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容易下山难。</p>
那是寻常，对于一个爬上去之后被一掌打没了一小半的圣山，不已经称不上是圣山了，连白头峰的名字也不再合适，或许可以叫做“仙人断”。（起名困难症）</p>
对于“仙人断”来说，无论是登顶还是下山，从现在开始直至可见的未来都不将是困难的事。</p>
师徒四人，加上一只白虎崽和一只信鹰，没有连夜下山，勉强在新的山顶上休息一晚。</p>
几人身体上的伤势基本痊愈，唯独酒道人功力耗尽，乃至震动识海，一时间还不能恢复，甚至不能动用功力。</p>
气氛压抑沉默的可怕。</p>
千头万绪无从叙说，也没有人有心情说话。</p>
第二天天亮下山，珑玥背着酒道人，管狐儿背着杨平安，信鹰在头顶盘旋。</p>
中午时候已经到达山底，原本的营地已经面目全非，山脚下整个的被落石堆满，大块小块，甚至砸出巨大的凹陷，裂痕延伸向远方，在森林中撕出一道道沟壑。</p>
还有无数石块崩飞到森林中，砸出一个个疮疤，，古木断裂，溪流转道或是枯竭。</p>
鸟雀哀鸣，动物嘶嚎。</p>
接连奔出数百丈外，才零星不见落石，管狐儿将杨平安放下，安慰两句，红着眼前去打猎了，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几人都是饥肠辘辘，酒道人没了法力护身，此时也熬不住腹饥体弱。</p>
猎物不好找，因为山崩，森林中野物奔走，现在还未归来。</p>
很久之后，管狐儿才提着一直野山羊回来，还是被石头砸伤了后腿，找到时，已经流血流的奄奄一息了。</p>
亏得猎食者们也都逃走，不然也等不到管狐儿来就会变成白骨了。</p>
行李背包丢了个干净，用剑稍微处理一下，在火上烤熟，三位弟子每人吃了点，剩下的全进了酒道人的肚子。</p>
吃完，练拳，《五脏炼神法》，食物被迅速地消化，化为能量，补充虚弱的身体。</p>
然后，再去打猎。</p>
酒道人亲自出手，拎着一只豹子两只野狼，架在火上烤着。</p>
珑玥身上泛着杀气，眼睛微红，嗜血的红。</p>
依然是沉默无声。</p>
猎食者们最先回到这片刚刚发生了灾难的土地，这里有新鲜的血肉等待它们享用，也有被火光，被烤肉的香气吸引过来，还未靠近，就被篝火旁的人类身上肆意张扬的杀气吓得转身逃窜。</p>
营地里杀气几乎凝为实质，没有悲伤和低落的情绪，只有毫不掩饰的杀气。</p>
小白虎或许是天赋异禀，对杀气十分敏感，浑身白『毛』都竖起来了，却不害怕，绕着篝火奔跑，嚎叫，杨平安也没心情理会它。</p>
等跑累了自然就会停下来。</p>
这时候没有嫌它烦，一巴掌掐死已经很不错了。</p>
没有佐料，没有静心的烧烤，还带着糊味的烤肉被酒道人断断续续地全部吃完，再一次证明了大宗师真的毫无顾忌地开吃的时候，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p>
木头有点湿，在篝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杨平安眼神阴郁，随手拨弄着泥土。</p>
见师傅终于结束进食，行功结束，遂开口问道，“师傅，信鹰传信说了什么？”</p>
酒道人走到三位弟子身前坐下，递过一个铜管，尚未打开过。</p>
杨平安接住，翻看一下就知道了打开的方式，还是老样子，基本的东西没有变，一次『性』的，使用后就会废弃。</p>
铜管里是一个字条:多年未见矣。</p>
念出声来，杨平安一愣，将纸条又递给师傅。如果是从京都传过来的话，这话应该不是给在场的几人的，毕竟他们才离开一年而已。</p>
酒道人拿在手里感应了一下，点点头，“没错，有广成大宗师的法力印记。”</p>
见弟子们有些『迷』『惑』，酒道人沉默了一下，觉得还是把事情解释清楚比较好，“这个字条不是给我们看的，而是给他的。”</p>
酒道人没说他是谁，但三位弟子都听明白了。</p>
“这件事，还要从九十年前说起，”酒道人看着杨平安苦笑，“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且被整整隐瞒了九十年。”</p>
杨平安皱眉，师傅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特别，看的浑身发痒，别扭的很。</p>
“九十年前，我师父，你们的师祖清平道长回了大靖都城，洛城，见了宏德法师一面，并在府上留宿。而当夜，大靖皇室，有一位公主被宏德法师接进府中。”</p>
杨平安眉头快要拧成了疙瘩，他在记忆中可没有看到这个，只记得宏德法师拿出酒酿，道是百年陈酿，特意留给弟子清平一同分享，清平自然不会推辞，谈玄论道，酒至杯干，然后就醉的不省人事。</p>
能醉倒宗师的酒真的不多。</p>
酒道人对珑玥和管狐儿道，“宏德法师是清平道长的师傅。”</p>
两人点头，《清平传》他们还是看过的。</p>
“大靖皇室的姓氏是，轩辕！而珑玥的全名，就是轩辕珑玥。”</p>
杨平安和管狐儿看向师姐，难怪多次询问，她都没有说出姓氏，原来是大靖皇室的后裔。</p>
酒长老面『色』复杂，整理完接收到的信息，他也很是震惊，“当时进了祖师府上的公主，名轩辕向云。”</p>
“十个月后，轩辕向云产子，取名向青。”</p>
三名弟子愣了一下，齐声惊呼，“什么？！”</p>
这个节奏跨度太大了，消息也太过劲爆，以至于让人无法接受，三人之中没有小白，自然能想明白中间缺少的部分到底是什么，但就是这样才让人无法接受，尤其是杨平安。</p>
全道宫，甚至加上所有被道宫打过蹂躏过的蛮族们都知道，清平道长是无后的。</p>
如果有人忽然告诉你，其实世人心中的老神仙有个“私生子”，这种崩坏，绝对可以引起天下动『荡』。若道宫将这个消息公布天下，信徒们不会欢欣鼓舞，而是会冲击道宫，要求惩处造谣污蔑抹黑清平老神仙的罪魁祸首。</p>
杨平安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管狐儿连忙按住师弟。</p>
“到底怎么回事？”</p>
“当年师傅受了诅咒，命中无后。祖师当时已经一脚踏出大宗师的极境，半步人仙，经过推演找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用大靖皇室气运对冲，以母体生命为代价，给弟子留下一脉骨血。之后代代如此，不过是以父体和母体双方的生命为代价。毕竟其后人没有你们师祖那样强横的修为。”</p>
“他为什么这么做？清平师祖知道这件事么？”</p>
“为了偿还成道之恩，”酒道人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谈，看了看慢慢平静下来的杨平安，“你们师祖他，不知道。”</p>
见弟子们不再说话，酒道人接着讲道，“向青出生之后，其母亲轩辕向云很快就去世了，而接手抚养向青的是洛城的一户平民，并没有送进宫中。而负责暗中保护的是，广成！”</p>
珑玥，管狐儿，杨平安面『色』麻木，相比于刚刚的雷暴，这个还不算什么。</p>
“当时已经追随师傅的广成忽然离开，还让我们很是好奇了一阵时间，”酒道人语气淡淡，“他说是去洛城，因为有传信过来说他师傅源齐道长还有同门在，他要过去看看。”</p>
“广成一走就是数年，我们跟着师傅忙于四处征战，也就逐渐将此事抛之脑后。而大靖虽然落魄，但天子名义尚在，诸侯盟约尚在，所以洛城方圆两百里范围内几乎是最和平的地域，常年不见刀兵。”</p>
“想必这也是广成一直没有将孩子带出来的原因，而且除了广成，大靖皇室也有一队暗卫在暗中保护向青。”</p>
“向青三十三岁，有子向平。其母轩辕氏。此后一年，两人相继去世。”</p>
“向平三十三岁，有子向道……其母轩辕氏，假改嫁之名离开，病逝，同年，向平于南疆战死。”</p>
“此时，大靖已经正式灭国，广成也已经成就宗师，身为道宫将军。他将向道接到了将军府。我们去查过，但得到的只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p>
中间省略的事情太多，杨平安也不深究其中还有什么隐秘，不过，肯定和消失的宏德法师脱不了关系。</p>
“广成以为诅咒已经消失，但没想到只是延迟几年才彻底发作，而且向道父母的死亡方式也与其先辈不同，所以事情处理的有些猝不及防。”</p>
珑玥有些疑问，“为什么向师兄的母亲会假借改嫁离开？”</p>
酒道人也有些『迷』『惑』，因为宏德法师留下的信息中并没有这个，“不清楚，但是可以确信的是他母亲确实是去世了。也许是祖师『插』手了吧。”</p>
“祖师就是昨天狠下杀手的人吧。”</p>
酒道人沉默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弟子的诘问，“祖师他已经手下留情了……”</p>
摆了摆手，打断准备继续追问的弟子，继续道，“有几件事要先讲明白。”</p>
“第一，是我带着你们上白头峰的原因；第二，就是关于广成大宗师的传信；第三，就是为什么祖师他忽然狂『性』大发，大打出手。”</p>
“第一个问题，在登丰城的时候，祖师借用秘密渠道给我传了一封密信:清平有后，欲知否？来白头峰顶。留得还是广成大宗师的印记。为师即便知道密信是伪造的，同样不信‘清平有后’的留言，但是却一点都分辨不出来它假在哪。”</p>
“我辈大宗师，何曾怕过敌人，藏头『露』尾又如何？”酒道人傲然，“何况蛮族人只会称呼白头峰为圣山，所以不会是他们的陷阱，而道宫治内，又有谁有能力模仿一位大宗师的印记。”</p>
杨平安神『色』平淡下来，“能够模仿大宗师气息的只有另外一位大宗师。”</p>
“所以为师很好奇，什么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而且就算是陷阱，为师也有信心带着你们逃脱。”</p>
“然后第二个问题，广成的传信确实是给祖师的；而根据祖师留下的信息，广成大宗师并不知道收信的人是祖师，他只是确定，信鹰一定会被祖师截住。为师在登丰城给广成发过一封信，提到了密信的事，但是没说内容，想必是他猜到了中间『插』手的人就是当年通知他师傅清平有子的人。”</p>
火势弱了，酒道人丢上几根木柴，『潮』气被火苗卷着，冒起白烟。</p>
三人在烟雾中消化着听到的信息，努力地理解着这些足以让很多人信仰崩溃的消息。</p>
“最后一个问题，”酒道人道，“祖师已经踏入仙之境界，大宗师之上，即为仙。祖师说，仙，不可名，触碰天意，前方已是绝路。”</p>
“不，不对，”酒道人慢慢地措辞，似乎不太清楚改怎么讲述，“大宗师已经可称上体天心，功参造化，而仙人绝世，已经触碰天意，但与此同时也容易被天意侵夺。”</p>
“之前有过察觉，祖师已经设法祛除，但没想到会在昨日被天意影响到意志。”</p>
“这中间有许多事情讲不通，”杨平安道，说及仙人境界，已经不是珑玥和管狐儿能『插』口的范围，甚至听起来都有些『迷』糊。</p>
“因为确实讲不通，”酒道人并不掩饰，“境界不到，理解不了。”</p>
而珑玥关心不是这个，她关心的是向道，“那向道呢，祖师为什么要带走向道？”</p>
酒道人对此也是无话可说，“不知道，祖师留信息说，他此次的目的之一就是带走向道。至于带去哪里，要做什么，也是一无所知。”</p>
杨平安『摸』了『摸』眉心印堂，没有说话，这个事情，还是不要说了，没有第三人知晓最好，宏德法师应该不会将他识海天宫的事情告诉师傅酒道人。</p>
至此，所有事情基本上是捋了一遍，有没有搞清楚是一说，但即便知道了，这件事也必将被永远埋在心底。</p>
然后带到坟墓里去，如果他们寿尽的话。</p>
火苗吞卷着，温暖着周围，此时已经月过中天，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p>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但已经没了杀气。</p>
夜『色』静悄悄的。</p>
杨平安心神沉入识海，识海中仍是魂茧，但是小了许多，而且其中的“天庭”消失不见。他心中庆幸，没了也好，至少不用担惊受怕了。</p>
其实事情并不像宏德法师想的那样，仙印被用于稳住“天庭”并不是杨平安的手笔，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做到这件事。</p>
杨平安甚至并不清楚他识海意识体上的印记是宏德留下的仙印。</p>
当初杨平安打算在魂茧内铸造浮空岛和岛上宫殿，作为未来的天宫，然后发现以他现有的神魂力量，根本就做不到，哪怕是先铸成尖底平台形状的岛屿也不行。</p>
所以他就重新设计，将神魂力量散开，形成一个云雾状地基，然后直接勾勒构成一个虚体的微型宫殿，宫殿成时，也许是天心感应，也许是灵机一动，这个新成就的天宫雏形，被命名为“天庭”，宫殿主殿则是“昊天”，而意识体眉心的仙印竟然自动飘出，化为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直接定住了“天庭”，将之彻底成型。</p>
杨平安当时就傻了，认真琢磨一下，他就知道，麻烦大了！</p>
因为还有魂茧封印，所以“天庭”不会与外界相沟通，但总有一天会发生的，魂茧不会一直存在，它一直在散逸着力量。</p>
到了那时，以“天庭”众仙神作为信仰的无数念力，就会源源不断的渗入，甚至足以瞬间冲垮魂茧，将杨平安识海冲爆，乃至爆掉杨平安的脑袋。</p>
现在好了，虽然不知道宏德做了什么，但隐患是解决了。</p>
杨平安并不知道，其实“天庭”只是被封印在识海之中，隐藏了起来。</p>
并不是宏德法师没有想过，将“天庭”转移出来，而是他做不到瞬间切除“天庭”与杨平安的所有联系，但有一点点的相关联，以杨平安现在的水平，都会被余波在一个刹那爆掉。</p>
宏德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多下几重封印，然后每隔几年，加固一下，顺便查看一下有没有新的情况。</p>
杨平安现在想想，也明白了过来，他这也是被“天意”给算计了，别说他造了个宫殿，就算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估计也会被天意影响命名为别的比如“天石”之类的名字。</p>
又是清平遗留下来的问题么，杨平安咬牙暗恨，一个诅咒已经祸及三代，甚至有一位人仙从中照拂，就是留下来点精神力量也要被算计进去，这天意，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吧。</p>
还有宏德法师的突然发作，真不知道，这天意，到底是为了什么！</p>
在识海里搜寻很多次，依然没有发现“天庭”，杨平安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心，除此之外，也有一件好事。</p>
经历这次变故，魂茧的力量大减，已经不足以困住意识，他可以自由调动所有神魂力量了，虽然之前的所有积累消失不见，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p>
以后不至于一入静，所有意识就进入魂茧。</p>
意识已经可以在识海中存在，也就是说他已经可以进行正式的修行了，法力搬运，运行周天，都不再是问题。</p>
可以修行了，杨平安心道，可惜一点都让人高兴不起来。,精彩!( = )</p>sxbiquge/read/64/643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