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何捕快冷冷道:“我是捕快、不是好汉,你是强盗,自然更不是好汉。”抓住一个机会,做势又要动,和尚这回却已经防着,连忙封住空门。何抽头却又不动了,那和尚腰上却露了空隙,被人又一刀划破衣衫,险些开膛破肚。</p>
旁人虽不解武艺,也知这么战下去和尚必败无疑。那边桌旁还坐着的那人忽然道:“金和尚,念你是条汉子,赶快丢下兵器,跟我走,免你受辱。”</p>
和尚怒道:“你又在那儿说什么风凉话,跟你去便是受辱,什么免得受辱!和尚爷爷就是战死,也见不得你这么猫哭耗子的假仁假义。”说时僧袍又破了两条口子,幸来伤着,只见他一脸凶恶,破衣飞舞,不折不扣成了一个颠僧。</p>
那四把刀把和尚缠得紧紧的,何捕快忽又得了个空隙,一刀攻出,他这一刀砍的是和尚左臂,只要得手,怕不卸下一条胳膊来。却忽听一声口忽哨,在他出刀之前先有三根扁担架住了那三个差人的三把刀,和尚得空,马上便全力回击,一刀向何捕快来招封去。他的兵刃粗重,硬碰硬时自然有利。何捕快这下没占着便宜,刀上崩了一个好大个口子,手碗也震得发麻,几乎再握住吃饭的家伙,心里一惊,吃了不小的一个亏。见使那三条扁担却是老老实实的三个乡下人模样的汉子,都是典型的农人装扮,长相憨厚,已认出是谁,当下冷笑道:“张仁,张义、张勇、我本想放过你们一马,这可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看来你们和这桩案子也有关系。别以为你们仗了‘混江龙’传下的那点武功就可以在江湖上充字号,官家正拿你们的错处拿不到呢!”</p>
那三人显然是兄弟,老大老二一见就觉十分老实,只老三看着像是个会负气的年轻人,他先开口道:“我们种田的跟你们吃租的本就势不两立,拼着一身剐,今天也不能让你将我们恩人杀了。”</p>
何捕快阴阴一笑:“嗯,恩人?你们和这金和尚当真是一伙的了,就这就足够杀你们的头了,——那杀刘公子的显然你们也有份儿?他可是功臣之后,你们连他都敢杀,也太妄为了!嘿嘿,就算今天我不出手,也会有人出手。”说着向桌旁戴斗笠那人斜斜看了一眼,他知道今天金和尚多了三个臂助,只怕不太好对付了,打算引火烧山。那人却不说话。三兄弟中还是最小的那个迈前一步,看看两个兄长说:“大哥二哥,你们还能忍,我是忍不了了。与其被这些田耗子慢慢啃得皮包骨头,不如痛痛快快拼一场。”那和尚便往他肩上一拍,道:“好、姓张的,和尚虽帮了你们的忙,但一向心里瞧不起你们那被骟过的样,没想你倒还是条有血性的汉子。”</p>
那年轻人羞涩一笑,朗声道:“今天我就把这段奇案说个清楚,与众人听听,这店中之人俱是与我们无亲无故,是非曲直自有公断,那时我们就算死了也不会让金大师平白蒙冤,也可将我们这段沉冤昭雪于天下。”</p>
刘錡本是中兴名将,杀敌立功,有惠于民,众人先听说金和尚杀的是他侄子,不由都觉得这和尚莽撞,听这小伙子这一番话,似乎其中又别有内情。</p>
那小伙子指着他大哥道:“列位,请看,我兄弟三个精精壮壮,种了十五亩薄地,照说该够过日子吧,但国赋三升,小民一斗,我大哥直到三十多岁了,还没成亲,直到今年才攒下钱来娶上一个嫂子。”众人不解怎么又扯上他的嫂子,这小伙子说话可没那小姑娘伶俐——“没想我这嫂子没进门前先已给刘公子看上了。我们哪知道,连嫂子她自己怕也不知道,她本是湖州城里一个卖豆腐人家的姑娘,就这么惹下一场大祸上身。我们旁边还有个富绅,名叫周大有,家里有几十顷地,是一方之霸,十几年来就盯住了我们三兄弟手里那十几亩地——得了我们这块地他的田亩就连成片了,心里整日算计,因见我们兄弟还有几下子,才没被他生夺了去。”</p>
说着脸上忽现悲容:“哪想,我嫂子进门才三天,我兄弟三个出去下地,回来后见嫂子就已被杀了,身上脱得光光的,一颗人头却不见了,我兄弟三个大惊,劝大哥止住哭后,就忙去报官。没想到天大的冤情,我们一到官厅就被县令锁住了,拿下大狱,就说我们是兄弟三人共娶一妻,轮奸不遂,便杀人灭口,定的大罪,当场下了大牢,要将我们弟兄三个秋后斩立决,这可不是天下的冤枉!但官法如此,小民奈何?我哥哥怕连累我们,只好单独认了罪,说他是和嫂子一时不和,动起了手,我和二哥俩人并不知情,嫂子是他一人所杀的,县令才把我们二人放了出去。大哥在牢里,衙门要使费,我们要救他就得使银子。可家里的钱娶嫂子时都花光了,只剩下那块地。周大有是那县尊亲戚,乘火打劫,十两银子就把我们一地好地买去了,我们大哥却依旧放不出来。”</p>
这样大户吞并士地之事,在当时司空见惯,众人也不以为奇。那年轻人指着那和尚道:“要不是这位大师,我兄弟三个还一直蒙在鼓里。那天,我兄弟二人探望完大哥,在回家的路上抱头痛哭,没想这位大师刚好路过,见到我们哭,他就好奇,坐在一边看。我们也没心思理他,生死关头,眼见一奶同胞之兄长就要死于冤狱,怎能不乱了方寸。没想那大师见我们哭个不停,他就恼了,忽然走上前来,开口就骂我们道:‘两个大男人,难道卵子被割了?这么哭哭啼啼,象个什么话!’”</p>
众人见他叙述那和尚脏话,却全无怨容,不由好笑。只听他继续道:“我兄弟当时没心思和他争,也不理他。这大师人虽粗,却热心,一再追问,最后被他问急了,我们便把内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自己坐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我们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半晌工夫,太阳晒得他头上冒汗了,他还是一动不动,我生下来就真还没见过这么热心的人,他忽然一下就跳来来,大声说:‘不对、不对’,我们问有何不对的,他不答,又去想,半晌忽哈哈一笑,说道:‘别急,你想想看,你那嫂子是真的死了吗?’。”</p>
“我兄弟也听愣了,我们亲眼见的又怎会错?问这话他怎么说?这位大师就问:‘你们大哥当真结婚才只三天吗?’我们点点头,他又问‘那他两口子回回睡觉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是点灯还是不点灯?’这一句话问得我都懵了,想你一个出家人,这又是什么当口,还开这种玩笑,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当下大怒,就要和他厮打,没想他接下来的话大有道理——‘那死尸是不是没了头?又脱光衣服?没有头脸,你兄弟见着又怎知那定是你嫂子?脱了衣服的女人你见过多少?你怎知这一具尸体不是别人的,就是你嫂子?别急,我已断定那人决不是你嫂子,那真凶如此做作就是要掩人耳目,让众人以为死者就是你嫂子好弄手脚的,否则他把你嫂子杀了还把头砍去干什么?满好玩吗?能当夜壶吗?’”</p>
众人听得好笑,但也觉他话虽粗野,却粗中有细,这案子是有可疑。——“那大师想了会儿又问:‘你们和谁有仇?这儿附近这几天有没有谁家走失了女儿?’我兄弟这两天忙着自身之事,哪管其它?我兄弟一向和乡亲都还和睦,只为买田地的事和周大有有些不快,另外隐约听说于老栓在周家做丫头的一个姑娘前些日跑了,当时也没在意。就把这些都和这位大师说了,他又想了一会儿,最后一拍头,说‘不错,就是这周大有了!’说着一言不发便走了,我们不解,还要追着问,只听这位大师说:‘三日之后,我再来还你们一个明白’。”</p>
“过了三天,我们哥俩正在茅棚里坐着,心里一直掂记着这件事,不知那位大师还来不来?忽见这大师一身是血,手里提个人头摇摇晃晃地来了。他身上背的就是我大哥,手里提的却是周大有的人头。我们都吓呆了,也不敢问,见救出了大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便准备了酒,请大师喝一口,喝完了后便打算逃走。这大师一边喝酒便一边说出了首尾。他说:‘你知道那死的女尸是谁么?’我大哥流下泪:‘是我老婆。’这话却被这位大师一口啐回去了,骂道‘蠢猪,连自己老婆都不认得,该被抓!我已查出了,这死尸就是在周大有家做丫头的于老栓的闺女。她因为打碎个玉斗被周大有打杀了,杀了以后怕人追究,才想出这个恶法,砍下头来剥光衣服,丢在你屋里,却把你老婆掠去诬陷你杀人夺命,他还可趁机夺你们的地。”</p>sxbiquge/read/42/426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