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轻声细语却让天下侧耳
“我们动用了四万工匠,我打算分段施工,先用这些力量修建君上的居所,君上不用担心,两年之后,君上就可以搬迁到这座宫殿里,然后慢慢的看着这座宫殿一点点的成型”,赵武慢悠悠的说。
此时的赵武已经过了中年,大权在握的他已经像叔向描述的那样,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慢条斯理,但他作为霸主国第一执政说出的话,哪怕用轻声细语,也令整个世界侧耳倾听。
晋平公情绪激动,他牵着赵武的手,急切的说:“花园啊,阿父的府邸花团锦簇,我最欣赏阿父的植物园,这座宫殿建成后,阿父能否也移植一些树木,让这里花开不断。”
赵武想了想,回身对叔向说:“看来我们要催促工匠们赶工了,君上大婚的仪式,最好在这座宫殿里举行。”
叔向作为一个正统的春秋人,他还不习惯赵武的“赤字经济”做法。从他心里,对这座耗费晋国国力,极尽奢华的宫殿充满了抵触感,但赵武的做法确实刺激了大灾之后晋国的经济,晋国百年的积蓄拿出来,建造这座宫殿巨量的采购,使得国内百姓都不用为钱财发愁,因为巨量投资的刺激,在这个大灾之年里,百姓的生活似乎比平常的年景还要好,这既让叔向觉得不可思议,也让叔向对老师的经营手法高山仰止。
因此,叔向虽然满肚子的不愿意,但赵武以命令形式下达的任务,还是认真地保证说:“老师请放心,我一定催促工匠,在今年夏完成主建筑群,剩下的,不妨让工匠们精雕细琢,慢慢来。”
这一年春,晋国越发像一个大工地了,虒祁宫的修建是其中一项。
除此之外,赵武还动用国家投资力量,四处修建道路以及水利设施,另外,去年赵武的改革使得井田制开始崩溃,新的农田以私人田地为主,武士与自由民有了私有财产,虽然在大灾之年,但依靠国家力量的带动,许多人置办了昂贵的农具,水车、新式铁铲、铁锄、铁犁,以及与马耕技术配套的新农具开始普及。
在这种情况下,晋国的农夫焕发出更甚于以往百倍的生产热情,许多农人全家老小齐上阵,奔波在田间地头,而武士们则竭力收购奴隶,因为劳动力紧张,导致许多武士不得不放下身段,把腰中的宝剑摘下来放在家中,换上了锄头与铁铲。
民间的劳动热情焕发起来,晋国的大贵族也都没有闲着,他们以远超往年数倍的勤奋,忙着应付排山倒海涌来的行政事务——盟会过后是国君的大婚。各国诸侯奔回国后,立刻开始准备陪嫁以及贺礼,使者往来于道,晋国公卿迎来送往,连晚上都不得休闲。
这时候,卫献公在诸侯的关注下,终于回国了,但他回国后马上觉得不快乐——晋平公的大婚,以及卫国赠嫁事宜,卫献公本来想借此表达自己的恭顺,狠狠拍一拍霸主的马匹,但没想到,他蹲在宫殿里,啥事都没管,被释放的执政宁喜已经快手快脚,把什么事情都安排的非常妥帖。
“君权神授,神灵授予我的权力,还不够凑屁的?与伯君通婚这样的大事,本来应该由我这个国君做主的,但宁喜也不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就把啥事都办好了,真令人郁闷”,卫献公抱怨说,停了一下,他又补充:“神授予我的权力,宁喜也敢越权使用,他难道不敬鬼神吗?”
卫国国君这话儿,如果让宁喜知道了,他会嗤之以鼻,并反驳说:“你这厮当初回国的时候,像哈巴狗一样的告诉我:国家大事由我做主,你只管祭祀祖先。如今我把什么事都给你安排妥当了,让你只管享受国君的待遇,喝着小酒,用MBA知识管理自己的二奶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卫献公说话的对象是公孙免余。公孙免余既然是一名公孙,他当然要维护君权,所以他对卫献公说:“君上不用烦恼,臣请求允许,前往宁喜府上,按春秋礼仪狠狠的斥责他。”
卫献公快乐的怂恿:“赶紧,别耽误时间。”
公孙免余出了宫城,没敢耽误,直接赶到宁喜府上,责备宁喜说:“我听说晋国君主聘嫁的事情,执政已经安排妥当了,这样的国家大事,依据礼节,执政是不是应该征求君上的许可?”
宁喜不满的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这是‘国家大事’?——君上回国的时候曾跟我有约定,公子鲜(子鲜)是这个约定的见证人,我费心竭力,不让君上为国事忧心,不过是履行了当初对君上的承诺,怎么,谁不满意?是公室子弟不满意,还是子鲜不满意?”
宁喜这番话让公孙免余无话可说,他愤恨的离开宁喜的府上,一路走一路心想:“我是公孙,我一个公孙代表国君跟你说话,难道这还不够凑屁的,你竟然拿话噎我,看来你是想找死了。”
公孙免余的愤恨,以及卫献公的恼怒,让他们都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信诺。
公孙免余拂袖而归,气愤地对献公说道:“宁喜无礼甚矣,何不拘而杀之?”
卫献公面有惭色,很不好意思的对公孙免余说道:“若非宁氏,寡人无以复国,以前寡人归国前跟宁喜约定:‘政由宁氏,寡人唯主祭祀而已’,如今我怎么可以背弃当初的诺言呢?……这世界以成败论英雄,我言而无信,胜利了大家不介意我的言而无信,如果失败了,那不是白白留下失信的恶名?”
公孙免余听了,一声冷笑:“君上信任我,让我去谴责宁喜,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臣请以家丁攻讨宁喜,事成则归于君,不谐则臣独当之,吾君暂且假作不知,可也。”
卫献公想了想,爽快的答应了:“好啊,这是你个人的主张,事情成功了,你一定把国政大权交还寡人……嗯,万一你失败了,我可什么都不承认,你这是个人行为,与寡人无关啊。”
公孙免余回答:“一定成功!宁喜被晋国拘持一年多,****之后,得力家将都不在身边,他还自以为身在国都之内安全无比,从不防备有人突然攻击他——臣手下有三十名家将,假借拜访宁喜再度劝说他,这三十人足够杀宁喜了。”
卫献公不放心,又反复叮咛:“卿当谨慎行事,万一事情不成功,后果你都要承担下来,可不要拖累了寡人。”
公孙免余点头称是,随后告别献公回府而去。
稍后,公孙免余回到自己的府第,召来宗弟公孙无地和公孙臣共谋其事,二人都表示赞同,并愿担任前驱。
也是这宁喜该死,这时候恰逢宁喜在府中安排春宴,庆贺自己脱离晋国人的监禁。他压根没想到公孙免余会因为他的拒绝而产生怨恨,所以还宽容的派人邀请公孙无地和公孙臣赴宴。于是,这二人就率领家丁奔宁府而去,乘其不备,全力攻打宁氏。
战斗进行当中,卫国大夫右宰谷听说宁府有贼,急忙过来探问消息,公孙免余先将右宰谷斩于门下。宁喜听说右宰谷来救援,开启了大门,公孙免余率兵一拥而入,宁府上下登时大乱。
宁喜不知就里,急忙问道:“贼人在哪里?怎么会有乱贼,在白日、于国都中,攻击执政的府邸?”
公孙免余冲了出来,得意洋洋的说:“我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所以有我存在,就代表了全卫国的人都反对你,你问什么盗贼的姓名——盗贼是举国之人!”
宁喜见事不对头,转身向后堂奔走。公孙免余穷追不舍,宁喜绕着廊柱转了三匝躲避,身中两剑,死于柱下。
事后,公孙免余认为自己如果因此事被卫献公重用,不免让人以为他出于个人功利而怂恿卫献公违背承诺,所以他拒绝了卫献公的封赏……但他请求卫献公封赏自己的兄弟,重用自家的家主——当然,后半段事实,书写历史时刻意省略了。
执政死亡于国都,卫国“不准明白真相的老百姓”恐慌起来。原先卫献公承诺的担保人公子鲜听到确切消息,立刻收拾行李准备出逃,卫献公听到这消息,慌了神,赶紧派人,请求子鲜留下,子鲜愤然回答:“我作为国君信诺的担保人,最后国君违背了承诺,我如果无耻的继续生活在卫国,恐怕全卫国的人都要耻笑我缺乏荣誉感。”
于是,子鲜拒绝了卫献公的挽留,渡过黄河出逃到晋国,此后,他终生无论坐卧,不面朝卫国方向,而且终生不食卫粟,以表示自己的守信,以及愧对宁氏的歉疚。
卫献公重掌大权,将宁氏一族斩杀的寸草不留,他得意洋洋。这时,卫国只剩下了一座城市,其余的领土都已经失去了,这位新上台的帝丘城主、也就是卫国国君,终于掌握了整个城市(国家)的权力,开始了继续治理卫国的大业——卫献公的谥号为“献”,果然恰如其分。
子鲜逃亡之后,卫国发生动乱的消息也传入了晋国,此时晋国依旧忙着筹备国君大婚,而与此同时,陈国国君在楚国哀求援兵,病逝于楚国,实现了他“不求来援兵,不回陈国”的誓言。因为陈国国君的死,楚国人无奈,开始下令全国动员,准备出战郑国,惩罚郑国对陈国的侵略。
卫国动乱的消息是孙林父报告的,子鲜来到晋国之后,诚恳的向孙林父承认错误——当初在孙林父的治理下,卫国紧跟在晋国老大的身后,连二等强国之手的郑国都敢时不时的教训一下。
而现如今,卫国连四流小国都不如,对于如今的局面,子鲜终于忏悔了,他忏悔自己参与杀害卫殇公的事件,对着孙林父哭泣说:“一时错误,卫国现在向亡国的路上一路狂奔,如巨石滚下山谷,不可遏制啊!我错了,我真不应该信任那个顽劣的君上,我以为他流亡在外十多年,如今长大了,总算懂事了,或许能够带领卫国摆脱跟班的命运,我……”
孙林父淡淡的打断了子鲜的话:“卫国的事,如今已经与我无关了。你说,希望当今的君上能摆脱作为晋国跟班的命运,那么,卫国接下来要扮演什么角色?是争夺霸主的地位吗?”
子鲜很茫然:“晋国百年霸主,我们无论国力、人力以及经济力量,都不可能争得过晋国?”
孙林父继续往公子鲜的伤口上撒盐:“那么,我们卫国摆脱了晋国跟班的命运,图什么?”
子鲜下意识的回答:“至少不用缴纳征税了,这笔钱可以用来惠及卫国百姓……”
孙林父冷哼一声:“那么,不做晋国的跟班,晋国是否有权攻击卫国?不做晋国的跟班,晋国对卫国就没有保护的责任,我们卫国是否能单独面对齐国的吞并?”
子鲜张嘴结舌。
孙林父继续说:“鲁国的榜样在前面,齐国日日侵害鲁国,全因为晋国的庇护,鲁国才得以幸存下去,如果我们卫国不向晋国交纳征税,那么,凭我们的实力,我们是否能担当下一届霸主?
如果我们担当不了霸主,我们终究还是要交纳征税的,不向晋国交纳,难道向晋国的跟班——齐国交纳征税?如果既不向晋国交纳征税,也不理齐国的威胁,那我们卫国恐怕还不如现在的鲁国。而且那样一来,齐国人有了充足的理由攻打卫国,我们卫国却无法获得外援,只能独立迎战齐国——在齐国的攻击下,卫国能幸存吗?”
子鲜恍然大悟,他大哭着离开孙林父的府上,孙林父坐在府邸想了想,赶去将情况禀报赵武。赵武获得卫国的消息后,犹豫了一下,反问:“我们是否要对此作出反应?”
孙林父苦笑了一下:“当初,卫君驱逐我这位执政,列国诸侯讲情,要求释放卫君,用的理由是:卫君处理自己的家臣,那是国家内部事务,君权神圣,即使是霸主也无权干涉。
如今,情形也一样,卫国国君与自己的执政起了争端,我们晋国凭什么理由,干涉卫国的内政?”
孙林父话题一转:“更况且,卫君在国内闹得越凶,其实对晋国也有好处。我原本担心卫君释放回国后,我们新占领的卫国领地会动荡不安,但卫君这么一闹,卫国百姓必然对这个国君产生失望情绪,如此一来,我们在黄河南岸的领地就安全了,我来汇报元帅,是告诉元帅:从此,南岸无忧了。”
赵武“嗤”了一声:“卫国国君只剩下一座城市了,还要拼了命的折腾,但如此一来,我们的南线确实没有忧患了。恰好郑国来求援了,你觉得怎么样?”
孙林父冷笑的说:“其实,郑国面对楚军,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赵武摇摇头:“郑国人确实战斗了,但他们战败了,郑国大将皇颉被俘……”
孙林父摇头:“皇颉是什么人,过去没听说过,郑国人派出这样不知名的大将迎战楚军,而不是让子产带军迎接,恐怕郑国人并没有尽力,只是应付而已。”
赵武也赞同这点:“郑军战败了,它现在有理由向我们求援,并且拒绝再战。我本想缓一缓,不理会郑国人的求援,但得胜的楚军又转向了宋国,宋国人也开始求援了,这样,恐怕我们不得不战。”
孙林父呻吟:“怎么霸主国的日子也不好过,这才安定了多久?”
赵武点头赞同:“身为霸主,周围全是虎狼,必须时刻警惕打退一拨一拨贪婪的猎狗。”
孙林父一声轻笑:“相比起来,似乎做一个小国比较幸运。至少霸主不轮换的话,小国不会如此频繁受到攻击。”
赵武也笑着回答:“小国也有小国的难处,别人争夺霸主,是因为做霸主的利润实在太丰厚,而小国却要交纳高额的征税,以换取霸主的保护……如今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呀。”
赵武终究没有说是否需要出兵,孙林父也不问,他笑着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此时,南方的郑国,楚军大营中发生了一场争执,皇颉是被楚将穿封戍俘虏的,穿封戍带着皇颉回营领赏,中途被楚康王的二弟公子围看见了,公子围自出战以来寸功未立,而楚国与晋国一样,最重视军功,因此公子围非常垂涎这份战利品,他眼珠一转,迎上穿封戍,说:“将军辛苦了!你瞧你,铠甲都被血污沾染的不成样子了,不如你把俘虏交给我,自己回去清洗一下铠甲,而后向大王献俘,大王看到你整洁的样子,一定很高兴。”
穿封戍低头看了看衣甲,他因为追逐皇颉,浑身都是汗臭味,精美的“组练”铠甲上面全是血污与尘土,穿封戍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拱了拱手,拜谢公子围,然后自己回营清洗铠甲。
谁知他的清洁工作还没做完,左右来汇报:“公子围向大王献俘了?他说自己俘获了郑国大将皇颉,我们都纳闷,明明出战的是你,公子围只是呆在营地里吹吹口哨而已,怎么他反而俘虏了郑国大将?”
穿封戍大怒,他铠甲都来不及穿,怒气冲冲的冲到楚王面前,劈头就说:“大王,出战的是我啊,郑国大将是我俘虏的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