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太阳没出来,却格外闷热,天边隐隐有雷声。</p>
石一宁还是一身亚麻国风装,只是脚下穿了一双带X的运动鞋,看起来挺利索的。</p>
曾经网传有男青年因为穿这个牌子的运动鞋去相亲,结果直接被相亲对象给晾了,原因很简单,女青年不愿意跟一个快三十了还穿X步的男人相亲。</p>
那男人也许是活该,去相亲嘛,至少也穿个带勾的,就像石一宁,穿X步绝对不去相亲,不仅不去相亲,还要穿出一副让人高攀不起的风范。</p>
他站狮子潭附近,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模样,旁人粗看一眼,还以为他是个干部。</p>
对于红石镇这样的小地方,干部就是派头最大最足的那一撮人,县高官就是顶了天的大官,出门可以关了红绿灯开道。</p>
在石一宁的旁边是张奎,张奎虽然是个瞎子,但是因为多年的习惯,加之除了视觉之外的其它感官的灵敏度被放大,居然依靠一根棍子在河岸行走无碍。</p>
他那棍子也是有讲究的,取自向阳坡上的百年桃树,阳气极足,对鬼物有极大的克制。</p>
当然,他鬼没打过,主要用来打狗了。</p>
“你看这河中有雄狮,背后有寺塔,狮王能辟邪,宝塔可镇妖,这布局果然有猫腻。”石一宁若有所思地说,“以前没太在意,现在仔细一琢磨,就算是我这种不懂道家阵法的人,都能看出点端倪来了。”</p>
张奎撇嘴道:“哎呦,看来你不是不懂,你是谦虚啊。”</p>
石一宁一手叉腰,一手虚空一挥:“那是真的不懂,不许捧杀我。”</p>
“还捧杀你?我都想棒杀你算了。”张奎没好气地说,作势挥了挥棍子,转又放了下来,“可是我就你这一个朋友,舍不得打。”</p>
石一宁也不多说:“手机拿来,我拍几张照发给你那神棍师叔。”</p>
接过张奎递过来的是一只可以待机三个月的老年机,他愣了愣,还了过去:“那还是拿我的手机,拍照之后换你的卡发过去。”</p>
“塔旁边那棵老树,也照进去,我总觉得那棵树……有点神异。”张奎虽然没见过,但是听说过那棵树的神奇,所以也就这么一说。</p>
“那棵树?好吧。那树了无生趣的,不过百年不倒,也算是奇葩了。”</p>
那棵树是指寺塔边上的一棵树,据说是原本种在古峰寺的,古峰寺现在已经湮灭在岁月长河里,而那棵树也死了百年了,但是它就是兀立不倒,那枯死的身躯十几人才能合抱。</p>
这棵树在古镇百姓的眼里是神奇的,很多人在树上缠上红绸带寄托愿望,树下还有人用瓦罐做成的简陋祭坛。</p>
但是石一宁不以为然,只因为这棵树已然没有一丝生气,也没有一丝儿鬼气,实在太平常不过了,那些百姓的膜拜,在他看来,是纯粹的愚昧无知。</p>
拍好之后,石一宁果断换卡,然后按照张奎说的电话号码,将图片发了过去,并附注文字说明:尊敬的师叔,麻烦帮看看这里的风水,委托人是个有钱的大老板,还请认真看看。</p>
他并没有说什么道法大阵,但是如果对方真的跟他扯谈什么风水,那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p>
发完信息之后,他便找了个地方,跟张奎两人坐下来聊天。</p>
“县志里说这不是寺塔,是字塔,就是古代的文人为了表达对文字的崇拜,焚烧字纸的地方。”</p>
石一宁看着前方十多米高的塔,告诉张奎。他来之前还是有做过功课的,至少手机查查县志,也不算什么难的。</p>
“真的吗?可是我们从小就是叫寺塔的,都叫习惯了,居然是叫错了的?”张奎感觉有点不可思议。</p>
“以讹传讹的力量是巨大的,我去看过,塔龛中供奉的是仓颉和文昌,没有佛像。”</p>
说了这句,石一宁见张奎好像很失望,淡定地解释道:“并非佛塔才能镇妖,如果是字塔,功德更大,须知各种神像只有信众供奉,而文字的信众更多,几乎是全人类的,甚至是全宇宙的,所以拥有的力量更大。”</p>
张奎哑然:“宁哥,果然不愧是个过时的学霸,这事这么解释,虽然我从来没听说过,但是居然觉得很有道理呢。”</p>
“没什么特别的,这诸天神佛,你若信仰,就有,不信仰,就无。不管它们是什么样的存在,全靠信仰之力的供养吧。”</p>
张奎摇头:“不会吧,这次,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觉得应该不会是这样子的……”</p>
“你不信,无非是一旦你信了,也许你的信仰就崩溃了。但是我始终相信,这世上的真相,一定不能靠信仰来解决。”石一宁叹息道。</p>
张奎默然无语了,他还是对宿命的因果很有信仰的,因为作为一个实践者,他见识了“神迹”,没法不信仰。</p>
人与人就是如此不同,张奎见识“神迹”,树立了牢固的信仰;石一宁见识了“神迹”,始终是个怀疑论者。</p>
两人糙男人岔开腿来坐在石峰之上,一人点一根烟,无聊的弹烟灰。</p>
他们其实都在等那边回信,毕竟如果对方是高人,看一眼就能瞅出点端倪来,应该很快就能发回讯息了。</p>
乌云慢慢在头顶聚集,风也渐渐起来了,劲风中夹着一道难得的凉意,天边不断闪耀着雷电,有点黑云摧城的意思。</p>
雨,很快就要来了,但是两人并没有回去的意思,这个时间点,家里反而闷热,不如淋个雨,就当冲凉了。</p>
石一宁翻着手机,有点较真地说:“现在的资讯,除了日期真的什么都不能信了。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会下雨,这预测水平,真的比我的肉眼还要差。”</p>
张奎追了一句:“比我这个没眼睛都要差。还有分把钟一定会大雨倾盆,怎么样,走不走?”</p>
石一宁没吱声,却在风中眯起了眼睛,因为他又看到了苗晨欣那个丫头,没有上学,从河堤那边走了过来,那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姿态,让他看不懂啊看不懂。</p>
就在他的注视下,苗晨欣蹚过河水,一步步地走上了狮子峰,她穿了一条蓝色条纹的连衣裙,膝盖以下湿了,裙裾紧贴大腿,雪白而修长的大腿,白得闪眼。</p>
但是石一宁注意的是她的眼神,那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却跟上次不一样,这次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情绪,石一宁解读了很久,也没能读懂,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小丫头,心事能有多大?</p>
苗晨欣站在狮子峰头,石一宁并不特别紧张,就算她想跳下去,他估摸着自己也能一把逮回来。白天和晚上的心情,还是有区别的。光天化日之下,石一宁心情要晴朗多了。</p>
虽然他没有解读出她的情绪,但是这一刻却没了调侃的心思,也就是说,潜意识里,他其实是有点感受到她的情绪了。</p>
张奎问:“是哪个呢?”</p>
“喵丫头。你耳力不是挺好的吗?”</p>
“耳力是不错的,但是今天的她走路的声音不一样。”张奎说。</p>
“怎么个不一样法?”</p>
“沉重,虚弱,迟滞……她有心事,很伤心。”</p>
刚刚说到这里,苗晨欣突然冲着天空大喊大叫了起来:</p>
“啊——”</p>
“为什么!?”</p>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p>
“我有什么错!?”</p>
“啊——我诅咒你,你个贼老天!”</p>
这情绪瞬间爆发出来,而几乎在同时,倾盆大雨呼啸而下,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p>
石一宁勉力睁大眼睛看着苗晨欣,那雨点打得他眼皮有点睁不开。</p>
他在雨中喃喃道:“奎子,原本我是佩服你的,偶尔也能瞎蒙对,不过比起喵丫头来,你又不算啥了,瞧瞧人家,一嘴就能把雨喊下来。”</p>
张奎脸色煞白:“如果是仅仅是雨还好了,你没有觉察到吗?”</p>
其实不消他说,石一宁也感觉到了,那是一股极其暴戾的阴煞之气,就像是那狮子潭下直通地狱,现在门打开了,随时都会蜂拥出令人难以抗拒的怨鬼来。</p>
好冷!</p>
此时的雨水已经没了夏天暴雨的酣畅淋漓,转而变得冰冷,落在眉头就有凝结成冰的错觉!</p>
张奎本身感觉就异常的敏锐,此时突然如堕冰窖,不由颤抖道:“宁哥,这事妖孽大发了,难道是十八层地狱打开了?放了恶鬼出来?”</p>
“你快上岸!”</p>
石一宁喊了一句,然后回头去扯苗晨欣,因为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所以这一次,他用力抱住了苗晨欣的腰,然后就想横着抱起来强行扛走!</p>
但结果令他瞠目结舌,因为他居然未能扛动分毫,她站在原地,就像使了千斤坠一般!</p>
苗晨欣体质虚弱,本来就苗条,小时候爱黏着石一宁,有一次上街累了,他就背着她回家,一路上轻若无物,很惹人怜爱的。</p>
虽然她大了之后人高了,但是体态还跟小时候差不多,如果没有特别的力量加持,怎么可能扛不动?</p>
此时雨点变小,但是阴气渐炽,一股诡异的雾气从江面升起,渐渐变得浓郁,浓郁得化不开……</p>
张奎本来想走,可是听着石一宁没动,回头喊了一句:“宁哥,怎么还不走?”</p>
石一宁苦笑,他确实是不能放下苗晨欣的,这个丫头片子,有他无法放下的因缘。</p>
而就在刹那间,他看着四周已经被浓雾包围,尝试着四下摸索,水!都是冰冷的水!宛若顷刻之间,这潭水涨上来,使得这狮子峰成为了方寸孤岛!</p>
他咬了咬牙:“奎子,你先走!我跟着你走!”</p>
因为他知道,这一定是潭水下面的东西影响了他的感官,而张奎没有眼睛,对方位的感知应该比他强,或许能带他离开此地。</p>
但是没多久,就听到张奎战战兢兢地说:“宁哥,这次事情大条了,涨水了,蹚不出去了。”</p>sxbiquge/read/63/639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