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波三折
赢针正在殿内跟晋平公商量盟约细则,听到这话坐不住了,他郑重向晋平公道歉:“我赢针来自偏僻地方,不知道礼数,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家臣,冒犯了上国上大夫,请允许我离开片刻。”
晋平公脸色也不好,他闷闷的点点头。嬴针随即出殿喝退子朱,子朱将剑入鞘,恨恨而退。
晋平公在殿里听得是真真切切的,他对师旷说道:“难道我们晋国那么无足轻重吗?一个小小的御戎也敢跟我们的上大夫争执,也想坐到殿上与我们的上卿平起平坐,岂有此理?”
师旷淡淡回答:“君上,凡是自尊心过于强烈的人,其实都是卑微的人。他们把仅剩的那点稀薄的自尊心称作‘面子’,因为他们只剩下这点‘面子’了,所以他们把‘面子’看得格外重……咦,如今这个时代,小贵族最担心被孤立和轻视,他们只剩下计较那点稀薄的‘面子’了。你瞧,殿外的臣子们因私利(面子)而力争,不崇尚道德而彼此谦让,如果贵族的私欲膨胀下去,公室将面临被卑下的危险啊。”
晋平公闻言,沉默不语。
师旷见六卿专政,六卿的势力已经大到国君无法收拾的地步,公室权势卑弱,故借此劝谏平公。
赵武在一旁不愿意了,叔向在殿外的坚持是正确的,是为了国家体面,这在外交上叫做“对等待遇”。而师旷却连讽带刺,拐弯抹角讽刺叔向这个小领主,把微不足道的面子看得格外重……不带这么拐弯的啊。
虽然师旷是借题发挥,在嘲讽晋国国内的卿族内斗,但外交待遇与卿族争斗完全是两码事,就好比公斤和厘米,虽然都是度量称呼,但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君上说得对,我晋国最近确实被人小看了。小小的卫国竟然敢杀戮我们三百武士,秦国的一个御戎也妄图进入我晋国的大殿?我们是霸主国,霸主国的大殿是一个御戎所能立脚的吗?我晋国卿大夫有许多,但哪位卿大夫的御戎,曾站立在大殿上侃侃而谈?
这里是霸主国招待各国‘君主’的地盘,这里是晋国正卿与霸主谈论国事天下事的地盘,一个秦国公室的御戎,也想站在殿中侃侃而谈,我看,这已经不是狂妄了,这是蔑视。”
赢针正返回殿中,听了赵武的话,他慢慢的坐了下来,欠身询问:“赢武子,你打算怎么办?”
赢针喊赵武为赢武,是想特意提醒他与赢氏属于同宗的事实。
不过这是春秋,在春秋时代,赵武可以跟赢针私下里像亲戚一样相处,但到了战场上,或者朝堂上,他要对得起自己晋国副帅的职责。所以赵武沉声回答:“我不知道子朱是否有权在秦君的大殿外咆哮?如果我们双方打算结盟,请按照在秦王大殿外咆哮,冲撞秦王护卫的秦国刑律,处置子朱吧。”
赢针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个托盘返回,托盘上是子朱血淋淋的人头。赵武满意的点点头,将头颅转送给晋平公,郑重的说:“君上的尊严已得到维护,我们可以继续跟秦国谈论盟约了。”
赢针马上接过话题:“自古以来,没有听说过盟约有期限,赵武子如今跟我们签了盟约,却要求以十年为期。我不知道这算做什么?”
赵武冷笑一声:“盟约签订是为了遵守,我出面签订这个盟约,是因为我有把握保证十年之内来维护这个盟约。至于十年之后,也许我不做在副元帅的位置了,甚至有可能不做在元帅的位置。十年后,如果秦国想继续维持这个盟约,我们可以继续续约,否则的话,就让盟约到期自动失效吧。
如此,被严格遵守的盟约才是神圣的,才是不容侵犯的。”
晋平公在座位上回答:“副执政说的,就是寡人想说的话。”
赢针想了想:“罢了,规定期限的盟约,也算是个创举吧……就让我来完成这个创举。”
秦国签约了。
赢针前脚出门,赵武随手将盟约交给晋平公:“不过是一份十年期限的盟约,如果有什么不妥,我们可以到十年后再进行修改,这样的话,我们在十年之内虽然无法进攻秦国,但我们的西线也算是安定了,请君上拿这份盟约祭告太庙,并将之封存。”
稍停,赵武召叔向上殿,命令叔向当堂书写内容,并请晋平公盖上印玺——随后,晋国全国动员了。
此时,在卫国帝丘,卫献公损失了一员大将,心中有点对继续进攻孙林父发怵,毕竟连殖绰这样勇猛的人都阵亡,再加上他在孙林父手上有过一次战败的经历,所以犹豫片刻,在戚地徘徊了一阵子,卫献公带领军队又返回了帝丘。
宁喜听说卫献公返回,连忙连滚带爬的来见卫献公,一见面就哀嚎:“君上,你怎么能随便进攻茅氏呢,孙林父实力雄厚,这次他避而不战,是因为我们军中有齐国军队,你让殖绰进攻茅氏,还直接杀了晋国三百士卒,这样,齐国军队就暴露。”
卫献公不以为然:“那又怎样?谁都知道寡人是齐国人送回来的,让他们知道齐军在帮助我们,正好让他们明白寡人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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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喜都快要哭了:“齐国是晋国的手下败将,晋国人日夜寻找齐国的茬子,想要对齐国动手,齐军现在已经暴露了,而且他们攻击的是晋国的部队,接下来,齐国人一定害怕晋国人的报复,他们必然要召回自己的军队。没有齐国人的支持,我们连孙林父都打不过,更何况晋国人必定会报复。面对他们的报复,我们卫国能够抵挡吗——我们拿什么来抵挡?”
卫献公歪着脑袋,直到此时,他心中那一点点欣喜逐渐被压下去,一点点恐慌从心中冒出来,而且渐渐膨胀,不一会儿,卫献公脑门上冒出了冷汗,他一退六二五:“寡人说过,国事全由执政做主,这样的事情应该由执政操心,执政快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宁喜暗自叹了口气,心说:“一别十二年,他依旧是做事不考虑后果,从不肯承担责任,遇到担责任的时候就想退伍……倒霉,我怎么摊上这样一位国君。”
宁喜叹息:“晋国的报复终究会到的,即使现在他们的精力被曲沃牵住,晋国人也要显示一下它的愤怒,我们卫国是小国,面对晋国这样一位千乘之国,抵抗是不可能的了,但愿……”
宁喜说完,立刻派人向鲁襄公以及鲁国君臣求情,希望鲁国能出面缓和与晋国的关系。随后,噩耗接踵而至,晋国的军队开始向澶渊集结,曹国的军队、宋国的军队已经奉召,鲁国听说卫献公的队伍里出现齐国的军队,也毫不犹豫的响应召唤,集结起军队来北上,此时,唯有郑国的军队因为路远还没抵达。
接着,听到殖绰阵亡的消息,又听说殖绰杀了三百晋国武士,齐国也吓慌了,他们赶紧悄悄撤走了自己的军队,而与此同时,面临晋国的入侵,卫国各地领主显得很犹豫,他们迟迟不响应国君的召唤,向国都集结兵力。
这年冬,秋收结束后不久,各国军队已经完成了在澶渊的整训,晋国元帅范匄依然在围攻曲沃,赵武留下中行吴、荀盈在新田城主持国事,自己带领叔向、齐策动身前往澶渊,战争迫在眉睫了。
此时,卫国还没有想出办法,只能眼呆呆的看着事态继续恶化。
十一月,赵武抵达澶渊,会见各国君主,除了郑国、宋国、鲁国、曹国外,联军中又增添了许国一个师、现搬迁的小邾国三个旅的部队,如此一来,赵武手下已经拥有两个整编军,十个师的兵力,他在澶渊花了十天重新编制部队,理清部队指挥体系后,带领军队渡过澶渊,进入卫国。
沿途,卫国各城没有一汤勺抵抗心思,他们闻风投降,等孙林父带着一个半师的领主武装,以及卫国附庸小贵族赶来会合,这位曾经扶持过卫国两人幼君,亲手把卫国从亡国边缘变成二等强国、其后又接连被两任幼君长大后厌恶、攻击、驱逐、抛弃的强势人物,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意气风发,他见面就向赵武谢罪:“林父不幸,遭遇了这场大难,牵累了晋国三百士卒,全是我之罪,请副帅责罚。”
赵武脸色铁青:“起来吧。我没想到卫国那个小孩子长大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林父,是你没教育好啊!一次是这样,接连两次了,这说明你教导国君的方式出了问题。我晋国武士阵亡,不是你的错。三百人孤悬于外,我错估了卫国那小孩子的理性,错估了齐国大子光的冲动,致使他们阵亡,这是我的错!
武士走向战场,阵亡是难免的事,但他们不应该把砍下的晋人头颅堆成武军,这是对晋国极大的侮辱!好了,什么话也别说了,就让我们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这份侮辱吧。”
随行的鲁襄公小心建议:“副帅,既然我们诸国盟会于此,不如召唤卫国国君前来入盟,要求他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
赵武嘿嘿一笑,没有理睬鲁襄公。
与赵武关系密切的叔孙豹拱手说:“武子,礼法说:先礼后兵。我们已经抵达卫国境内,寡君(鲁君)说的有道理,先去召唤卫国国君出城参加盟会,是我们遵守了礼节,如果卫国国君不到,那么我们惩罚卫国国君的无礼,也算是师出有名。”
晋国这次出兵只来了两位卿,一位是赵武,一位是从曲沃前线强行拉来的魏舒,魏舒刚刚犯了大错误,差点跟叛匪栾氏站在一起进攻国君,这时正在赎罪期,又因为临时从曲沃撤下来,担心范匄攻击曲沃得手后,不兑现诺言将曲沃分给魏氏,所以他一路上总是心神不定,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如此,晋国这边只剩下赵武的声音了。
赵武突然笑了,他脸上恢复了一贯憨厚和蔼的样子,憨憨的说:“需要师出有名吗?我们已经师出有名了呀?卫国杀了我三百戎卒,我们为武士们报仇,征讨卫国,已经理由充分了,不需要找其它的理由——传令:用一个军作为全军预备队,其它各军所下辖的五个师,全部以扇面展开,向四方任意攻击。”
赵武是谁?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将,最擅长突击与攻城的,由他亲自统军前来,卫国的公卿大夫都不敢交战,为了保证自己的领地安全,他们纷纷闻风而降。在这种情况下,赵武表现的异常狂妄,他只用一个军押后,正前方五个师像伸开的指头,平铺而去,十五天时间,攻取卫国西鄙懿氏六十邑,并将这些新占领土交给孙林父,以扩充孙林父的封地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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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真实的历史相似,赵武这样一来,卫国彻底瘫痪了,并导致孙林父的领地戚,比卫国剩余的国土面积还要大。当然,孙林父投桃报李,他马上宣布:带领自己的封地加入晋国,成为晋国的一名大夫——就此,卫国从二流大国中除名。重新沦落到四流小国的地步。
与真实历史不同的是,赵武没有放过卫献公的打算,原本卫国经过这场内乱,沦落成四等小国,而后在战国时代里被吞并。不过,那是百余年后的事了。但现在赵武摆出的架势是:彻底吞灭卫国。
卫国离晋国并不远,鲁襄公受宁喜的嘱托,在赵武这里劝说不成,赶紧派使者前往新田城,找到晋平公替卫国国君说情,他说的话很有针对性:“卫国故君受权臣驱逐,以至于逃亡国外十二年,如果这次卫献公复国不成,那么今后,天下各国的权臣不免都想着以此为先例,如此一来,各国国君还能坐得安稳吗?”
晋平公听了这个劝说词,触景生情,心中开始动摇。鲁襄公派来的使者继续劝说:“不如我们承认卫献公的复位吧。如此一来,等于否定了权臣驱逐国君的权力,权臣受到压抑,今后他们便不敢随意驱逐国君。”
晋平公听了这话,点头答应,他立刻送信给赵武,要求赵武延缓攻势——此时,赵武军队已经推进到卫国帝丘城,先锋五个师堵住了帝丘城门,赵武军中的工匠则开始热火朝天赶制攻城器械。
晋平公的命令抵达赵武军中,赵武满脸的不高兴:“国君忘了,我们这次战争不是支持卫国权臣报复他的君主,是报复晋国三百士兵被杀。至于卫国权臣与君主之间的争斗,关我屁事。如果国君仅仅为了‘权臣’这个字眼,便轻轻放过卫国国君,那么,我们三百士卒白牺牲了?”
魏舒嚅嗫的插嘴:“我听说曲沃已经围攻了半年,还相持不下,我们出兵已经一个月了,眼看冬季将过,春耕即将开始,而围攻帝丘,又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情,不如我们遵从国君的命令,撤退吧。”
赵武看了一眼魏舒,不客气的批评:“你比你父亲差远了——你父亲一心为国,他确确实实是个封建人,讲究的是团队精神,所以处处以团队利益为重。而你……
你从围攻曲沃的城下来到帝丘,是不是想着:同样是攻城,魏氏攻下曲沃,那曲沃是你的;而攻下帝丘,魏氏的收获不多,所以你不想因攻城而消耗魏氏的士卒?”
赵武吸了口气,继续数落:“我说你跟你父亲差得远,是因为你父亲和我协同作战时间不长,但他知道,我赵氏与人交手,从来不跟人拼伤亡,即使是攻城战也是这样。因为我赵氏人丁稀薄,我们跟别人拼不起人力消耗,也没有跟别人拼人力的兴趣。”
稍停,赵武眺望国内,冷笑的说:“当初围攻偪阳小城的时候,范匄就久攻不下,曲沃可是比偪阳小城雄厚的多,半年时间,搁我,早把曲沃攻破了十遍,十遍啊!但我看,范匄想攻破曲沃,至少还需要半年时间,等我们打下帝丘,你悠悠闲闲回去,也来得及参加破城战。”
魏舒低声嘟囔:“武哥也就是嘴上说说,眼前帝丘的雄伟不下于曲沃……再说,我们拿下帝丘能做什么?能把它装到口袋里带回家吗?”
赵武打断魏舒的抱怨:“如果不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怎么会把你从曲沃调来?范匄攻城,那是用人命去填补城墙的,别家的武士他不心疼,自己的武士跟宝贝似的,攻城战持续到现在,你看范匄后来动用了他家武士没有?连韩起都常常抱怨,我猜你们魏家的武士伤亡也很大,我把你调开,是想保存魏家的实力,你这孩子怎么不领情?”
魏舒翻了个白眼:“你比我大几岁,怎么这么说话?”
两人正争执着,从晋国国内赶来的田苏出现,他匆匆冲赵武俯耳低语几句,赵武脸色一边下令:“传令,要求卫君立即出城参与盟会。当天不到,他就不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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