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危险？卜三生心中紧张了一下，然后迅速瘪了下去——一堆老祖在场，有危险也跟自己没关系吧。</p>
正要踏上石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稀疏、且一绺一绺打着油腻的卷儿，衣着看似华贵却充满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落魄气息——总之，看上去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而且他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杀气，实力更是完全没有，应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p>
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啊？</p>
起初卜三生也没看出有什么，但当这人踏上台阶，走到仝大长老棺前时，一股浓烈到如有实质的违和感扑面而来……仿佛这个人，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哪怕全天下最不该来的人都来了，这人也不该出现在这里！</p>
不仅是卜三生发现了异常，台上的白大长老也立即察觉到不对，连忙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却被小仝老师伸手拦下了。</p>
小仝老师面『色』凄苦，声音沙哑却柔顺依旧，“来者是客，白老无需担心……”</p>
“你……多加小心。”</p>
白大长老显然熟知小仝老师的『性』情，对此无可奈何，只好皱着眉头交代了一句，同时悄然站近了些，面『色』不善盯着走上台来的男人。</p>
那人浑然不觉，脚步沉重如拖泥带水，又走近了两步，却是干脆利落往地上一扑，声嘶力竭地嚎哭道：“恨男！你怎么就走了啊恨男！我都没能见你最后一面啊……”</p>
违和感越来越重……小仝老师却完全没察觉，她的脸上反而泛起一阵慈悲之意，伸手虚扶，同时开口问道：“请问你是？”</p>
中年男人顺势就站了起来，哀嚎之声瞬间止住。</p>
这也太假了吧……卜三生隐约想起一些前世的见闻，几乎所有葬礼中都少不了这种人——前一刻嘻嘻哈哈，一转身却能哭得撕心裂肺，然而再转身回来，瞬间又可以变回一脸淡定，仿佛是在鄙夷其他人的演技。</p>
不过有演技罢了，会有什么危险？卜三生心中略有不爽，任何时候，这种人都会让人不爽。</p>
“他是真的。”传音者的话又在耳中响了起来。</p>
啥？卜三生一愣，往石台上一看，那中年男人刚转向了小仝老师，从脖子后的抽动能看出来他异常激动——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p>
“你……就是阿莲吧！呜呜终于见到你了！二十六年了啊！呜呜呜……”</p>
中年男人突然又抽涕了起来……</p>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仝老师的语气终于有一点“不慈悲”了，当然，声音还是软软的。</p>
“阿莲！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p>
一言出口，众人皆惊！</p>
难道这就是当年将尚为婴儿的小仝老师丢弃的那人？白大长老刚刚才说过仝大长老终身未婚，小仝老师是她领养的，卜三生自然就被带着往这个方向想了。</p>
“在家母葬礼上胡言『乱』语，你究竟有何目的！”</p>
小仝老师神情有点不太确定，但语气坚决了许多。软虽软，但至少要维持住葬礼的场面……这一点倒是让卜三生对她的印象颇有改观。</p>
那中年男人继续说道：“阿莲，你要恨我，就尽管恨吧！当年你娘怀着你不辞而别，也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p>
“你说够了没有。”小仝老师脸『色』有些发青，“白老，这人忧伤过度胡言『乱』语，可否麻烦您老将他请出去休息？”</p>
“听到了没！”白大长老狠狠瞪了中年男人一眼，“自己出去，我可以给你留一点脸面。”</p>
“恨男！阿莲……”</p>
中年男人再次悲呼一声，然后转身就走，表情凄切，脚底下却一点儿都不含糊。</p>
“他的情绪，是真的……”</p>
“这么假，也是真的？没道理啊……”卜三生却是怎么都想不通。</p>
“我也不清楚，也许这个‘假’，就是他的本『性』吧……”</p>
再看台上，白大长老正在询问是否要拦住剩下的人，小仝老师却是坚决的摇了摇头，“不用了，应该不会这么巧，也不能寒了其他人的心。”</p>
中年男人下去之后，暂停了片刻，才有人继续上前。这次是一个衣着得体，看起来行止颇为优雅的……中年男人。</p>
还是中年男人，还是一模一样的违和感，又是之前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之一……卜三生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p>
这个优雅中年上去之后，先是一丝不苟地对着棺材鞠了三躬，然后转身，对小仝老师说道：“阿莲，不用在意刚才那人的痴话……”</p>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而真挚：“我才是你真正的生父！”</p>
“白老，麻烦将他请……”</p>
“且慢！我有证据……”优雅中年显出一丝慌『乱』，连忙摇手，“阿莲，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吗！”</p>
小仝老师犹豫了一下，抬手挡住了白大长老，满含歉意的开口，“就让他说完吧……”</p>
卜三生心中不知该怎么评价了——这种情况下，不是越有证据，越不能让他说出来嘛！这明摆着是要把葬礼给弄成一场闹剧的节奏啊……刚刚才变好一点儿印象瞬间又坏了下去。</p>
白大长老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手一挥，就将那优雅中年给推了出去。然而这人飞在空中，口中喷血，却仍不忘喊了出来：</p>
“阿莲，你是我和恨男的亲生女儿，不是收养的！”</p>
随着他的一口鲜血洒落地面，葬礼的庄重气氛似乎正在崩解……</p>
“白老！不要伤人……”小仝老师脸『色』变幻，不过有额头淤青『色』遮掩，也看不太分明，“剩下的人如果还有胡言『乱』语，白老也不要拦着了，就让他们说清楚吧……我相信母亲更希望自己可以清白透彻的离开。”</p>
白大长老脸上黑一片红一片，像一块烤糊了的饼，不过他现在，还真管不了小仝老师……一边无奈叹气，一边示意底下的几个大长老。</p>
这个小仝老师真的是……卜三生本以为她最近已变得靠谱起来，没想到本『性』难移！</p>
也许、或者可以肯定的说，来捣『乱』的还不止这两个……想到葬礼将要变成什么样子，卜三生脸上不禁有些火辣辣的。虽然进入神院的时间不久，但种种经历之后，一种归属感已经根植心中，所以想到神院被人坏了礼仪，自己也像是被一巴掌抽到了脸上。</p>
果然，第三个中年男人，带着同样的违和感走了上去。这人商贾打扮，矮，极胖——跟胖子有一拼，气质略显油滑……姑且叫他三号中年男吧。</p>
三号中年男也是先对着仝大长老的棺材躬身行礼，因为腰腹庞大，所以动作显得敷衍又滑稽。然后他又艰难的侧过身，脸上挂着油腻的、亲切的微笑，面朝小仝老师，却是没有直接说出“我是你爹”这样的话。</p>
“说吧，你想说什么？”小仝老师面『色』清冷。</p>
“你的母亲，是不是每夜都会在丑时左右突然坐起，全身僵硬，大汗不止。且『药』石无效，需要硬生生熬过半个时辰才能自行好转？”三号中年男开口问道。</p>
“你怎么知道？”小仝老师脱口而出，然后突然一愣，连忙捂住了嘴。</p>
“因为，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p>
早到晚到，早晚会到，三号中年男终于说出了预料之中的话，比前两号中年婉转自然了许多。</p>
他的表现也更加从容，话刚出口，就以跟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匹配的灵敏转过身来，对着白大长老一躬到底，“不劳白老祖动手，我自己会滚下去的。感谢神院，让我等可以前来悼念亡妻……”</p>
“我”……还有个“等”？卜三生差点咳嗽出来，这话题，似乎有点劲爆……虽然在葬礼之中，这种想法极为不妥，但心中的八卦之火忍不住熊熊燃烧了起来——不要奇怪，男人也会八卦的，甚至从某种层面上说比女人还要严重……</p>
“唉！我明白了——”之前传音之人沉默了半天，再次开口，“这危险，是要彻底毁掉声誉、毁掉人心啊……”</p>
知道危机所在，又能怎么办？卜三生毫无办法。这种事情，只取决于当事人自己，别人无权更无力去干涉。</p>
而且，卜三生此时还因为自己的八卦之心，有了种奇怪的罪恶感——八卦的好奇与罪恶感交织，竟是产生出一种全新的诡异感受！说不上好还是坏，但卜三生觉得，这种感受，似乎正在把自己从颓废中往外拉……</p>
台上小仝老师已经有些呆滞了，眼神一瞬间变得空空洞洞，也忘记招呼白大长老……于是三号中年男趁机轻轻伸手，『摸』上了她额头上的淤青。</p>
“闺女啊……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娘俩……”</p>
“啊！”小仝老师陡然惊醒，连忙侧身躲避，脑袋却直接撞上了棺材，磕出了血。</p>
三号中年男满脸的心疼，不过接下来却是说话算话，真的“滚”了下去，让白大长老忍不住狠狠薅了薅自己的胡子。</p>
“白老，我没事！”小仝老师也醒了过来，声音难得的果决，“由得他们说！索『性』全说出来，彻底说通说透了，才能真的清净！”</p>
接着，四号中年男走了上去……</p>sxbiquge/read/69/692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