长发飘飘的。</p>
甚至在穆琼看来,她们的头发有点太长了,大冬天洗了头,大半天都不干。</p>
穆琼就让理发师将她们的长发剪短一些,再烫弯。</p>
至于他自己,穆琼今天坚持让理发师把自己的头发弄成了三七分。</p>
穆琼的头发很快就做完了,朱婉婉和穆昌玉的头发,却过了很久才做好。</p>
不过,出来的效果真的挺不错的。</p>
穆昌玉平日里都是随随便便扎两个辫子的,至于朱婉婉,则是将所有的头发全都挽成一个髻,这两种发型都称不上好看。</p>
而现在,她们的头发披了下来,理发师还用烧得滚烫的火钳把她们后面的头发弄卷了,让她们平添了许多妩媚。</p>
没错,这会儿烫发用的工具是火钳。</p>
如今蒸汽烫发机还没出现,大家烫头发都是用一种黄铜做成的火钳来烫的,这火钳的两个钳子一个是圆的,另一个是半圆弯的,合起来很像现代通电使用的卷发棒。</p>
这种火钳,要先用火烧热,再拿来烫头发,看起来很不靠谱,偏偏这样卷一次头发还不便宜,要足足十块钱,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加起来,就要二十块。</p>
这还是他们没有请店里的洋人师傅给他们烫的缘故,找店里的洋人师傅烫头发,要一百块。</p>
没办法,这时候会烫头发的人太少了,烫发的『药』水还完全靠进口,要用硫酸磷、碳酸钾、阿摩尼西等按照严格的比例来配置,会配『药』水的人全国也没几个,除了北京上海天津广州,其他地方就算你想烫头都没地方烫。</p>
当然了,这是民国初期,到了民国后期,几『毛』钱就能烫一次头发,而且国内但凡大一点的城市,就都能烫头发了。</p>
这时候烫头发用的是火钳,吹风机也很有意思,同样是点火的。</p>
当吹风机用的,是一个大约一米高用铁皮做成的箱子,这箱子最下面是一个炭盒,里面放了燃烧的炭或者煤球。箱子上面接了一个喷嘴,吹头发的时候,学徒在下面鼓风,上面的理发师拿着喷出热风来的喷头照着烫发的女人的头发吹,以此来吹干头发或者给头发定型。</p>
烫好头发已经下午一点了,穆琼先带着朱婉婉和穆昌玉去吃了西餐,喝了咖啡,然后又带着她们去了前些日子去买过面霜的洋人开的化妆品铺子。</p>
上次穆琼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的导购是女孩子不说,还会帮客人化妆。</p>
朱婉婉和穆昌玉是不会化妆的,对她们来说,化妆就是涂点口红……穆琼就打算请人帮她们化个妆。</p>
化妆要钱,但并不贵,穆琼花了四『毛』钱,那导购就帮朱婉婉和穆昌玉化好了妆,当然了,用的化妆品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p>
朱婉婉和穆昌玉都是美人胚子,皮肤也养得很好,但原本总归是有些瑕疵的,比如说穆昌玉的眉『毛』挺浓,但有些粗了,又比如说朱婉婉的鼻子两侧,是有几个细小的雀斑的。</p>
但现在……穆昌玉的眉『毛』修了修,朱婉婉脸上的雀斑,也被粉饼所遮盖。</p>
三十多岁的朱婉婉,化过妆以后就算说她二十七八岁,大家也是相信的,至于穆昌玉,则是在化妆之后,看着成熟许多。</p>
穆昌玉比穆琼小两岁多点,现在已经十五了。</p>
穆琼刚过来的时候,她还没发育,看着瘦瘦小小的,完全就是个小孩子,但这一年穆琼一直在改善家里的伙食,他们家如今吃的极好,穆昌玉又到了发育的年纪,就飞快地长高发育了。</p>
十五岁的她这么一打扮,看着就是个大姑娘了。</p>
穆琼见状,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心。</p>
他一定要把小姑娘看紧点,不能让那些道德有问题的人把小姑娘骗走了。</p>
等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全都打扮好,时间已经不早了,穆琼就让司机送她们去了盛朝辉那边,路上还叫了一辆黄包车。</p>
汽车的速度,绝对是比黄包车要快上很多的,但这时候没有宽敞的大马路,人、马车、黄包车、汽车在一条路上走,这一切对汽车非常不友好。</p>
这时的汽车在路上根本开不快。真要出门,叫一辆能钻小巷的黄包车,绝对比坐汽车来的快。</p>
当然了,下雨天还是汽车舒服,另外,汽车还是身份的象征。</p>
穆琼叫的黄包车车夫是跑惯了的,跟着这么一辆开不快汽车,他轻松的很。</p>
穆琼到了盛朝辉那里,却发现盛朝辉不在,倒是穿着西装满脸疲惫的魏亭在屋里坐着。</p>
“校长?”穆琼有些惊讶:“盛朝辉呢?”</p>
“他父亲把他接回去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你。”魏亭道。</p>
盛父当初说要把盛朝辉赶出家门,不过是说说而已,其实心里头,还是为了让盛朝辉学好。</p>
这几个月盛朝辉学好了,他就开始惦记着要把盛朝辉接回家了。</p>
正巧,这次举办宴会的沈家和盛家也算是世交,盛父就把盛朝辉接回去了,打算让盛朝辉跟他一起参加宴会。沈家的儿子出国留学,确实出息,但他儿子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教育月刊还是很有名的。</p>
盛朝辉一直想回盛家,盛父来请,他怎么可能不同意?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p>
但他答应了穆琼,要把穆琼的妹妹带进宴会……</p>
盛朝辉无奈之下,就去找了魏亭,让魏亭帮忙带穆琼的妹妹进去——这次的宴会魏亭也要去,而且魏亭没有伴要带。</p>
说实话,相比于盛朝辉,穆琼还是觉得魏亭更靠谱。</p>
他并不排斥这样的安排,不过……“校长,汽车坐不下,我坐黄包车,你坐汽车吧。”</p>
换成魏亭,他就不好意思让对方坐黄包车了……</p>
“不如我来开车?”魏亭看了看穆琼那身一看就不便宜的衣服,提议。</p>
“校长你会开车?”</p>
“会,我专门学过。”魏亭道,他家以前有汽车,他又觉得这汽车开起来很有意思,也就学了。</p>
听魏亭这么说,穆琼就去问司机这车能不能他们自己开——毕竟是租来的车子,别人兴许不放心给他们开。</p>
“穆先生,当然是可以的。”那个司机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就下了车,主动道:“我坐黄包车离开就行了。</p>
这司机鞠了一躬就走了,他走后,魏亭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p>
一路上人很多,魏亭又不是着急的人,就慢慢开着,比走路快不了多少。</p>
开了一段,魏亭对穆琼道:“穆琼,我有事想请你帮个忙。”</p>
“校长你尽管说。”穆琼道,他琢磨着,魏亭怕是又缺钱了。</p>
最近几个月教育月刊收上来的钱他都存着,再加上他这几个月写稿子赚的钱,还有《流浪记》出版的版税……他如今存了差不多五千个银元——《流浪记》比较长,版税也就比《留学》和《求医》要高很多。</p>
他原本琢磨着要买点什么送给傅蕴安,但魏亭要用的话,先借给魏亭也是可以的。</p>
然而魏亭并不是要借钱。</p>
魏亭道:“其实也不是找你帮忙,应该是找朱女士帮忙……前些日子,我把女儿从家中接了来,但不会照顾,想请朱女士帮忙照顾。”</p>
“魏先生,您的女儿不是您的父母在照顾吗?”朱婉婉有些不解。</p>
魏亭道:“是的,圆圆之前一直是他们在照顾。他们很疼爱圆圆,我那时也就很放心,结果……他们要给圆圆裹脚。”</p>
魏亭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女儿名叫魏峥,峥嵘的峥,小名圆圆。”</p>
魏亭已经三十多岁,却只活下来这么一个女儿,对女儿是寄予厚望的,给女儿起名字,都起得跟男人一样。</p>
之前因为事情太多,不能照顾女儿,他一直很愧疚,想补偿女儿,偏偏每次回家去,他父母都不让他跟女儿多接触,女儿也不喜欢他,一直防备着他。</p>
时间一长,魏亭也就歇了跟女儿亲近的打算,直到魏家那个一直照顾他,跟他极为亲近的管家寄信给他,说他的父母在给他的女儿裹脚。</p>
魏亭的女儿今年六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某些人看来,裹脚刚刚好。</p>
此时,上海北京等地,很多人家已经不给女儿裹脚了,毕竟这年头,那些有出息的新派人士都不喜欢娶裹脚的女孩儿,既如此,还给女孩子裹什么脚?</p>
但小地方,如今却依然在给女孩子裹脚。</p>
而裹脚,这是会害了女孩子的一生的。</p>
裹脚的女人一辈子,都将行动不便,走路稍微走多一点就受不住,干活就更不用说了。</p>
站都站不稳还干什么活?</p>
现代,一些人平足,都会走不了远路,动不动关节肿胀,脚还会疼……而裹脚的危害,那是千百倍于平足的。</p>
说起来,朱婉婉这样身材娇小,骨架也小的女孩子,裹脚最多也就是让她们两脚残疾,走不动路,年纪大了之后甚至站不起来,一辈子都当家庭的累赘。但对一些骨架大的女孩子来说,裹脚是可能会要了她们的命的。</p>
打个比方,身高一米五五,体重九十斤的女孩子,给她搭配一双三十四码的小脚,她照样能跑能跳行动方便,但一个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二三十斤的姑娘,你让她用三十四码的小脚走路,她就会觉得累了。</p>
而裹脚裹下来,那脚肯定是会比三十四码更小的,还会将脚掌对折破坏掉足弓之类,让本来非常合理的脚,愈发不能承重。</p>
在清朝,不乏身材高大的女子,因为裹脚站都站不起来的。</p>
而一个人连站立都困难了,她又要怎么活?</p>
魏亭道:“好好的,裹什么脚!我有个姑姑,个子挺高,因为裹脚,十五岁之后就只能躺在床上,最后就这么死了……”</p>
魏亭说得时候,声音都变了。</p>
穆琼也听得心情沉重。</p>
“裹脚确实害人不浅……魏先生,你把你的女儿带来上海了?”朱婉婉问。</p>
“是的。”魏亭道:“我把她带来上海了,也给她放了脚,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这孩子不喜欢我,觉得我给她放脚是在害她,天天嚷嚷着要回家……”</p>
穆琼听魏亭这么说,就知道他的女儿,应该是被他的父母洗脑了。</p>
此时很多女人,从小就受到旧式教育,她们将那些不公当做理所当然,一点不觉得这有问题。</p>
她们不仅自己三从四德,甚至还会迫害别的女人,鄙视那些寻求解放的女人。</p>
便是在现代,很多人还一心一意地重男轻女,打掉女胎就为了生个儿子,还参加什么女德班,更别说这个时代了。</p>
魏亭的女儿还小,魏亭若是跟她关系好,还是能说的通的,但魏亭跟她没相处过几天,她哪里愿意听魏亭的?</p>
“我找了个婆子照顾她,结果那个婆子还跟她说些胡话,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就要裹脚……她的脚又没养好,还不肯听我的,我不能一直带着她……朱女士,我想拜托你照顾她。”魏亭道:“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有点不太合适,但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p>
“魏先生您不用这么客气,您的女儿,我是很愿意帮忙照顾的,不过我时常待在孤儿院那边,她若是由我照顾,就要在孤儿院那边待着了。”朱婉婉道。</p>
她觉得孤儿院挺好的,但在某些人看来,那里挺『乱』,她怕魏亭舍不得让女儿待在孤儿院里。</p>
好在魏亭并不是这样的人:“这是应该的,其实让她待在孤儿院里见见世面挺好的。”</p>
魏亭和朱婉婉商量好了,心情轻松很多,又问:“对了,你们今天怎么打扮的这么好?”魏亭从小出生于大富之家,珠宝这种是非常了解的,穆琼也就罢了,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身上的珠宝,加起来估计要几万大洋。</p>
这么多钱,穆琼按理是拿不出来的。</p>
魏亭问起,穆琼也不隐瞒:“今天的宴会,我父亲也会参加,我们就好好收拾了一下……这些珠宝是傅医生给的。”</p>
“原来这样。”魏亭道:“听说傅蕴安家里有煤矿……看来他确实有钱。”魏亭只当穆琼说的“傅医生给的”,是傅医生借给他们的意思,倒是没怀疑什么。</p>
原来自己的男朋友,还是个家里有矿的,穆琼却是笑起来。</p>
魏亭这时候又道:“对了,你父亲……是穆永学?”</p>
穆琼跟人说过自己的经历,但跟朱婉婉一样,之前没跟人提过穆永学的名字。</p>
不过,民国上层圈子其实并不大,姓穆的更少,魏亭一猜一个准也不奇怪。</p>
穆琼道:“是啊,校长认识他?”</p>
“认识。”魏亭道:“以前还在一个学校里读过书。”</p>
穆琼有些惊讶地看着魏亭,魏亭道:“这没什么奇怪的,上海的那些文人,仔细算算,很多都沾亲带故要不然就是同学,或者同学的同学。”他比穆永学小几岁,但相差不大,差不多是同龄人了,认识挺正常的。</p>
魏亭这么说,穆琼倒是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了。</p>
他以前看民国资料的时候,就发现了,民国那些有名气的人,相互间总能攀上点关系……</p>
“校长,你跟穆永学的关系不算好吧?”穆琼问。</p>
“就见过几次,不熟。”魏亭道:“对了,在我面前就算了,等下你可别叫什么穆永学,不然吃亏的是你。”</p>
“我知道。”穆琼道。魏亭有点离经叛道,听到他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让别人听到,肯定会觉得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该这样。</p>
“我听盛朝辉说,你想让他把你妹妹带进去?我带着这么个小姑娘进去,怕是要被人说闲话,对你你妹妹也不好。”魏亭对穆琼道,又说:“朱女士,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平安孤儿院的院长做我的女伴,正合适。”</p>
朱婉婉想了想,答应下来。</p>
她女儿是个小姑娘,跟别的男人一块儿到底不好,她就没关系了。</p>
正好还能找机会了解一下魏亭的女儿的情况。</p>
汽车虽然开的很慢,但这么聊了许久,也还是来到了沈家门口。</p>
沈家在租界有个很大的宅子,汽车到门口的时候,这里附近已经停着好些车子了,魏亭将车子停在一边,和穆琼一起,将朱婉婉和穆昌玉从车上接了下来。</p>
而他们四人往里走的时候,穆永学和吕绮彤早就已经在了。</p>
穆永学和吕绮彤都是出过国,见过世面的,参加宴会对他们来说,称得上是日常了。</p>
但来到沈家的宴会上之后,他们依然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p>
此时的上海,是走在国内『潮』流的最前面的,各种国外进口来的东西,最先出现的地方,往往就是上海。</p>
这个宴会,也就比他们以往见过的,都要来的盛大。</p>
穆永学极为有钱,工作又好,在北京的时候,吕绮彤参加这样的宴会,永远都是别人的焦点,她的穿着打扮,往往也是最时兴的。</p>
再加上她曾经出国留过学,这更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p>
她还极为擅长交朋友,跟很多人交好……在宴会上,往往是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p>
可这里是上海。</p>
她带来的北京最时兴的洋装,跟这里的人女人穿的衣服相比,看着普普通通的。</p>
这里还没有她认识的人,没人知道她留过学。</p>
于是,压根就没人过来跟她说话。</p>
这样的落差感让吕绮彤不太适应,更有些难受。</p>
穆永学是从来不注意这些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吕绮彤的异样。</p>
而且,他在这边,是有认识的人的……穆永学和几个自己相熟的人聊了起来。</p>
他聊了没多久,方求索就带着自己的妻子来了。</p>
方求索去和穆永学说话,他的妻子则跟吕绮彤待在一块儿。</p>
方求索的妻子,身上有着一股子的土气,吕绮彤是有点看不上她的,结果,她看不上人家,人家竟然也看不上她……在方求索离开之后,方求索的妻子立刻就朝着吕绮彤翻了个白眼,还用鼻子冷哼了一声。</p>
整天被丈夫用离婚威胁的方夫人,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唯唯诺诺的旧式女人了。</p>
方求索不是喜欢有脾气的人吗?她现在也有脾气了!</p>
吕绮彤:“……”</p>
吕绮彤被方求索的妻子弄得很糟心的时候,穆永学正在跟人说楼玉宇。</p>
穆永学身份不低,甚至有人主动过来跟他攀谈。</p>
而他们这些人待在一起,少不得议论起最近极为有名的一些文人来,比如说天幸,又比如说楼玉宇。</p>
天幸这人太神秘,大家随意夸上几句,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楼玉宇却不同。</p>
“楼玉宇的教育月刊办的非常好,我的孩子都很喜欢看。”</p>
“他写的几部小说也都不错,细节刻画的非常好,看了之后让人很有感触。”</p>
“我非常喜欢他的文风。”</p>
“他本身也很好相处。”</p>
……</p>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但也有人并不喜欢楼玉宇,一个一直帮『政府』写文章的中年男人道:“我看你们对楼玉宇有点过誉了,不过就是写点儿女情长的,哪有那么厉害?”</p>
“有些人是自己脑子里只有儿女情长,就只看得到儿女情长吧?”有人针锋相对。</p>
他们都知道,这个不喜欢楼玉宇的人其实是个老顽固,而他最受不了的,恐怕是楼玉宇在小说里对女子的优待。</p>
楼玉宇无疑是赞同男女平等这样的思想的,可惜的是,很多人并不赞同这些。</p>
就说楼玉宇最近的《丝乡》里的女主角小桑,就因为拿着菜刀把想要谋夺她家家产的大伯一家赶走这一情节,被无数人批判。</p>
当然了,在场的新派人士,绝大多数都是站在楼玉宇这边的。</p>
穆永学这时候也道:“楼玉宇的小说是极好的,看他的小说,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看内里。能看出来,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p>
那个不喜欢楼玉宇的人不得不离开,剩下的人就继续说起了楼玉宇。</p>
穆永学也说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找楼玉宇的,并对楼玉宇高度赞扬。</p>
聊天的人里,就有商业印书馆的章澈,他跟穆永学很有共同语言,这时候道:“楼玉宇的年纪还小,我相信过些年,他一定会越来越厉害。”</p>
“章先生认识楼玉宇?”穆永学问。</p>
“认识,他的几部书,都是我这里出的。”章澈道。</p>
“章总编,楼玉宇去留过学,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小吧?”一个年轻人道,这年轻人二十出头,而他一直以为楼玉宇应该比他大一点。</p>
“楼玉宇还不到二十呢,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都被吓了一跳。”章澈笑道。</p>
“他竟然还不到二十?当真年轻有为。”穆永学有些吃惊。</p>
“是啊,小小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来,还精通英文法文,办了杂志……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章澈极为感慨。</p>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思想还是很成熟的。”又有一个见过穆琼的人道:“这孩子真的很优秀,可惜摊上了一个混账爹。”</p>
“这怎么说?”章澈不解地问道。</p>
“你不知道?”那人道:“楼玉宇这孩子,这一年多以来不停地写东西,是为了养家……他父亲宠妾灭妻,竟是将他和他的母亲赶出了家门。”</p>
“还有这种事?”众人惊讶极了。</p>
“我夫人是楼玉宇母亲的好友,这事千真万确。”那人道:“跟妻子过不到一起去要离婚也就算了,竟然这样的儿子都不要,也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想的。”</p>
“是极!”有人道,又问:“不知道这楼玉宇的父亲是谁?”他们这些文人,也是爱听八卦的,虽然他们大多连楼玉宇都不认识,但还是好奇他父亲是谁。</p>
“这我并不清楚。”那人道:“我知道的,多是楼玉宇的事情,听说他一开始连支钢笔都买不起,差点吃不起饭,最后只能去西餐厅给人端盘子。”</p>
“能屈能伸,这是个好孩子啊!”穆永学感慨:“他父亲着实过了!”</p>
“是啊!”方求索也道:“沉『迷』女『色』不管孩子……确实是个混账!”</p>
众人正说着,又有人道:“我也从我母亲那里听说了楼玉宇的事情。好在他有本事,现在倒也在上海买了房子安了家。”</p>
“这孩子当真不错,我一定要认识一下他。”穆永学道:“不知道他今日是否会过来?”</p>
“沈家肯定是给他送了帖子的,他会不会过来就不一定了,他不怎么参加这样的聚会。”有人道。</p>
“是啊,他挺忙的……教育月刊要顾着,要写小说,还帮他的母亲管理孤儿院。”</p>
穆永学听到这些人这么说,跟着又夸了夸楼玉宇,同时也放松很多。</p>
楼玉宇既然生活艰苦年纪又小,那必然是好说话的。</p>
而众人聊着,大门开了,两男两女从门外进来。</p>
这四人男的英俊女的美丽,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p>
“魏亭来了。”穆永学这边有人道。</p>
众人听到这话,都看了过去。</p>
魏亭这人,可是极有名气的。</p>
魏家是不逊于沈家的有钱人家,而魏亭,又是个赫赫有名的“败家子”。当然了,那些年纪大的,觉得魏亭是败家子,穆永学这边的人,却都是很敬佩魏亭的。</p>
至于穆永学……他对魏亭的感觉很复杂。</p>
他年轻时,曾和魏亭一起读书,当时魏亭是全校的风云人物。</p>
后来他有了不错的事业,魏亭没什么消息的时候,他还感慨过,觉得魏亭要没出息了,并隐隐有些自得,结果突然就得知,魏亭家中极为有钱,家资数百万。</p>
他家并不穷,但跟魏亭家比,就差太多了。</p>
他奋斗一辈子,都奋斗不出那么多钱来。</p>
还有就是不久前,他竟然得知魏亭办了一所大学。</p>
上海北京相隔甚远,他不清楚魏亭是怎么把大学办起来的,但恐怕……还是靠的家里人。</p>
如此这般,他心里哪能没点想法?</p>
现在魏亭来了……穆永学立刻就看了过去。</p>
魏亭长得极为英俊,风度翩翩,合体的西装更是给他增『色』不少——魏亭虽然从离开了魏家,但好歹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了,男人的西装又不会过时,因而这会儿,穿的倒也不错。</p>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魏亭身边的女子。</p>
这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得极为美丽,化了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洋装,散发出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来。</p>
当然了,这女子引人注目,倒并不单单是因为她长得好,毕竟今天这宴会上,长得好看的女子并不少见。</p>
大家注意她,主要是因为……她竟然和魏亭走在一起!</p>
上海这边的人,都知道魏亭不肯结婚的事情,可现在,魏亭身边多了个女人……魏亭这是打算结婚了?</p>
普通人只是好奇,穆永学这会儿,却称得上愤怒了。</p>
他看看朱婉婉,再看看魏亭朱婉婉身后那一对相貌出『色』的年轻男女,只觉得心里涌现出一股怒火来。</p>
朱婉婉,这是朱婉婉!</p>
他这些日子对朱婉婉很是担心,怕她出事,朱婉婉倒好,竟然一转眼攀上魏亭了!</p>
她借口来上海投亲从苏州离开,该不会就是为了去找魏亭吧?</p>
穆永学看不上朱婉婉,不把朱婉婉当妻子,但他并不愿意见到朱婉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p>
穆永学的冒出一股无名火来。</p>
穆永学这次,是来找楼玉宇的,他之前说起过。</p>
这会儿看到穆琼跟在魏亭后面进来,章澈转过头,就想告诉穆永学,帮穆永学介绍一下。</p>
结果,他还没说什么,穆永学就突然朝着魏亭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p>
这是怎么了?章澈等人有些不解,方求索更是快步跟了上去。</p>
穆永学走到魏亭近前,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总算没有那么阴沉:“朱婉婉?”</p>
“穆先生。”朱婉婉朝着穆永学点头。</p>
她现在对穆永学,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这会儿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p>
她儿子说的没错,她没必要躲着不见这个人。</p>
“你怎么会在这里?”穆永学问。</p>
“当然是收到了请帖。”魏亭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学长,怎么了?”</p>
魏亭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穆永学憋了一股气问:“魏亭,你知道她是谁吗?”</p>
“当然知道。”魏亭道。</p>
“你……”穆永学看魏亭的眼神都变了。</p>
而这个时候,章澈等人都跟了过来,章澈去过穆家吃饭,但当时没特地去看朱婉婉,以至于这会儿没有认出来,他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这位女士是?”</p>
“章总编。”穆琼笑着跟章澈打招呼,又介绍了朱婉婉:“这是我的母亲。”</p>
穆琼的母亲打扮过后竟然这么漂亮,而穆琼的父亲竟然把这么美丽的妻子都赶走了……不过他都能做出不要穆琼这么个儿子的事情了,赶走这么个妻子,倒也并不奇怪。</p>
章澈正这么想着,就看到穆琼笑着看向穆永学:“父亲,好久不见。”</p>
章澈:“……”</p>
在场其他认识穆琼的人:“……”</p>
刚才穆永学还跟他们一起批判楼玉宇的父亲来着,结果……</p>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穆永学想也不想就道。朱婉婉他们三个看打扮,日子过得极好,肯定是靠着魏亭,穆永学都想骂自己儿子认贼作父了。</p>
众人:“……” 161</p>sxbiquge/read/59/59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