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衣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新的开始(4)

那汉子一脸温和,说:“六儿,伯伯要给你治伤了,你这伤可不能再拖,可能会很疼,不过你爹爹即然那么英雄,我相信他的小六儿也不会怕疼的。”</p>

那小六儿点点头,说:“可是,可是,那老头儿说你只要再动真气就会,就会……”他记不住下面那个词儿,说不下去。那汉子却只一笑,伸出手,三下两下便把那孩子衣服鞋子剥了下来,脱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个又脏又小的身子,光是骨头不见肉,却见他浑身骨节处处处皆有一圈圈的青紫,怵目惊心,竟似受过什么酷刑一般,——会有谁对这么一个小小孩童下手?众人不由都看呆了。</p>

那小孩用两腿紧紧夹着羞处,有点不好意思,却并不反抗。那汉子转向酒坛,长吸一口气,闭上眼,却把双手伸进酒坛里面,众人大奇——他要了十五斤烧酒难道只是为了洗手吗?却见他浸泡了半刻,三娘子已轻声道:“三阳真气?”象是并不确定,只见不到一会儿,那坛子坛口热烟滚滚地冒出热气来,随风飘散,一坛酒竟似煮开了,整个楼头都散布开一股酒气。那汉子这时才缩回双手,一把向小孩身上捏去。小孩呲着牙,咬着嘴唇,忍不住就哼了一声,想来痛极。但他勉力忍着,开始还不见怎样,渐渐五官都皱在一起,虽不敢叫,但身子已开始扭动起来,浑身也冒出腾腾的热气,像是在温泉中洗浴。那汉子偏偏拣他关节四肢上的伤处下手,下手又极重,满楼空气中都传出一股馊味,还夹着腥气。那汉子的大手每一动,背后伤处的血肉便不由一阵翻扭,让人看了触目惊心,胆小的人便不敢看。</p>

只见小孩身上酒气渐浓,又由浓转淡,再由淡转浓,那汉子双手反复伸到坛里去浸泡,如此反复多次,汉子脸上金色加重,双眉紧皱,孩子的呻吟声却越来越小,小小脸上露出欢愉来。坛里的酒不上一会功夫怕已蒸去半坛,小孩身上泥垢也已在大汉手下一条条籁籁而落,露出细嫩的皮肉来,小脸上气色也渐渐红润,只听骨节处一声声‘喀吧喀吧’直响,也不知是伤势好些了还是人已熏醉了。</p>

三娘子这时又喃喃道:“原来不是青城三阳,是块磊真气。除了那人,还有谁能行此大法,那么说,果然是他了?”</p>

沈放一奇:“三娘,这半天、你都在说些什么?他是谁?”</p>

三娘子才回过神、微微一笑:“我也是猜的,像从前听人说过的一个奇客”,便不肯多说。</p>

沈放又一愣,他从没想过妻子居然还会有这些江湖见闻。三娘子却又皱眉道:“他如此伤势,还冒险为人疗伤,不怕内伤加剧吗?”因她又是喃喃自语,沈放知她现在还不愿说,也就不再问了。</p>

※※※</p>

有那么半顿饭的工夫,那汉子才住手,等小孩子身上热气散尽,他方给他穿上衣服。他自己脸上却气色坏极,像是伤势更重了。背上又有新的创口裂开,鲜血迸流。小二这时送上一大盘馒头,几样色重味咸的北方菜和一碗细火煨的鸭子肉粥,都是三娘子在无人留意时吩咐送上的。那汉子看都不看送上给自己吃的饭菜一眼,等那小孩喘过口气,只捡那鸭子肉粥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了。</p>

却听‘咳’的一声,是那瞎老头子清了清嗓子,引起大家注意。——本来书说完的那一刻便是他叫小孙女求座客赏钱的时候,却偏偏被那汉子上楼岔开了,这时也不好直接要钱,扶着小孙女一座座地走去,问:“客人想点一曲吗?”哪个有心思听他的,有的给两个小钱,有的理都不理,挥挥手就让他们走开了。走到沈放桌前时,那小姑娘手中的小簸簸里也才只有十几个小钱。那小姑娘眼中已含了泪,含怨地向那汉子处瞟了一眼——都是他,搅得这一上午的书又白说了。只听那老人哑着嗓子说:“客人,点一曲吧,”声音全是哀求之意。沈放见他祖孙二人身上单寒,这么的秋九月,小姑娘身上还是单薄的花衣花裤。两人操的是山东口音,想是北方流落来的难民,不由心下惨然,便冲三娘点点头,意思要三娘打理。小姑娘也看出这夫妇两人面相很善,似知今天中饭算有着落了,怯怯地问:“客官想听什么?”</p>

三娘说:“你会唱什么?”</p>

沈放楞了下,没想三娘竟真的要那小姑娘唱。那小姑娘说:“只有一些小曲儿。”</p>

三娘子笑道:“那就随便拣你喜欢的唱吧。”</p>

小姑娘想一想,和爷爷说一声瞎老头便把胡琴拉起来。琴太旧了,声音有点走调,小姑娘的嗓子却还好,只见她想了想,等胡琴一个过门后,便婉转柔嫩地唱了起来,却是首洛阳旧谣,口音不纯,想是逃难路上学来的:</p>

春去也,</p>

多谢洛城人!</p>

弱柳从风疑举袂,</p>

丛兰挹露似沾巾,</p>

独坐亦含颦</p>

词中讲的是洛阳风光,楼上人中也多有江北人氏,想起洛阳那中州旧都,牡丹盛地,花甲天下,紫陌红尘,游踪不断,如今却尽入金人之手,不由一阵低叹。那边那汉子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姑娘清声玉振,连歌三挝,方才止住。三娘子祖藉江北,闻曲忆旧,有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从包袱里取了几十钱,都给了那小姑娘,小姑娘万福谢了,正要走开,三娘子想了想忽又招招手,把那小姑娘又叫回来。</p>

小姑娘楞了楞,走回来,只见三娘往她脸上端详了会儿,轻轻摸了下,又摇摇头,说:“我当年也是这般年纪呀”,言下一声轻叹,似是在回想什么伤怀旧事,然后才从头发上拨下一根钗来,掠掠那小姑娘的鬓发,柔声问:“你妈妈呢?”</p>

小姑娘摇摇头,三娘子便知多半不在了。沉吟了半晌,叹道:“也是个苦命人,”便将才从自己头上拨下的那根木钗插在了小姑娘头上了,口中说:“看你的头发乱的,把这个拿给你戴去吧,这钗儿虽不值钱,但还有点用,别、别轻易丢了”。</p>

那根木钗看不出是什么木质的,只是用久了,相当光滑,样式也很朴通,三娘却似把它极小心,沈放不由微觉奇怪:一根木钗所什几何?三娘一向都是个爽快脾气,这会儿怎么变得这么罗里罗嗦的?偏那边那个大汉这时却似有意似无意地向那小姑娘头上瞟了两眼,若有所思。</p>

三娘却又慎慎重重地认真嘱咐道:“这钗上面也刻了几句话儿——你认字吗?不认的话,去找那认字的人认了,也学着唱。以后……说不定帮得上你一点儿小忙,可千万别丢了。”</p>

那小姑娘万福谢了,方才退开。</p>sxbiquge/read/42/426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