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衣阁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过往(7)

昀息拿过那张拜贴,目光一扫、登时一震:“长安探丸郎?居然是鼎剑候的人来了?”</p>

昔日前任教主夷湘不甘屈居祭司之下,暗中运筹,试图结交中原霸主鼎剑候、借力推翻风涯祭司,曾主动派出密使联络帝都长安的摄政王,却不知为何半年多了那边一直不见回音——此刻夷湘已死,帝都反而来了使者?</p>

那一瞬间他有些犹豫,眼睛里光芒闪烁,然而很快就不动声色收起了拜贴,挥手令侍从退下。转过身来,对沙曼华微微一笑:“教中有事,我先告退了,你自行休息。”</p>

“嗯。”沙曼华点点头,便一个人在水边发呆。</p>

飞光匍匐在花丛中,懒洋洋的甩着尾巴,将水边一群蚊蚋赶开——从漠北来到南疆尽管经年,白狮却始终无法适应,情绪一直低落。沙曼华忽地起了玩心,从飞光身上解下长久不用的银弓,眯着眼睛拉开,一箭射去、正正把一只飞舞正欢的飞虫钉在桫椤树上。飞光看到主人出手,陡然也高兴起来,一扫平日惫懒,驮着沙曼华跃起,飞奔在圣湖旁大片的曼珠沙华中,连声嘶吼,惊得灵鹫山上鸟雀纷飞。</p>

沙曼华咯咯笑起来,十二支金箭如闪电般射出,半空中色彩斑斓的羽毛如雨而落,竟用十二支箭射下几十只飞禽来。</p>

转瞬已经绕湖一周,飞光跃到了湖边那棵巨大的桫椤树下,伏下休息。在桫椤树下,她抚摩着这个唯一伙伴的鬃毛,将下巴搁在飞光的顶心,看着湖光水影,极力回忆着所记得的有关舒夜的一切……依稀记得,她曾不止一次地对他张弓射箭吧?</p>

然而,尽管她极力回想,居然连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孔都记不清楚了……努力想着,忽然觉得脑颅中撕裂般的痛、她忍不住抱着头低低叫了起来。飞光吓了一跳,感觉主人的身子一瞬间剧烈发抖,不由回过头来,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p>

“怎么了?让我看看。”身侧忽然有人温和地问,草叶簌簌分开,一只手按在她的顶心,一股清冽柔和的力量透入,让她裂开般的脑子瞬间一清。</p>

沙曼华讶然抬头,看着那一袭如雪白衣。</p>

风涯大祭司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圣湖畔,穿过大片曼珠沙华来到她身侧,一手扶起她,另一手覆上了她的顶心,缓缓抚摩。沙曼华讷讷低下头去,感觉脑中说不出的清凉舒适,那只手顺着她的发髻下滑,忽地按在她脑后三处大穴上,顿住。</p>

“啊,痛!”只是微微一用力,她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风涯拨开她的长发,检视着发下的细微伤口。曾被金针刺入长达十年、如今一列三个小洞已经再也不能复原,就在黑发下掩藏着,赫然可怖。</p>

“金针封脑……是霍恩那家伙干的?”风涯骨节修长的手指按着她脑后的伤口,语气肃杀,“明教那些家伙,竟然敢这样对待我们拜月教派去的神女?”</p>

沙曼华低着头,只道:“是我自己求教王给我封脑的——也怪不得他们。”</p>

“哦?”脑后的手指顿了一下,风涯语气平静,“为了高舒夜?”</p>

“你知道?!”反而是她惊叫起来了,不可思议——祭司真有洞彻天地的能力?</p>

风涯却是淡淡的,手指一用力,封了她脑后的几处穴道:“那年明教有使者来苗疆拜访,说因为你约了那小子私奔、结果弄得差点全教覆灭——我让他带着我教的血犀角和白蟒内丹回去给教王治伤,上下打点多时,才把那边的气给平了。”</p>

沙曼华听得睁大了眼睛,霍然回过头来:“祭司大人?是你…是你当时为我求情么?怪不得教王他们没有因此治罪于我!原来……原来……”她忽地哭了起来:“我以为教里把我送去了大光明宫、就再不管我死活了。”</p>

“傻孩子,我怎么会不管你?你毕竟是我带大的。”风涯微笑起来,封好了她的穴道,拍拍她的头,“起来,随我去丹房拿药。”</p>

沙曼华随着他起身,跟在后面,一路走过神坛和神殿。夕阳的余辉洒落在两人的白衣上,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说不出的暖意,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指、怯怯地拉住了风涯的衣角,恍如一个小孩牵着长辈的衣袖。丹房还是一色的白,大理石的光冷冷的,唯独居中那一个炼炉是赤红色的——拜月教向来将灵丹与蛊虫同炼,这个炉里不知道是染了多少生灵的血。沙曼华低头坐在巨大的铜镜前,侧眼看了一下,不由微微一哆嗦。</p>

“以后记着每日按我说的方法运气静养,”身后却传来风涯的声音,手指将沾着的白药透入伤处,“大喜大悲都在禁忌之列,否则血气入脑、就麻烦得很了。”“嗯。”她答应着,心底依稀有暖意。</p>

涂药的时候,忽听得丹房外有人禀告,竟是昀息。风涯微微一怔,心知弟子赶到此处面见自己必有急事,当下在软布上擦拭干净了手,对着沙曼华一摆手、便走到了外面的廊道上。</p>

外面站着的却不止昀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风骨清奇的三十许男子,满面风尘,眼底含光不露。风涯在第一眼看到这个人时,眼神便凝了一凝:居然是一眼看不到底的人?</p>

一行三人转出廊道,进了玄武宫密室,主客坐下分茶。昀息侍立在一边,禀告:“禀祭司,这位是帝都长安来的长孙先生——长孙先生奉鼎剑候之命,此次来月宫有要事相求。弟子不敢擅专,特来请师傅示下。”</p>

“长孙先生?”风涯祭司的眼神越发尖锐,忽地冷笑,“是中原大胤十大门阀中的长孙家?鼎剑候的心腹智囊长孙斯远?”</p>

长孙斯远微微一躬身:“不敢。”</p>

风涯祭司打量着这个在中原乱世中赫赫有名的男子,似乎是为对方是如此年轻文弱而感到惊讶,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缓缓端起一盏茶来:“长孙先生离开帝都远道而来,定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了。不知有何指教?”</p>

长孙斯远没有喝茶,答得干脆:“在下想借贵教在南疆之力,寻找一个人。”</p>

“哦?何人如此重要,竟要劳动长孙先生?”风涯心不在焉地吹着盏中的茶沫,嘴角那一丝笑有如刀刻。</p>

“前任敦煌城主,高氏舒夜。”长孙斯远回答。</p>sxbiquge/read/42/426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