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在起床哨还未吹响时,外面操场传来试麦的声音,文、教科的人在北楼门前忙活着布置会场。</p>
这些事情她们早已干顺手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便将大红色的横幅给挂了起来,桌椅摆好,正在对着桌面上摆放的几支麦“喂喂喂”地试音效。</p>
由于今天要开释放大会,早上的早操被取消了,上午各个监区也不需要到外面车间上工了,但打水和打饭的时间依然不变。</p>
试麦的声音将谢天惊醒,她打了个哈欠,出了会儿神,环视了圈禁闭室后,看向我,“我在哪儿?”</p>
对她这种转换性障碍我已经见怪不怪。</p>
记得前世在监狱里,她经常会在早起时问我这句话。而出狱后的前期,她又会问,“起床哨吹过了吗?我怎么没听见?”</p>
我轻推了她一把,“醒醒谢天,一会儿咱俩该上岗了。”</p>
说完,我站起身,走到关押王佳鸿的囚禁室门前,从窗口瞥了眼,见王佳鸿用被子将全身裹得像个粽子般,正蜷缩在那张窄床上睡觉,对外面的试麦声浑然不觉。</p>
在她身后的墙壁里,探出一颗与墙壁颜色几无二致的灰白色半透明头颅,正紧盯着熟睡中的王佳鸿。</p>
推开隔壁囚禁室的门,拧开铁质的水龙头,零下的水居然没被冻住,只是那水长期不用而浑浊不堪,带着一股子铁锈的气味。</p>
一直到水变得清澈,我才将双手伸向冰冷刺骨的水流,一夜未眠有些混沌的头脑瞬间被水激醒不少。</p>
“你确定那只小鬼能护得了王佳鸿?”关闭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我对寸步不离跟随在我身后的鬼老太问,“我这里又不需要人……鬼保护,你何不亲自上阵?”</p>
鬼老太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只嘿嘿干笑了两声。</p>
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外响起辛琦的声音,“宁恕呢?”</p>
辛琦带着另外一名留守老犯来替换我和谢天禁闭室的岗。</p>
没有毛巾擦脸,我只得用手将脸上的水拍干,“我在这儿。”应了声,我从囚禁室走出,将沾着凉水的手拍向谢天的脸,“走了。”</p>
操场大院今天清理得格外干净。</p>
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北风潮湿而冰凉,充满雪的气息,但却没有雪花飘落。凉飕飕的北风将我脸上的水渍吹干,面部皮肤紧绷得有些难受。</p>
对即将释放回家的犯人们而言,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但愿老天不要下雪吧,我在心里暗自祈祷。因为有些犯人家属在接到监狱的通知后,老早就已经候在监狱大门外。</p>
各个监区打水的队伍正陆续往锅炉房走,扯了把慢吞吞跟随在我身后的谢天,“快点走!”依她那速度,我都担心她随时会睡在半路。</p>
指挥各监区打水和打饭的次序,我依然像前世般,习惯将三监区排在首位,然后是入监队和四科室,其他监区根据她们到达的先后次序排列。</p>
以前南霸天和血猪贱,包括苏彩霞在的时候,都是将入监队排在首位,惹得一些早到的监区犯人敢怒不敢言。</p>
我这样安排,除了入监队和四科室有些抱怨,其他监区没人有异议,毕竟大伙都知道,监狱里所有的老弱病残犯人都集中在三监区。</p>
上次被我踹掉一颗下门牙的孙淼隐在二监区的队伍里,无视她怨毒的眼神,我紧盯着打水的队伍,防止有插队的。</p>
昨晚下面五个监区没加夜班,很多人将脏囚服洗了换上干净的,这样一来,有些记性差的人早起时就忘记将胸牌重新戴回去。</p>
谢天虽说在监督岗,但她就是一个来凑数的,对那些没戴胸牌或单溜的人,她向来无视。</p>
她不带头违反监规,我就烧高香了,所以我压根就不指望她帮我维持秩序。</p>
昨晚在禁闭室她本身睡得就晚,加上里面太冷,她睡得也不沉。此刻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地站在我身旁。</p>
孙淼趁我在提醒那些没戴胸牌的人的间隙,将她自己的胸牌摘下装进衣兜里,她这明显带有挑衅的举动让我无法装作没看见。</p>
我拿着扣分夹子挤开人群走到她身旁,当着她的面,将她的名字记到扣分名单上,然后递给她签名。</p>
“干嘛?”她装糊涂的样子让我真想抽她一个大嘴巴子。</p>
“故意不戴胸牌,扣一分!签字吧!”我加重“故意”两个字的语气,余光发现凌冰走了过来。</p>
“要扣就全扣!干嘛别人没戴你不让签字扣分?你这是带有针对性的报复!”她猛然拔高的音量,让所有人都慌忙低头检视自己的胸牌。</p>
那些还未及被我发现并提醒到的人,悄悄地拉上本监区的人做联号,从人群中退出,小跑着回监区找胸牌。</p>
扫了眼孙淼的左胸,凌冰腮边的肌肉拧动了下,双眼眯出一道凌厉的警告,“错就是错,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签字,你踏马老实儿地给签上!”</p>
见自己的大组长竟然公开维护我这个监督岗的,孙淼因气愤,胸腹剧烈地起伏。几个深呼吸后,她将暖瓶放到地上,从衣兜里取出胸牌并举到我眼前快速晃动了下。</p>
“喏,不瞎吧?我这不算违规!”</p>
“签字!再啰嗦,加扣一分!你们二监区跟着挨罚!”</p>
上一次是冲凌冰帮我抬杆的面子,加之当时我并未登上监督岗,没法真处罚她。</p>
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如果继续让她嚣张下去,指不定她以后还会不会做出更出格刁难我的举动。</p>
“啪!”随着一声掌掴的清脆声响,孙淼身体晃了两晃,被紧挨在她旁边的一名女犯扶住才不致摔倒。</p>
捂着被凌冰打肿的脸颊,她居然将带泪的愤怒目光投视向我。</p>
接过扣分夹子,右手因颤抖得厉害,连拔了两次,她才将扣分夹子上的笔拔出,快速在表格上签上她的名字。</p>
凌冰附在孙淼的耳边不知道低语了句什么,孙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下,颤声道:“是,冰哥,我、我再也不敢了。”</p>
我疑惑地问一旁的鬼老太,“凌冰刚才说什么了?”</p>
鬼老太鄙夷地哼了声,像一台记录声音的录音机般,对我重放刚才凌冰说的话。</p>
“你最好给我消停点,否则我会让你余下的刑期在三监区服完!”声音居然与凌冰毫无二致,只不过将音量放大。</p>
播放完“录音”,鬼老太续道:“三监区里有……”</p>
“我知道,”我打断鬼老太的提醒,“三监区老弱病残中的‘病’和‘残’里,有一部分是从二监区转过去的。”</p>
这事我前世就知道,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凌冰的手笔。</p>
联想到二监区里那些平素一向健康,但却莫名病倒和“因公”致残的犯人,我心底不由得漫生出一阵恶寒,不免为正在二监区服刑的于春华担忧。</p>
我不禁有些期待春节快点到来,因为节前监狱里会安排所有人犯给家里人打亲情电话。</p>
“看吧,我说什么你偏不听,这会儿知道急了?”偷听到我的想法,鬼老太在一旁奚落我。</p>
鬼老太今天凌晨曾建议我,趁苏彩霞还在睡觉,潜入她梦里,让她今天出狱后给我父亲去个电话。</p>
我阻止她无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我记得当初仲安妮曾说过,她们这些鬼魂身上的阴气太重,我担心鬼老太这只陈年老鬼会伤害到苏彩霞的健康。</p>
再有一个原因是,父亲为人谨慎,怕是不会轻信苏彩霞的话,毕竟苏彩霞是刚从监狱释放的犯人。</p>
凌冰抬头看向我,恰好与我的视线对上。</p>
我一时间没来得及隐藏好自己的情绪,许是我眼神太过冰冷,她有些讶异地凝视了我一会儿,目光由疑惑慢慢变得温柔,然后低声对我说了句:“抱歉,我没能管好我们监区的人。”</p>
第一次是谢我,这一次是向我道歉,这可真打破了她以往的行事风格。</p>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中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是一种真挚,但却更像是男女间的那种情愫。</p>
我脑子里像滚过一道电流嗡地一声炸响,赶忙调整好心态,低嗯了声算是回应她的道歉,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p>
“他似乎对你有意,你小心别被他迷了心智,不要忘了,他可是半个男人!”</p>
自打凌晨我答应了鬼老太“夫妻合墓”的请求后,她跟我说话不再绕弯子,也不再借用他人之口让我了解一些事情,而是直截了当地将她所知道的事情,以及对事情的看法向我道出。</p>sxbiquge/read/41/413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