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章晗出嫁之前添箱的时候,王夫人代替顾家亲自去送了一份重礼,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赵王府。在京城的各家王府都是工部统一建造,即便地点各不相同,规制却差不多。比起成婚之后刚刚开府的淄王府,已经有二十多年的这座京城赵王府显出了几分沧桑,此时此刻她带着张琪走在其中,见内外肃然,毫无从前传闻中的懒散疏怠景象,她不禁暗自点头。
到底是陈善昭陈善睿先后成婚,妯娌两个又是那一等一的精明人,这座赵王府日后看来,必会朝着水泼不入的方向发展。
踏入穿堂,王夫人见迎面是上房五间,两侧东西厢房各三间,此时此刻东厢房门口她曾经见过的单妈妈和沈姑姑正快步上前迎接,而沈姑姑赫然有些一瘸一拐的,她一时立刻想到了昨天的事情上。两人行过礼后,她笑着打了招呼,见王凌道了一声失陪,她连忙裣衽施礼目送人离开,这才看着沈姑姑关切地说道:“沈姑姑既然腿脚不便,怎么不歇着?”
“世子爷和世子妃都说要放我的假,是我自己闲不住。”沈姑姑说着便看向了张琪,见其脸上不见从前的怯弱,顿时暗叹吃一堑长一智毕竟是至理,随即就笑着到门边亲自打起了帘子,又笑道,“世子爷和世子妃都在里头,还请武宁侯夫人和张大小姐一块进去吧。”
王夫人一进东厢房,就感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铺面袭来。她前后生过三男一女,对于坐蓐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见此刻进门的明间里头芳草和碧茵垂手侍立,并不见别人,她便和章晗径直进了里屋,才一进门,她就看见章晗正坐在床上,而陈善昭则是在床沿边上紧挨着人坐着,而一旁除了侍立的秋韵之外,尚有一个抱着襁褓的乳母。见了她俩来,秋韵和乳母屈了屈膝盖行礼。而王夫人定了定神,含笑又上前两步方才深深施礼。
“恭贺世子爷世子妃喜得麟儿!”
“夫人快快请起。”陈善昭笑着点了点头,待示意秋韵搬来锦墩请王夫人和张琪一一坐下,他才接过乳母手里的孩子,仿佛炫耀似的亲自抱到了王夫人面前,“早起皇爷爷才亲自来探视过,这小家伙很不给面子地哭得极其大声,谁知道这会儿又睡着了。”
王夫人看着孩子眉眼,发觉竟是依稀半数随着母亲,半数随着父亲,不禁微微一笑。见张琪恨不得在孩子脸上多看几眼,她便索性伸手接了孩子过来,等张琪看了个够,她方才笑着说道:“哭的声音越响亮,说明孩子秉性越是强健。世子爷世子妃别怪我倚老卖老,想当初我生了我家大郎和四郎的时候,他们都是成天哭闹不得安生,别提多吵闹了。”
“原来如此!”陈善昭立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见张琪仍是目不转睛只顾看着孩子,他便笑道,“妹妹若是喜欢,不妨抱一抱晨旭,算起来他也是你外甥……哦,这是皇爷爷给他起的乳名,这起名的事给我这个当爹的硬是抢了,这小字自然是随了皇爷爷的心愿。”
这说法让王夫人为之莞尔,见张琪一脸又想抱,又怕不得法而弄疼了孩子的表情,她少不得转过身去指点了一二,直到张琪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孩子,一脸喜欢得不得了的表情,她方才重新坐好了,又笑道:“皇上喜得第一个重孙,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说起来,世子妃才入门数月便传了喜讯,如今又喜得麟儿,真是一等一的福气。那些宵小之辈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真的是自作自受。”
王夫人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章晗不禁和陈善昭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章晗便笑着说道:“可不是福大命大?应天府衙闹了一场哗众取宠的官司,赵王府又遭凶徒围攻,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我这院子里还进了刺客。若不是四弟妹调度有方,外拒凶徒,内歼刺客,只怕也就没有我和晨旭了。皇上今日赐了我一个全字,赐了四弟妹一个果字,说起来我真是心中有愧,这几个月撒手掌柜似的什么都没管,全都是四弟妹一手操持内外。”
“从前就听说定远侯把女儿充作男儿教养,此次事变郡王妃大将风度,不但皇上嘉赏,就是咱们这些痴长了岁数的人,也都是赞叹不已。”王夫人含笑点了点头,紧跟着却又说道,“而世子妃这几个月说是什么都没做,可却平安生下了这孩子,怎么能说任事不管?女子怀胎十月最是辛苦,更何况在昨日这样的关头处变不惊生下麟儿?亏得平安无事,否则瑜儿心中忧愤不说,就是娘和我,也是万死不能辞其咎。为着顾家张家那点事情,险些害了这孩子,娘从昨日到今日,一直都是念叨不已。”
顾家会有这样的态度,章晗并不意外,因为这原本就是顾家一贯的行事风格。虽说顾家有时候未免有些狠辣凉薄,但在大事面前却知道如何舍如何得。想当初顾振这个长房承爵的儿子尚且能舍弃,威宁侯爵位尚且能暂时割舍,更何况张琪这案子原本就已经差不多证实了是一场闹剧,是宋妈妈血口喷人?
想到张琪终于可以摆脱那最大的负担,她更是轻轻舒了一口气,旋即才含笑说道:“这事又不是太夫人和夫人的错,只是一介刁奴心怀恨意,大肆诋毁咱们两家的名声而已。”
“世子妃如此宽宏大量,我实在是心里有愧。”王夫人这才看了一眼身旁正专心致志看着怀里熟睡孩子的张琪,随即叹了口气说道,“可瑜儿却是因此自责过深,竟是打算随她父亲回去,而且还打算跋涉千山万水跟着去广西!”
章晗闻言大愕,竟是忍不住沉下了脸:“姐姐是当真的?”
张琪抬起头来,看见章晗那眼神含怒,她定了定神后便坦然说道:“晗妹妹,不管怎么说,爹都在公堂之上给了那应天府尹最后一击。昨日爹送我回了顾家后,当着我的面对老祖宗说,今后绝不续弦,既如此,他身边没个妥当人,在广西当官的时候,若是官场上有个应酬迎来送往,后宅里连个料理家务的人也没有,更容易被人趁虚而入。我既然身为女儿,如今身体也养好了,又即将出孝,自然应当随侍身侧。经此一事,爹自然不得不对我好,而我跟着,也能防止什么阿猫阿狗打他的主意!”
前头那些别说章晗和陈善昭,就连王夫人也知道不过是鬼话,最后一句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章晗面色巨变,死死盯着张琪,见其竟是丝毫没有收回此言的意思,忍不住咬了咬牙。,可还不等她开口,就只觉得一只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手上,见是陈善昭微微摇头,她虽心中极其不同意,但仍是把话头让给了他。
“张大小姐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性子,你真有治得了他的自信?”
若是别人被人当面这么指摘父亲,必会勃然大怒,而张琪却面色丝毫不变。此时此刻,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也顾不得王夫人就在身侧,当即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所以才有几分把握。父亲如今断了一条退路,理应全心全意依赖顾家,更何况既然在人前做出了那样的姿态,我这个女儿倘若有什么闪失,他这辈子的功名利禄也就全毁了,总会有几分顾忌。更何况,如今的我却和当年不同,好歹有晗妹妹撑腰,就算日子再难过,也不至于如先前那般。否则若任由他一人在外,将来天知道出什么事?”
听到这里,王夫人见陈善昭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便微微笑道:“若知道瑜儿一心一意想的是顾家的名声,更顾及着世子妃,老祖宗必然会更心疼,其实这事大可不必。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世子妃比你年轻,都已经连儿子都有了,你就要出孝,也该议亲了。至于你父亲之前调任广西,原就是因他在应天府丞任上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下次未必依旧得那么远去。”
张昌邕从广西调任何处,在场就没有一个人关心的,不论是章晗陈善昭夫妻,还是张琪,全都被王夫人这议亲两个字给说得为之一愣。而事涉自己,转瞬之间,张琪竟是觉得整个人微微战栗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二舅母,我如今尚未出孝除服……”
“怎么,莫非你觉得你四表哥不好?”
此话一出,王夫人见张琪的脸上先是震惊得无以复加,继而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方才看向了章晗和陈善昭。论理便是议亲,当事双方都应该是最后的知情人,可此时她既是打破了规矩,自然不会再拐弯抹角,欠了欠身后便开口说道:“世子爷可能出个面,请定远侯做这个媒人?”
章晗心里极其清楚,王夫人这人的性子缜密坚韧,若她不同意,便是太夫人提也是枉然,今日既然在他们夫妻面前直言此事,那么,不但此事得了太夫人首肯,便是王夫人自己痛下了决心。既然别人是一口气把顾家和赵王府一块扫进去了,那么此举正是索性把这一层关系加深牢固!当然,这其中,也少不得有几分顾铭和张琪早早互相倾慕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便笑看着微微点头的陈善昭道:“夫人既然有此意,世子爷应该很乐意跑这个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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