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门,公堂。
陈以勤和张居正分坐于堂上,因陈以勤的资历和地位都要高于张居正,故而他坐在正中央的公案前,亦算是此次的主审官。
“学生杨百石(孙云祥)拜见陈阁老、张阁老!”杨百石等几名晋商自持生员或举人的身份,便对着堂上的两人作揖道。
陈以勤的脸色当即一沉,却是不跟他们客气地沉声道:“少跟本阁老玩这些虚的,通通给本阁老跪下!”
这
杨百石等人暗自一惊,抬起头便看到陈以勤那一张阴沉的脸庞。
张居正的眉头微微蹙起,若是发现这些晋商太过将自己当一盘菜,竟然想要在他们两位阁老前面端身份。
“威——严!”
两旁身材高大的衙差将手中的水火木长棍重重地捣向青砖地面,嘴里整齐地发出声音道。
“学生见过陈阁老、张阁老!”杨百石尽管心有不甘,但面对着陈以勤的官威,亦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跪下道。
邵芳虽然读过几年书,但仅仅考取一个童生的功名,却是早已经先一步跪在地上,故而没有杨百石等人的麻烦事。
陈以勤看着杨百石等人老老实实地跪下,便直接开口询问道:“杨百石、孙云祥,尔等可知罪?”
“学生不知!学生跟一帮好友在晋商会馆一起喝酒,却是莫名其妙被刑部郎中刘傅山带入抓进刑部大牢,此乃冤枉至极。学生历来是奉公守法,从不做苟且之事,更别说勾结江湖人和行贿内官意图谋害皇上了,还请两位阁老还学生等人清白!”杨百石的演技当即上线,摆着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模样拱手道。
陈以勤将杨百石的表演看在眼里,却是冷哼一声道:“杨百石,你所说好友可是你旁边跪着的邵芳?”
“正是!”杨百石望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邵芳,却是知道这个事情无法抵赖,便是只好点头承认道。
陈以勤扫了一眼满脸络腮胡须的邵芳,然后淡淡地询问道:“邵芳是你的好友,却不知你跟同桌喝酒的孟冲又是何关系呢?”
“这”杨百石深知这是一件忌讳的事情,一时间不由得语塞。
旁边的晋商孙云祥的眼珠子一转,当即陪着笑脸解释道:“陈阁老,那晚跟我们一起喝酒并没有孟冲此人,定是有人故意编排我们!”
“张阁老,我早说这些人不老实,你说要不要给他们上刑呢?”陈以勤知道这些商贾历来擅于偷奸耍滑,便扭头望向旁边的张居正询问道。
上刑?
杨百石等晋商看到陈以勤这般状态,只是想着张居正跟他们晋商亦有渊缘,不由得希冀地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的心里微微一沉,却是淡淡地说道:“王侍郎和孟冲方才在宫里已经将事情交代清楚了!若是你们还如此顽固不灵,不向我们二人如实招来,那么本阁老跟陈阁老只好先给你们上大刑了!”
招了?
杨百石等人的眼睛不由得一瞪,显得心如死灰般地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迎着这些带着几分情绪的目光,却是一副情神自若的模样,整个人给人根本不像是在撒谎。
“当真是笑话,就你们做的这点勾当,当真还以为瞒得住不成?你们通过行贿孟冲、滕祥、崔敏等太监召回高拱,此事皇上已经知晓,不然你真以为我跟张阁老是吃饱撑着,会跑到刑部亲自提审你等小民?”陈以勤的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进行嘲讽道。
啊?事情已经败露了?
杨百石等人看着张居正的神色和陈以勤的这一份傲慢,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不想他们做的事情竟然被对方知悉。
特别陈以勤和张居正一起提审于他,本身就说明这个案子不同寻常,那么牵扯的自然是他们跟内官私通一事了。
正是如此,他们的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份寒意,早前的那份侥幸当即不复存在。
砰!
陈以勤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握起惊堂木往桌面重重一拍,便是沉声质问道:“你们是招,还是要本阁老动刑!”
这一敲,可谓是敲进了他们的心里般,杨百石等人不由得望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发现杨百石等人又望过来,脸上却是浮起一丝无奈,转而眼睛十分淡然地迎着他们的目光。
杨百石等人看到张居正这个回应,却是知道事情已然无法再隐瞒了,特别王崇古和孟冲等人都招了,他们再狡辩只会遭受皮肉之苦罢了。
“招,我们招!”杨石头面对着陈以勤的威胁,当即做出抉择地道。
很快地,他们招认邵芳赴京寻找他们相助,而后他们如何跟孟冲等人取得联系,其中花费了多少银两,却是全都交待清楚并签字画押。
外面庭院中的雨水早已经晴了,天空露出了一片乳白色。
陈以勤看着杨百石等人的供状,在将这些供状递向张居正的时候,亦是深深地望了一眼张居正。
所谓的王崇古和孟冲招供,这个事情其实是张居正所杜撰的,他们并还没有掌握到这方面的供词。
张居正刚刚讹诈于杨百石等人,无疑让案件变得顺畅不少,却是一举证实杨百石等人是受邵芳蛊惑贿赂内官干预朝政。
张居正看过杨百石供状的具体内容,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
虽然他是徐阶的门生不假,但既然被皇上委命负责这个案子,那么自然是要秉公办理。却不论他受了徐阶多大的恩情,并不妨碍他要调查清楚其中的真相。
刚刚他固然是故意讹诈了杨百石等人,但从他们的供状而言,确实是他们贿赂孟冲等人让高拱复出。
“来人,将杨百石一干人等押回大牢,邵芳留下!”陈以勤看到杨百石等人已经招认,当即便是下令道。
几个刑差上前,不由分地将杨百石等人押回那个臭气熏天的刑部大牢。
杨百石等人顿时如丧考妣,却是知道他们别说走出刑部大牢,若是没有人保他们的话,恐怕这项上人头都怕是保不住了。
只是这个事情又怪得谁呢?他们早已经被林晧然盯上,却是偏偏还为徐阶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邵芳孤伶伶地跪在堂中,看到杨百石等人已经招认,亦是知道自己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陈以勤抬头望向邵芳,便是沉声地询问道:“邵芳,你此次意图勾结宫人扰乱朝政,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邵芳知道这个事情根本无法辩解,便只好硬着头皮回应道。
陈以勤心里不由得一松,当即乘胜追击地询问道:“邵芳,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运作高阁老复出?”
“草民其实是一个江湖骗子,此事并没有受人指使,草民不过是打着徐阁老的名号骗吃骗喝罢了!”邵芳咬了咬牙,却是突然间揽下全部罪责道。
咦?
张居正听到这番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原以为这个事情就此划上一个句号,却不想事情再生波澜。
陈以勤的脸色一沉,当即做出决定地道:“既然你要包庇背后之人,那么本阁老正好大刑伺候了!”说完,便丢下一个令箭道:“来人,上刑!”
随着那块令牌落地,班头第一时间上前捡牌。
两个身材高大的衙差出列,先是将邵芳的头叉到地上,一名衙差扒开裤子,后面跟上的两名衙差扬起手中的棍子便狠狠地打向白皙的屁股。
哎哟
邵芳虽然是南直隶有名的侠客,但不过是打着徐家的名号耀威扬威,而今板子落在屁股上,当即便是痛得叫了出来。
啪!啪!啪!
刑部的衙差对这种事情极为老练,而今是两位阁老在堂上盯着,显得十分卖力地杖打着邵芳的屁股,仅是几下屁股便已经血肉模糊了。
陈以勤将邵芳的惨状看在眼里,便是冷哼一声道:“本阁老不知你受了人家多少恩惠,只是你为他人顶下这项抄家灭门的罪责,本阁老还是劝一劝你替你的妻儿想一想,这般做法究竟值不值当!”
“啊?抄家灭门?我招我招,别再打了,我招!”邵芳听到罪责如此之重,再加上屁股传来那股痛不欲生的疼痛感,当即便是急忙制止道。
这
张居正原以为邵芳是一个铁血汉子,只是看着他如此儒弱的表现,不由得愣住了。
“我招!我招,我是受徐阁老所指使,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啊!”邵芳看着板子还在打,不由得急忙吐露实情地道。
陈以勤抬手制止了衙差继续用刑,显得十分认真地求证道:“你说你是受徐阁老所指使,却不知有何凭据?”
“徐阁老做事历来是滴水不漏,又怎么可能给小人凭证呢?”邵芳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得苦恼地回应道。
张居正听到这个回答,反而更加确定这个事情正是他的老师所为。
出于对自己老师的了解,哪怕老师对徐璠等人都不见得信任,自然不可能相信邵芳这种小人物,而邵芳手里自然不可能掌握证据了。
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却不管邵芳是招认出老师,还是邵芳自己独自扛下所有罪责,这把火必定烧不到那位精明的老师身上。
陈以勤的眉头蹙起,却是疑惑地询问道:“你若手里没有凭证,那高阁老是如何相信你是徐阶的使者的呢?”
“徐阁老给了草民一封书信,只是书信的内容很隐晦地点明此番委托小人前往河南新郑相助高阁老!”邵芳咽了咽吐沫,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陈以勤的眼睛微亮,当即便是询问道:“书信现今何在?”
“在此!”邵芳并没有依照徐阶的吩咐烧掉此信,便从怀中的夹层掏出来道。
旁边的亲随见状,当即将那封书信转呈给陈阁老,只是书信上面明显有着一股异味。
陈以勤忍着书信中的异味和污渍打开来,先是确认这书信是出自于徐阶之手,便是认真地阅览起来。
只能这封书信仅仅证明徐阶让邵芳前往河南办事,却是没有除阶要邵芳助高拱复出的内阁,已然是不能构成证据。
陈以勤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便将书信递交张居正。
张居正看着书信的内容,亦是默默地叹息一声,却是知道这确实是他老师的做法风格,更加确信邵芳是受老师所指派无疑。
“邵芳,你还有其他凭证吗?”陈以勤的脸上难掩失落,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邵芳却是微微一愣,显得不解地求证道:“陈阁老,不知你是要何凭证?”
“自然是你跟徐家关系的凭证,最好能证实你跟徐家的关系亲密!”陈以勤知道只有邵芳能跟徐家绑到一起,这样才可以证明邵芳此次是受徐阶的指派办事。
邵芳思索了片刻,显得认真地回应道:“小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暗地里帮徐家办事,处理一些江湖之事,故而时常出入于徐家。”顿了顿,他的眼睛微微一亮地道:“因徐琨那根东西不行,我跟他的老婆有染,还生下了我的骨肉,却不知算与不算呢?”
这
陈以勤和张居正不由得眼睛一瞪,却不知该说邵芳的胆子大,还是徐家竟然帮邵芳养子而不自知。
不过这个事情确实可以坐实邵芳跟徐家的亲密关系,一个能够跟徐家儿媳有染且还生下了小孩的人,却是不能说他跟徐家全然没关系了。
陈以勤给旁边的书吏递了一个眼色,而书吏很快便让邵芳签字画押。
陈以勤看着供状上的内容后,便扭头望向张居正询问道:“张阁老,你现在还觉得高拱的事情不是徐阁老所指使的吗?”
“咱们回去复命,如实上禀吧!”张居正暗叹一声,显得轻轻地点头道。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他都不敢再为徐阶所狡辩了。
不说邵芳能拿出徐阶的信件,且自由出入都跟徐家深宅的夫人生娃了,这个邵芳无疑一直替徐家人办事。
另外,杨百石等人并不是蠢货,若不是徐阶给他们写了书信,他们怎么可能花费巨资和资源运作高拱复出呢?
正是如此,这个事情已经十分明朗,正是他的老师指使邵芳游说高拱复出并运作此事,为的是要包庇徐瑛毁堤淹田的罪行。</div>123xyq/read/0/77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