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宗打算把这里把金盆湾更名为狮子湾。
上天猴带了几个会种地的辅兵,沿河转了两天。
给刘承宗口述了一份关于云岩河一带开垦荒地的报告。
总的来说就是两句话。
第一,太神奇了。
第二,他们可以养马了。
为啥说可以养马呢,因为这地方特别适合种植牧草和打猎,但不适合活人。
指望靠这片土地自给自足,上天猴说:“两万人花费五年时间。”
云岩河发源于南泥湾西南二十里的九龙泉,河水向东北走至南泥湾低洼地带,分为两股,一股向西北流去二十里、一股向呈弧形由东北转向东南。
这样的地形,从发源地经南泥湾到金盆湾,特别适合存水。
陕北别的地方旱它也旱,别的地方不旱了,它就该涝了。
涝完地下水位高,把地下水的盐分带到地面,等水分蒸发,剩下的就是盐。
有良好的灌溉,这可以广种薄收;修渠灌溉、排水做不好,不能把存在土地里的盐分洗走,长时间下去这地就饶不了荒。
荒上一两年,下雨是烂泥滩,涝完了就是大片板结的盐碱地,更不会有人来开荒了。
对陕北会开荒的农民来说,哪儿都不缺地,缺的是水。
但这块不缺水的土地开荒又太需要人手,不是一两户人就能开出来的。
至少要四五百户齐心协力,有修渠的能力,才能在这开荒。
可开荒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户人开荒,就意味着家里要有够用一年的存粮;五百户开荒,就要有五百户够用一年的存粮。
上天猴对刘承宗解释完土地情况,撅着嘴摇摇头道:“住这的百姓说,开春地气一冒,满地白的,脚丫一踩一个印,将军,这恐怕不行。”筆趣庫
刘承宗缓缓颔首。
他盘算这的环境,必须承认,狮子营目前并没有开垦这片土地的能力。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目标太大了,哪怕这座夹在黄龙山和崂山中间的河谷人迹罕至,杜文焕只要南下,也会循着踪迹来找到他。
不过这里的开垦早晚也要做。
刘承宗心想,这的前景确实不错,比杏子河王庄要好。
杏子河虽有万余亩田地,但收入多为佃租,那边今年收的麦子,基本上也就是自给自足。
而且整个杏子河那么大的地方,都是投献百姓居住,农业上很难继续开拓,倒是矿产、石料人手足了还有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但同样问题是人手足了,本地产出的口粮就不够了。
而这片他打算叫狮子湾的谷地,好就好在能开垦利用的地方多,战乱一来这地方没人了,开垦出来就都算他们的。
开垦的先决条件,是准备两万石粮食。
实际上就算不开垦,他也得准备好几万石的粮食。
夏天已经到了,冬天就不远了。
他发现对狮子营来说,最害怕的事不是官军征讨,恰恰相反,最怕官军把他们忘了。
哪怕忍饥挨饿,那些为朝廷效力的将军们,也要千方百计,把所剩无几的粮食送给他,还会给他带来鲜活的肉食供应。
就靠这些活菩萨,本来要吃两斤的大肚汉,吃点肉干再吃一斤粮就饱了。
所有人都是狮子营的活菩萨,只有杜文焕是个大坏蛋。
气得刘承宗特别想写一堆大字报,向杜文焕汇报,杜大帅你再等等我就给你抢够一万两了。
写到榆林城墙上!
刘承宗打算想想办法,秋天把渠修出来、把地犁平,这样明年春天地气上升,就能刮取板结在田地上层的盐硝。
刮完开渠猛灌七八天,把盐分冲淡,可以种棉花。
刮出来的盐和硝让刘家庄那个鞭炮匠淋炼,既能出小盐、也能出硝。
不过刘承宗这会其实已经知道哪里有硝了。
关二爷的老家山西解州,那地方有盐池、硝池,不过硝池里生得是芒硝,做火药的硝得去解州的山里取,盐硝矿。
刘承宗在狮子湾歇了两日,给部下分了四万九千余两银子、依照承诺给马茂官留一万两。
随后让各哨长分队领兵,去延川一带的村庄花钱。
他则和曹耀率部分亲信,把营部算上霍家庄所获近九万两分为四份。
一份留在营部带着,一份运往钻天峁父亲那,一份运往杏子河大哥那。
最后一份,他和曹耀在狮子湾找了个山洞埋了。
这笔钱,要留作狮子营的再启动资金。
万一哪天被打散了打没了,有这笔钱在,别管还活着是谁,再起总能容易点。
埋银子时刘承宗还和曹耀说:“以后我要是死了,你就来这把钱挖出来,拿这钱招兵买马,接着跟朝廷打给我报仇。”
“可算了吧,你还是好好活着,你要没了,我就不干了,拿钱回黑龙山生娃。”
“生六七个娃”曹耀笑着哼出一声:“起名叫曹承叔、曹继叔、曹秉叔、曹袭叔、曹延叔、曹续叔之类的,那这钱把他养大,让他们干,我不干了。”
刘承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拿手指指快埋好的箱子:“这么多钱,你就养七个?”
“七个够了!”曹耀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育儿万事不懂问四爷,全奔着四爷养你的样子来,等长大了送他们去七个省,一时举起,先把大明折腾掉半条命。”
挺好的打算。
刘承宗摇摇头,继续埋箱子道:“你说的对,我还是好好活着吧,这事只能靠我们这代人。”
他们如果输了,下一代要干的就是反清复明了。s:ЪiqikuΠet
北方的绥德州。
收到刘承宗派人送来的口信时,王左挂正忙着让师爷写辩白书,要向三边总督杨鹤伸冤,要请总督给他做主。
其实王左挂还真挺冤,在绥德抢劫的不是他,是他没跟着一起受抚的手下,叫克天虎。
他受抚之后,克天虎跟了扫地王张一川,没完没了在绥德闹腾,劝他们去别的地方也不听。
因为绥德春天下雨啦。
去年这个时候,对大部分陕北首领来说,下雨还是个噩耗。
但今年很多人就不怕了,反正就算陕北好点,山西也还旱着呢,大不了转头往山西跑。
其实扫地王张一川在绥德,原因非常简单。
年初上百个反王在清涧聚会。
别人去清涧聚会是为进山西聚义抢劫,张一川去清涧,是为找人投奔。
他当时手下只有几百人,连进屋子的资格都没有。
但别人都还没到他就到了,就盯着第三张空椅子。
他不知道究竟谁会坐第三张椅子,但早已打定主意,他就投奔坐第三张椅子的人。
去之前张一川抢了个村寨,逮出来个教书先生,让人给他讲了一遍水浒传。
把那些人物都记了下来,主要是记排行座次靠前的。
排第一的肯定猛,但官军也待见他,肯定死得早。
张一川觉得不能跟。
排第二的没准就是宋江想争老大的,没准还想招安,把兄弟们都害死了,不能跟。
第三,第三好。
卢俊义那武艺高强能打到最后,咱张一川也不指望混个啥,他就想扫掉世上的脏东西。
所以要投就得投奔第三。
诸多首领在屋里排座次,他就在门口眼巴巴看着,看刘狮子和高迎祥互相推辞。
所以他让老天爷给他选个好大哥。
刚祈祷完,啪叽!
高迎祥一坐在第三张椅子上了。
所以扫地王张一川觉得,高闯王就是他命里的大哥,老天爷安排的,要跟。
清涧开完会,他就撵在高迎祥后头投了。
高迎祥看他人马不多,就让他自己选,是跟着自己进山西,还是在陕西发展发展乡党,给守个后路。
张一川一听断后,寻思大哥是把我当英雄了啊,那就守后路吧。
后路一守,坐第一把交椅的老大还没死呢,老二就招安了。
老三还被冰雹砸失联了。
一下子让张一川不知何去何从,本来打算抢两场混个肚儿圆就离开绥德,谁知道招安的王左挂还喘上了,还敢指挥他。
一气之下,张一川不走了。
说他就钉死在绥德,看这招安的叛徒能怎么样!
王左挂能怎么样啊,他啥都干不了,手下不能打的在逃亡路上就没跟上,能打的招降以后也快被官军散干净了。
官军在前边散他的精兵,扫地王张一川就在后边招。
现在张一川跟克天虎俩人手下人马加一块都四五千了。
刘承宗不往绥德送信还好,这口信一送到,把王左挂委屈得光想哭。
“刘狮子说的在理,可绥德闹腾的不是我啊,官军杀我有啥用!”
说归说,王左挂觉得自己真要想办法逃跑了。
若非刘承宗这封信,王左挂觉得自己跑不跑其实在两可之间,他确实不太想接着闹了。
别管朝廷给他个啥官职,哪怕把他派到辽东去打东虏都无所谓,反正打谁不是打。
打东虏最多也不过是个死,陕北起兵的,有哪个是怕死的。
但洪承畴让他跟着打义军,王左挂觉得不行。
道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打东虏死了,还能做个英雄,他个农民军首领,招安了打农民军首领死了,那他算个啥?
何况就以他这点人马,打的过谁呀?
王嘉胤?那绝对打不过,官军都够呛能打过,更别说他了。
高迎祥?那也够呛能打过,听说高迎祥在山西吃得挺肥。
刘承宗?可算了吧,绥德以南起家的首领,就没人比刘狮子强。
说起来也真奇怪,他个从延安府城起兵的,手底下咋就聚了那么多边军。
洪承畴也没说啥。
王左挂就没细想,但这会听送信人转述刘承宗的分析,他意识到自己在官军那是个必须要死的人。
他终于明白为啥给官军解释,现在作乱的不是自己,洪承畴却不听。
官军要南下,他在这活着就有号召力,再起兵克天虎和张一川还能跟他连兵。
官军肯定不想看见大几千人马,趁他们不在攻打榆林镇。
这如果要是必须死,那还在这等什么?
王左挂准备行动了,不过他的行动不是逃跑,而是让人找官军给坐镇榆林的洪承畴送信,说他想通了,以后就跟着洪巡抚镇压农民军。
谋个升官发财。
榆林那边两天没说话,直到第三日,跟杜文焕移营绥德的游击李明辅来了,问他:“想开了?”
“想开了。”
“谁让你想开的?”李明辅问:“前几日从清涧过来的,那是谁?”
王左挂愣住,差点就想拔刀了,强忍担心道:“清涧老家的,说我归降朝廷,乡人都挺高兴,不怪我了。”
游击将军李明辅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这才看着王左挂道:“那就这样,你暂归我营下,精简人马,过几日出兵,巡抚大人视你杀贼收效,给你官职。”
王左挂心说这洪承畴好狠。
视杀贼收效给予官职,那就是说镇压农民军杀得越多,给的官职越高。
他问道:“出兵是打谁,没准我认识,能帮朝廷把他说降……朝廷不是也要招抚么?”
李明辅本来都要走了,听见他这话又顿住脚步,奚落地笑了一声:“哪儿有那么多粮食招抚。”
说着李明辅像想到什么,问道:“响应王嘉胤的李老豺你认识么,他手下的人呢?”
李老豺?
王左挂摇摇头:“不熟。”筆趣庫
“刘承宗你总该认识吧,我听人说你们在清涧见过。”
“见过。”
这次王左挂倒是把头点得利索:“见过一面,挺年轻的小娃。”
李明辅脸上的表情冷了:“就是你口中这小娃,打没了四千多官军。”
王左挂心说这不屁话么,刘狮子啥本事我还不知道?
“是挺厉害。”
他附和着说了一句,猛地闭嘴看着李明辅,随后才小心问道:“将军,我们不是要去打刘承宗吧?”
“你别动什么歪心思,有的是人看着你,而且宁夏的贺总兵要提兵进延安了,你好好准备准备,两个总兵都看你本事呢。”
王左挂行礼应下,心凉得像塞了块石头,心脏在胸膛里一抽一抽。
他本来想借此机会让官军放松警惕,好让自己跑走,哪知道官军马上就要出兵了。
他打不过刘承宗,更打不过俩总兵。
这下子,可就弄巧成拙了。sxbiquge/read/72/725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