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回到屋里就昏昏欲睡了,勉强洗了把脸, 趁着天冷就窝到床上去睡觉。
等第二天一早醒时, 天色早就大亮。
整座将军府里安安静静的, 也听不见昨晚觥筹交错的声音了,料想那接风洗尘的宴席已经结束,她打着呵欠起身来,总归也错过了吃早点的时间,便叫人为自己打了水沐浴, 只慢吞吞地收拾, 准备中午再吃饭。
只不过她没想到,才把头发擦干呢, 外头剑书就来了。
姜雪宁不知怎的, 精神一震。
还没等剑书开口呢, 她眼睛就亮了几分:“先生找我?”
剑书反倒被她搞得一愣, 停了一下,才回道:“是。”
姜雪宁又压低了声音续问:“你们先生做吃的了?”
剑书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该不该对她吐露实情,可回想一下方才自家先生盯着那桌菜的眼神,背脊都在发寒, 到底没敢多说,只点了点头道:“做了。”
姜雪宁闻言,顿时跳起来, 拍手道:“我就知道先生是神仙下凡, 圣人降世, 观世音菩萨都没有他这样好的心肠。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好吃的,桃片糕都叫我吃腻味了。昨儿晚上宴席上我还想,燕临这府邸的厨子不怎么样呢。没想到今日先生就做了吃的,你等我一下,我这就来。”
剑书:“……”
您心可真是一点儿不小呢。
剑书应了声“是”,在外头立着,等她收拾停当,才带着人一路穿过庭院中堂,到得谢危屋前。
几片灰黑的砖砌在屋檐下,里头种着棵万年青。
屋舍也平平无奇模样。
只是这地方来的人少,格外安静,约莫也是燕临特意为谢危挑好的屋子。
这会儿靠窗的炕桌上,已经摆上了好几盘菜。
谢危坐在左侧,手边上一盏酒。
才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人都没进来呢,姜雪宁打招呼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先生,学生给您请安来了!”
姜雪宁扒在门口,先朝里面望了一眼。
果见谢危坐在那边。
这与他们在济南府的厨房里悄悄碰头时,一般无二,更别提那好菜已经摆上桌,都不用她再打杂烧火,姜雪宁眼底都冒出点喜色来。
谢危眼底云淡风轻、飘飘渺渺的,抬眸瞧她,笑笑道:“进来吧。”
姜雪宁从善如流,进来了。
非但进来了,她还十分自觉地坐在了谢危对面,把搁在桌案右边的那双象牙箸拿了起来,低头看着这一桌菜,喜上眉梢。
足足有五六样。
熏乳鸽色泽深红,白玉豆腐幼嫩多汁,鸡丝银耳汤色鲜亮,白花鸭舌片片精致,更绝的是中间竟然放了一盘羊羔肉,也不知用了何法刷的酱料,每一片表面都浸着油油的光泽,边上搭了一些小葱段。
只飘出些味儿来,便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姜雪宁差点就要伸出筷子去了,可一抬头只看见谢危坐在她对面饮酒,不由一怔,朝他面前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的筷子,纳闷道:“先生那边怎么没筷子呢?”
谢危看着她说:“昨个儿饱了。”
姜雪宁琢磨这意思是“不饿”,举箸转了一圈,试探着道:“那都是给我做的?”
谢危喝了一小口酒,笑:“你是我学生么。”
莫名地,姜雪宁觉得背后寒了一下。
可美味佳肴当前,谢危这模样与平时相比其实也没什么变化,且最近一段时间他待她这样好,倒使他对此人原本的警惕都消失一空,此刻更是没有深想。
她高高兴兴,举筷便夹了片羊肉送进嘴里。
肉质果然细嫩鲜美。
只不过……
这味道似乎稍有一点的酸?
姜雪宁品了品,以为是刷的酱料比较独特的缘故,说不准是什么新口味,得多试试才知道。
于是赶紧又夹了一片。
然而当她一口咬下去嚼进嘴里时,好几股酸水混在筋肉的油脂中,一下全被挤出来,充斥了她整个口腔。
“呕!”
不知搁了多少年的老陈醋,酸味儿刺激得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几乎立时就把嘴捂住了,朝着一旁的碗碟,将那片肉吐了出来!
然而酸味却还在嘴里。
她狼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连忙伸手要去端水:“什么味儿!”
谢危顺手便把自己喝了两口的酒盏递过去。
姜雪宁看都没看便接过来仰头一口喝下。
然后……
那本就已经皱成一团的巴掌脸,瞬间变得铁青,她呛得丢了酒盏,捂住自己的喉咙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谢、咳咳咳!谢居安你——咳咳!”
简直像是得了痨病。
她一张脸都涨得通红,极端的酸与极端的辣,全在一张嘴里,跟团火似的窜上她头顶,想吐都吐不出来!
恨不能就地去世!
谢危半点也不惊讶地瞧着她:“怎么,很酸?”
想要谋财害命吗?!
姜雪宁两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酸的东西!
听得对方这话,哪儿还能不明白?
这根本就是故意治她啊!
只恨自己一没留神着了道——姓谢的心狠手黑,分明是恶狱魔鬼,她是迷了哪门子的心窍敢觉着他是神仙圣人生得一副好心肠?
那味道一时难以形容。
姜雪宁差点昏过去。
她哪里还有什么功夫回答谢危的话,只满屋子找茶水,可愣是连茶壶都没找见一个,便按住自己的喉咙,一面用力地咳嗽,一面扶了把门框,跑到外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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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看她一眼,也不拦。
刀琴剑书都在庭院里。
屋里那翻箱倒柜的动静两人都听见了。
然而瞧见姜雪宁这一副被人下了毒的样子出来,都不由心中一凛。
姜雪宁跟剑书熟些,几声咳嗽已经让她嗓音嘶哑,此刻更怕被屋里那心眼比针小的谢某人听见,一把揪住剑书,压低了声音道:“快,端杯水!”
话说着她又想干呕。
剑书眼皮直跳,可不敢被她揪住太久,忙去端水。
好大一只茶盏。
姜雪宁接过来咕嘟嘟就灌了大半盏,才觉得好了一些,可那酸呛冲辣的味道,仍旧有不少留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去不掉!
姓谢的是要死!
剑书打量她神情,眼皮直跳,小声道:“先生心里不痛快,做东西不好吃,也是有的。”
姜雪宁险些出离愤怒。
那是不好吃能形容的?
简直是用最烈的烧刀子给她兑了一杯醋!那喝下去要人半条命!
她仰头把剩下的那半盏茶水喝了干净,就递回剑书手里,摆摆手便往外头走。
剑书问:“先生那边?”
姜雪宁回头看一眼谢危那屋,只觉得整间屋子都在朝外头冒黑气,哪里还敢往里走半步?打了个寒噤道:“别,可别再找我了!你家先生脑子,咳,有毛病……”
话说着,她声音都飘了几分。
整个人好像踩在云端上,身形发软,脚下发虚,晃悠悠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似的,从走廊那头绕出去了。
刀琴剑书面面相觑。
过不一会儿,就听屋里平静的一声唤:“剑书。”
剑书打了个激灵,进去了。
满桌菜几乎没动过。
谢危一身清隽地立在边上,轻描淡写揭过一边的雪白锦帕擦拭着方才沾在指头上的几滴醋酒,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做似的,淡声道:“都端了去喂狗。”
剑书头皮发麻,道:“是。”
他把桌上的都收拾了,端了出去。
刀琴瞅了一眼,摇头。
剑书心有余悸,压低声音道:“因为宁二姑娘和世子?”
刀琴道:“差不离。”
剑书纳闷:“可先前不声不响的……”
刀琴道:“要能成早成了,哪儿用等到现在?先生犯不着费心。”
剑书示意他看自己手上:“那这?”
刀琴一看,也不说话了。
两人又对望一眼。
到底还是剑书先认命,从边上走过去,要去处理这些花了一早上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只是走没两步,他又停下来,犹豫了一下,转过头问:“刀琴,你说,狗要不吃,怎么办?”
“……”
显然,这是一个极其可能的问题。
刀琴静默,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要么狗死,要么你死。”
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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