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便是这样。”那位小姑娘自然是不知道狐柏与山月宗的诸般细节的,整件事情到最后还是狐柏在九元宫后花园之内慢悠悠给大佬解释了个明白,“其实在夷平那座山脉之前,我在一瞬间有想过至少存下九尾前辈的魂魄,再以性命要挟问那位地仙要他们取出的九尾前辈的部分神识,只要能拼合起来……哪怕我做不到,我拿着魂魄去求道祖,道祖总该能做到,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去求后土娘娘,好歹让九尾前辈有一个轮回的机会。”
念及当年那个和自己对飚幻术的明艳女仙,元始已经心疼坏了,忍不住问:“为什么你……”
“我又如何不想救呢,只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呀。”狐柏轻声叹息。
说来,山月宗的人确实是把她当护山神兽使了,神识敲了一角捏在手里防范她反抗,身上好多处都有他们那粗糙却暴力的禁锢的痕迹,她被放出来的时候,狐柏都能看出来那位山月宗的大长老解开了十七八道限制,要说委屈,那确实是委屈坏了。
但不管怎么样,山月宗非法拘禁了九尾狐一族的老祖宗,根本目的是让九尾狐做镇山神兽,并没有想真的弄死她呀。
所以但凡是九尾大圣稍微能苟一点,但凡是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求生欲,拿着五火七禽扇的狐柏完全可以在那位山月宗的大长老催动九尾大圣身上的限制让九尾大圣痛不欲生之前,把所有人解决掉。
九尾大圣的生与死之间,差的不过是她给狐柏传一个“三息之内弄死他们,不然你老祖宗我要疼死了”的音而已。
偏偏骄傲如她,这许多年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也罢了,一旦真得了自主权,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精血法力尽数传给狐柏之后去世,什么打算都没说,狐柏被吓懵了,那位山月宗的大长老也没反应过来。
既是她自己的意思……
“那是她自己不知道后土立轮回,神识拼凑起来受一道轮回之苦还能活下来。”元始低沉道,“终究是可惜了。”
“仙长,这个世界一直都在看着您那个世界的各种进展。”狐柏叹息一声,“功法什么的……那个世界的功法对灵气的要求极高,这边即便是弄到了也修炼不了,但单纯想听听各种传说那是毫无问题,所以什么盘古开天辟地,什么女娲造人,共工怒触不周山,后土以身化轮回的传说这边都有,九尾娘娘再是阶下囚,这些年与看守她的人搭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可九尾狐还问过你太一还是不是活着……”元始挣扎道,“她要是知道,怎么还问?”
“那毕竟是传说。”狐柏黯然道,“天之骄子如太一陛下竟然身陨,非亲眼所见,非信任之人亲口说出,她如何肯信?”说到这,狐柏眼底也是哀伤,“若来的不是和她血脉相连的我,怕她早就发了狂说那人胡说,真的大发神威杀了那人也未可知。”
偏偏来的是狐柏。
狐柏不是天生九尾狐,说好听点是和九尾大圣血脉相连,实际上那高贵的血脉落到狐柏身上已经稀薄得非血脉相连感觉不出来,资质是惨淡到了帝俊托梦给狐柏都要特意道歉“对不起啊,实在是没有更好的身体了”的程度。
偏偏这样的血脉,这样的资质,身上带着帝俊的法力,有招妖幡认主的痕迹,狐柏自己还揣过一段时间的东皇钟,很明显的,帝俊太一就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这样一个在妖族盛极的时候都不会正眼看的狐狸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
无非妖族是真的败了,帝俊太一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而能让这两位皇者真的没有办法的……只能是他们俩早已身陨,天道早就厌弃了妖族,妖族挣扎至今,血脉单薄,凄惨伶仃,无可奈何。
于是那些传到这个世界的传说,就都是真的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以她的聪明,想出一个死里逃生的计划也并不难。没有对我开口……”狐柏垂下双眸,“仙长,帝俊陛下也是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稍留些法力护住神魂,来昆仑山求你送他去地府拼凑魂魄强行轮回,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无非是他们哪怕是到了这样穷途末路的地步,仍然不肯对巫族低头而已。
“大能自然有大能的傲骨。”狐柏轻轻按了按眼角,涩然道,“有的人受尽羞辱之后还愿意卧薪尝胆只求能逆风翻盘,也有的人为了自己的骄傲,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他们都没错,做法不同而已,自己既然选择了,我都愿意尊重。再一桩……大概……太一陛下与世长辞,九尾娘娘自己也不愿独活吧。”
元始想了想那只嬉笑怒骂皆是风情,和谁调情都能来得,妖族第一美人,裙下之臣无数,偏偏就只是在看着太一的时候能冒星星眼的狐狸。
半晌,轻轻叹气:“也罢,她的尸身葬在何处?相识一场,我去拜一拜吧。”
狐柏点头。
大佬这么开了口,本以为以狐柏对九尾的崇敬之情,应该是就近在九元宫之中的某个灵气所钟之地(不过话说回来,道祖住的地方哪怕是个犄角旮旯,那也必须是灵气所钟),却没成想,狐柏招来祥云,带着大佬一路行去,到最后却只停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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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面前一个极其朴实无华的小山包,元始愣了足足有十秒:“这……”
“这里。”狐柏转过身去,指着不远处一片平原,“是这个世界狐族的聚居地,九尾娘娘一生……就我在招妖幡中得知,她一生不爱奢华,却喜欢热闹,所以她的陵寝我也没有用许多修饰。而她一辈子一半的精力放在了妖族天庭与太一陛下身上,另一半放在了她的姐姐妹妹生出来的狐族上,此界没有三足金乌,我没有办法赔她一个太一陛下,退而求其次,看看小狐狸们生老病死,离合悲欢,大概……比把她葬在我九元宫永远寂寥的好。”
元始不得不感念起狐柏对前辈的这份心思。
“说起来呀。”狐柏又指了指坟头绽开的金黄色小花,“她最恶心的便是山月宗那一片山山水水,自然不肯葬在那里,我也想过另外五处灵脉,可那六大门派都是一样的龌龊,她自己怕是看一眼都觉心烦,思前想后,我寻到了狐族聚居地,问她就在这里看小狐狸好不好,然后就开了一地的花,我便知道,她在天之灵,十分欢喜。”
金黄金黄的,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元始为这一份心思,再次心里一酸,终是先给长眠此处的九尾鞠了一躬以作凭吊。
“有人来了。”狐柏突然道,随后狡黠地眨眨眼睛,“给仙长看另外一个好玩的。”
大佬不解其意,却也没有拦着狐柏的好兴致,只由着狐柏一个隐身术将她自己和他一块笼了进去。
过来的是一雌一雄两只狐狸,狐族的面容多半得天独厚,那过来的一对儿自然也是美颜盛世,但因为修为不高的缘故,男狐狸还露着狐狸耳朵,女狐狸还露着狐狸尾巴,这时他们牵着手手一块过来,先是对着九尾大圣的坟墓鞠了一躬。
元始有点疑惑,给狐柏传了音:“是你让此地狐狸看顾着九尾坟茔?”
“没有。”狐柏回道,“前辈到底是狐族之祖,哪怕隔了一个世界,血脉上对此地狐狸还有压制,这里的狐族大长老能感觉到此地葬着一只厉害的狐狸祖宗,虽不知是谁不好祭拜,却也有告知狐子狐孙们莫在此地太调皮捣蛋坟头蹦迪,以免扰了前辈清净。”
大佬虽不知道啥是坟头蹦迪,也懂了狐柏的意思。
而那一对年轻情侣拜完了祖宗之后便转身坐下来,看残阳如血,流光溢彩,光艳绝伦,小姑娘看得赏心悦目,忍不住和她的男票咬耳朵:“大家都说那位将狐狸前辈葬在此处的大能极会挑位置,这地方看晚霞最漂亮,你说是不是?”
小少年大约是正在热恋期,看他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顺眼,听到这话连晚霞也不想看了,开开心心偏头过来看着女朋友的盛世美颜,道:“你比晚霞好看。”
姑娘家家的基本上不怎么经逗,脸颊一路绯红,低低笑骂:“前辈坟前呢,别这样。”
“前辈是最乐意看我们卿卿我我的了。”男孩子可没羞没臊多了,看向小姑娘的双眼,真诚中透露着一点色气,“听说在她坟前你侬我侬过的狐狸们都举案齐眉儿女双全了。” 说完了还就地香了一口小姑娘的脸颊,趁着小姑娘不注意把刚才摘了的一朵小花别在了小姑娘发髻上,“我也要老祖宗保佑我们。”
姑娘虽然还知道点羞,但到底是热恋期之内,这样直白简单地表白什么的,在害羞之外又有点心喜,可男朋友瞎扯淡还是要纠正回来的,便低低道:“不是……不是你这个说法。”
“那是什么?”男孩子凑上去,不要脸道。
“是……是……”姑娘急了,“是公狐狸要给母狐狸簪花才算的!”
公狐狸乐了,牵着他家母狐狸的小手手去摸发髻上的花:“你说,我们是先要儿子好还是女儿好?”
触手轻软,带着一点点的水汽,一摸就知道是逢年过节期盼如意郎君的小狐狸们都会暗搓搓簪在发上的花。
小狐狸本来就红的小脸蛋更是爆成了红苹果,映衬着晚霞竟是格外的迷人。
元始心中一动,手上微微掐了个不易被发现的法诀,随后传音道:“微儿。”
狐柏转过头来,还以为大佬是好奇这个风俗,才要与大佬解释解释这是封建迷信(?)所以不能信,便见大佬抬手,同样在她鬓边簪了一朵花。
“我也想要一个儿女双全。”某大佬脸上带着狐柏怎么看也看不厌的笑,传音道,“先儿子先女儿我都没意见,你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吗?”
狐柏那千百年来对着徒子徒孙们讲道都没有紧张过的脸,微微红了红。
浮黎没等到小仙女的回答,也不局促,只笑着偏头看向九尾的坟茔,轻声道:“道友你说,是先儿子还是先女儿?”
道友如今已经托体同山阿,自然是没办法回应故人的。
只是她的坟茔上慢慢开出了一朵紫色的花出来。
“你前辈在说什么呢?”大佬挑眉,问小仙女。
“说你不要欺负我啊!生一个就算了,你还要儿女双全过不过分!”狐柏尴尬极了,气哼哼道,“生一个就足够两边天道吵破天去了,生两个你是想要他们老死不相往来是吗?”
大佬也不生气,乐呵呵牵了狐柏的小手手:“你说的,先生一个。”
狐柏:!
却说此时晚霞渐退,夜色降临,一对来看晚霞的狐狸情侣很快手牵手离开了,元始这边拜也拜完,还想着与小仙女诉一诉衷肠,便也与狐柏驾着祥云离去。
此时是春日,微风都带了些许温暖与温柔,小小的紫色花朵轻轻摇曳。
“我说的是,儿子女儿,都很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