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腊月, 天寒地冻,砖窑厂处于半休工状态。
砖窑厂有商宗慧、姜兴磊等人,姜琳不用天天去,她白天就去育红班那里管自己学习, 还能看闫润芝等人绣花。
现在程蕴之很忙,程福贵被抓程福万被撤职以后,整个水槐村就好似卸掉个大枷锁一样, 社员们再也没有顾虑,连从来不走动的都跑来跟程蕴之和闫润芝表达祝贺之情。
虽然这里面有诸多小心思,程蕴之自然也不会计较那么清楚。他本就是个不爱纷争的,又经过这些年的风雨, 自然更加渴望安静。
差不多的, 都能过去。
程家的展览室正式开始,县文化馆开始整理誊录当年的一些事件,找当地人口述等等。他们推选程蕴之当上展览室的室长, 由他负责配合文化馆工作帮忙誊录编纂等。
所以, 育红班有时候要姜琳帮忙带孩子们。
这日太阳西斜,估摸不到四点,但是教室里已经黑乎乎的, 姜琳给孩子们下了课,让他们玩一会儿便回家。
孩子们都围住大宝小宝, “讲故事啦!”
姜琳去外面找文生, 就见他坐在墙根下, 正专注地磨那把剑。
外面北风卷着落叶, 打着旋带着呜呜的声音,卷到他身边却偃旗息鼓,安安静静的。
“文生,你磨它干嘛,磨坏会生锈的。”
“我看家里菜刀镰刀都要磨一磨,我也磨一磨。”文生并不觉得姜琳说剑会磨坏有什么问题,但是他也有另外的理由来辩论。
姜琳凑上前看了看,要磨出刀刃来还早呢,不过铁杵都能磨成针,她也怕他太有毅力便让他打消磨剑的念头。她笑道:“文生,你最近咋不喜欢和娘说话了呢?你有心事?”
自从那日她被狗吓着,他看起来大一些也有不同。更懂事,却有些沉默,不和孩子一样嘻嘻哈哈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还会闷在一边发呆,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他这样的情况会有心事吗?姜琳不敢大意,毕竟他不是正常的孩子长大,他本身是一个12岁的少年精神错乱了将近三十年。她不能不仔细小心,观察几天以后决定当面问问。
文生低垂了眼睫,看着手里的剑,磨了两下,摇摇头。
姜琳看他这样,更不信,不过问他他不肯说,有点固执啊。
她换了个策略,“你看,你有事情不和娘说,你是不是不想和娘好了啊?”
文生忙摇头:“当然不是的。”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娘,我为什么长胡子啊?大宝小宝都不长的。”
姜琳:“……”他以前都没问过,怎么突然留意胡子了?
文生心里纠结着,不只是脸上长胡子,咯吱窝也长,还有羞羞的地方也长,这是为什么呢?
大宝小宝都不长的。
姜琳:……我为什么要问?早知道让程如山问他多好。
她笑道:“这是正常的,说明你长大了啊。你不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吗?长大除了个子高,吃饭多,还有一个标志就是这些啊。”
他抬手摸摸姜琳的脸,滑滑嫩嫩的,“娘就没有!”
姜琳只好给他科普一下男女的区别。
文生似懂非懂,“我和爷爷、爹、大宝小宝一样是男的,有胡子,娘和嫲嫲是女的,没有。”
姜琳赞许地点点头,“是的。”这方面他似乎还不如大宝小宝认知正确,尽管他眼神沉静表情认真,姜琳还是用对孩子的方式给他科普一下。
文生表示自己懂了,长大就会这样,大宝小宝也会的。
姜琳:“等你爹回来,你问问他,他可以告诉你更多。”
文生:“好的。”表情都轻松许多。
这时候,外面传来刘红花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刘红花特别热情:“妹妹你可有年头没回来。”
那女人叹了口气:“这嫁了人家,哪里还能自由?出来一趟又远,这要不是好说歹说,俺婆婆也不能放我出来呢。”
姜琳听着对女人没有丁点印象,但是脑子一转就知道是谁。
这是程如海他亲妹妹,程如山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啊。
这个姐姐叫程香兰,比程如海小两岁,没有继承程家男人的好样貌,厚嘴唇扁平鼻随舅舅,但是看着模样周正自有一股憨厚气质。当年程如海结婚,闫润芝想让她也定个亲要彩礼帮衬一下哥哥,她却以自己还小不想嫁人为由拒绝。结果等程如海一结婚,程香兰没俩月也找了对象,自己谈得妥妥的,还跟闫润芝说得好听“我也不要家里给嫁妆”,然后火速嫁走。
嫁人以后,程香兰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些事儿是闲聊的时候,姜琳问闫润芝家里情况,说起那个大姑姐,闫润芝不想说,商老婆子告诉她的。
听那姑嫂俩说得热乎乎的,姜琳没理睬,继续和文生说话。
刘红花和程香兰已经走过来,看到她和文生头对头在那里说话,撇了一下嘴,给程香兰道:“这是你弟媳妇,那是大爷家哥哥。”
程香兰惊讶地看着姜琳和文生,一脸的愕然,“你俩——”
姜琳和文生抬眼瞥她,姜琳:“你谁啊?”
如果是关系好的亲戚,她自然会笑脸相迎好好招待,这种她才懒得搭理。
程香兰忙笑道:“弟妹啊,冬生在家吧?爹娘呢,我是姐姐啊,我回娘家来看看咱爹娘。”
姜琳惊讶道:“姐姐?我还从来不知道有个姐姐呢。”
程香兰脸色顿时不好看,却也忍住了,“弟妹你说什么话呢,爹娘没和你说过?”
姜琳:“多少年不联系,还真说不着。”
程香兰一听,以为姜琳埋怨她丢下家里不管,多少年不联系不帮衬,怕她这会儿听见平反就回来捞好处。她立刻红了眼圈,“弟妹啊,你说那社会,姐姐一个坏分子家的子女,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嫁过去又是干活又是伺候公婆男人孩子的,真的一步也离不开啊。要是我能得半天功夫,我也跑回来看看啊。不信问问大嫂,这出嫁的女人,哪里能捞着随便回娘家?生产队不让,婆家也不放啊,里里外外都是活儿呢。”
姜琳:“哦,这会儿有功夫了?”
程香兰:“这不是给咱家平反了嘛,那我成分也好一些,能自由出门,以前不给出门啊。”
姜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冲着她从前对闫润芝不叫娘,这会儿听见平反回来叫娘,她就对这个大姑姐没好感。
程香兰见她对自己不但不热情,还讥讽自己,心里很是憋气。她之前心里略有点忐忑,觉得这么多年没回家,现在回来万一人家说自己有什么算计,还想描补一下。她想和弟媳妇搞好关系,所以一见面压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和姜琳说话,觉得自己很给姜琳脸面的,不曾想却受到这样的冷遇。
她心理不爽,就不想再给弟媳妇儿好脸色,摆上大姑姐的派头,“我是回来看爹娘的。”
说完,她哼了一声,抬脚就走了。
刘红花赶紧陪着她先去展览室找程蕴之,顺便再给她讲讲家里目前的状况。
姜琳对文生道:“咱们找嫲嫲家去做饭。”
闫润芝正给绣花班下课,让她们各自家去做饭,她收拾一下把那间屋子锁上,不让人随便出入。
姜琳就把程香兰回来的事儿告诉闫润芝。
闫润芝一愣,“谁?程香兰?她回来?”也不怪闫润芝有点陌生,这都多少年不联系,突然回来还真是让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对姜琳道:“宝儿娘,你带着大宝小宝先家去,我去找你爹。”
以前儿女还小,她不和他们计较,想着人心肉长总能焐热的。可这会儿大家都各自成家立业,冬生也有了琳琳,如果他们再来掺和,闫润芝就不喜欢。因为她已经把程如海兄妹归为捂不热那一类的,不能让他们来委屈宝儿娘和大宝小宝。
姜琳就去招呼正忙着给人讲故事的小哥俩,“回家啦。”
几个孩子还恋恋不舍的,“大宝小宝,明天赶紧来啊?”
大宝:“那可不一定。”
他现在对同龄小孩子酷酷的,觉得他们相当幼稚。可一转身,等小伙伴儿们走了,他和小宝立刻跑过去一人一个挂在文生手臂上,让把他们挑回家。
“妈妈,是不是给外公写信啊?我邀请芹芹姐姐和小科寒假来我们家玩儿呢。”大宝问。
“冬天太冷,舅舅还要回家呢。还是等来年夏天吧。外公家刚换了房子,收拾一下花不少钱,没多余的钱买火车票。”
“可以坐我爸爸的车。”小宝给出主意。
“爸爸的车时间也未必合适哦。”
到家姜琳开门,文生从外面扯一个玉米秸捆拿回家,帮姜琳烧火做饭。
因为两个屋睡觉,冬天都要生火烧炕,姜琳就在东间煮地瓜蒸馒头,西间做个炖菜。
天冷加上没什么新鲜蔬菜,除了南瓜土豆就是白菜,家里没条件的想换花样也换不上。他们家里条件是好的,不但囤够了白菜,还有肉、猪油、腊肉等备着。闫润芝愿意琢磨,经常给他们换花样做好吃的,所以冬天也过得舒舒服服的。
姜琳受闫润芝影响,做饭也不对付,更何况还有文生大宝小宝一起忙活,做饭也是乐趣。
面是早就发着的,天冷发得慢,这会儿才开。文生力气大,帮忙揉面,馒头做得又快又好。大宝小宝还做了小兔子、小狗儿、小牛之类的,姜琳给他们捏个大恐龙。
做好以后装锅,煮地瓜蒸馒头,添把火热锅,能让馒头再发一下。
等发馒头的时候,姜琳就和大宝小宝做填字游戏,这是她和程蕴之自己做的。等玩闹着做完几个,背一首诗词,馒头开了,大宝小宝一起烧火。
小哥俩一边烧火,一边玩故事接龙。
姜琳发现他俩兴趣点已经开始出现偏差,虽然都是讲冬生和琳琳的故事,但是大宝偏向理性、严谨、科幻等,小宝却更加感性、天马行空、魔幻。好好的公路故事开头,中间小宝忍不住就跑出一头大恐龙来,大宝只得拉回来,说那是一个模型,小宝又会编出来一个老巫婆劫路想把琳琳抓走给她儿子小巫婆当媳妇儿,大宝就会改成小巫婆其实是个科学家……
姜琳听得风中凌乱,为什么老巫婆的儿子是小巫婆!
然后她看着正在烧火的文生,居然把他的宝剑放在火里烧,她赶紧让他拿出来,“文生,你这是干什么?”
文生:“娘,我要把我的宝剑锻造一下。这宝剑锋从磨砺出,也是千锤百炼才成的。”
姜琳:……养孩子都是这么魔幻的吗?我没有经验,冬生你快回来。
她柔声道:“文生啊,这宝剑已经千锤百炼过才造成的,已经不需要继续煅烧。而且剑是武器中的君子,不是为了杀人,是象征身份地位和仪式。你看上战场打仗的,都是拿刀的,不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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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生一听:“那我让我爹……”
“不不不,文生,不是的,剑好!娘喜欢你背着剑,又俊又威严。拿刀的比拿剑的吓人,娘害怕。”姜琳为了安抚文生,乱说一通,但是对文生很有效,他最不能忍受吓着娘。
他点点头:“好,不煅烧不磨,这样挺好。”他把剑放一边继续烧火。
姜琳松了口气,热锅炝葱花,炒炒肉片,再扒拉一下白菜,炒软以后加水烧开加粉条,加冻豆腐,再拿几个闫润芝做好冻着的蛋饺过来,等快出锅的时候放进去煮煮给大宝小宝吃。
正忙着,程蕴之、闫润芝还有程香兰一起回来,后面还跟着刘红花。
自从程福贵被抓了以后,刘红花和程如海跟程蕴之走动就频繁起来。他们并不上门,在大队那里见面,早中午的去打个招呼,说说话,联络联络感情,还让三个孩子也多到程蕴之跟前请安问好。
刘红花想让程如海把程蕴之接去养老,因为老爷子得的粮食之类的,比大队长赚得还多呢,实在是让人眼馋。另外她也想能不能把自家搬到之前姜琳住的小砖瓦房去。大院子被大队部租用,小四合院姜琳一家住着,那之前的小院可以给他们住啊。他们现在住的草屋子透风漏雨的,想攒钱买瓦却不够,过得多憋屈难受呢。
当然,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要,只能先笼络,等关系和缓时机到了再说。
刚进屋,还不等坐下,程香兰看到小哥俩就惊呼起来,“哎呀,怎么还让这么点孩子干活儿?在我家,我们儿子可从来不干家务活儿的。灶台本身就是女人的事儿,怎么能让爷们儿干呢?来,我给你们烧火。”
闫润芝:“不用,你坐着吧。”
她让大宝小宝去玩儿,她来烧火。
大宝道:“嫲嫲你忙吧,我们烧火就行。”
程蕴之让闺女坐下,刘红花也顺势坐旁边。
程蕴之想和姜琳、孙子们介绍一下闺女,结果不等他开口,程香兰先红着眼眶抹泪哭上了。
“爹啊,你这些年可受委屈啦!当闺女的心疼你啊!”程香兰一手抹泪一手抓程蕴之的手。
程蕴之很不自在,赶紧把手拿出来。他是传统的男人,讲究女儿过了六七岁就不再抱着搂着,不进闺女房间,更别说这样拉拉扯扯的。说实话,儿子、老婆子不坐在桌前,就闺女和大儿媳妇和他坐这里,他浑身不得劲,恨不得躲开。
程香兰就一把一把地捋他的胳膊,“爹啊,早先年我就想去看你,一直没得着空儿啊。嫁了人,被人家盯着当驴当骡子的使唤啊,爹啊,我这心天天火煎火燎的啊。心疼我爹啊!”
程蕴之看她哭得那么动情,也有些眼睛发酸,忍着尴尬不适,劝她,“行啦,别哭了,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多亏冬生能干。”
程香兰就趁机开始夸自己兄弟,“我兄弟真不是吹的,长得俊,工作好。这要是找对象,四外八村的……”
“走路要眼睛瞅着,说话也不能摸着说!”姜琳一直没搭理程香兰,闫润芝先不乐意了,“冬生媳妇儿、儿子可都搁这儿呢。”
程香兰忙笑道:“娘,我就是这么一说,夸我兄弟呢,你和弟妹别多心。”
大宝:“嫲嫲,她是谁啊?”
程香兰抢着道:“我是你姑啊。”
大宝:“哪里的姑,我怎么不知道?”
小宝:“我也没见过。”
程香兰以为是闫润芝挑唆孩子这样说,她又开始抹泪,“爹啊,这么多年,咱们骨肉分离,实在是迫不得己啊。但凡有点办法,我恨不得立刻把你接家去伺候啊。”
程蕴之虽然觉得闺女来了,这么多年没见,亲人相见如何如何。可他终归是典型的旧传统男人,本身就感情内敛,不善于表露情感,再加上有年头和闺女没见面,也着实陌生。所以,他也只是觉得心酸,却不知道说什么,更不可能如程香兰期待的那样和她抱头痛哭。
在他记忆里,闺女还是个小闺女,和眼前这个中年妇女接不上。
更何况,程香兰模样随娘,让程蕴之有点尴尬。
看着程香兰好像对着前妻。
当年前妻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抹着眼泪,“二爷,要是立刻死了,我就和你去也没什么,像大嫂那样寻死谁不会呢?难的是好好活下来。只是要熬这么多年,每日每夜地受人戳脊梁骨,我能受得了,孩子能受得了吗?所以,我哪怕再心疼你,我也不能不为孩子打算,咱们……合离吧。”
程蕴之还想挽留,想着若是再挽留倒是害了她,索性痛快写了合离书,让她带着孩子脱离苦海,他一个人来承受也没错。
哪里知道,她自己走了,并没有带着孩子。
而这俩孩子,后来跟着闫润芝,性子和模样却随他们娘。
程蕴之也说不出什么来,就坐那里不说话,程香兰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程香兰看姜琳对自己一点都不热情,甚至话也不说,招呼也不打,也不问问自己饿不饿渴不渴,心里越发不高兴,觉得肯定是闫润芝挑唆的。
她对程蕴之道:“爹,我大老远出来,晚上回不去,就在你这里住两天。”
程蕴之刚要说话,刘红花笑道:“妹妹,你可不能这样,这家咱爹可不做主。现在都是弟弟和弟妹做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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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香兰惊讶道:“爹娘在,哪里有小辈当家的,这不是让人笑话?让人戳脊梁骨吗?咱们老程家可没这样的规矩。”
她寻思本来姜琳要是对她客气点,她也给面子,结果姜琳不理睬她,她也来气。你对我无礼,我自然也不给你脸面。
程蕴之:“我腿脚不好,什么也不能干,半个残……”
“爹,你可别这样说。你身子骨硬朗着呢,还能活一百岁。咱家平反了,大队用了咱们的院子,按月给你和娘钱粮肉,按年给棉花柴草,你赚得可多着呢,比年轻人都多。再说,那个砖窑厂,不也是大队看你的面子?要不能开起来?”刘红花笑着补充。
程香兰立刻道:“那没什么,之前我还担心弟妹不高兴。既然是咱爹的,亲闺女住两天伺候伺候咱爹,也是应该的。这么多年没伺候……”
姜琳根本不搭理她,她给程蕴之面子,尊重他,自然不会当着他的面对程香兰如何。
闫润芝笑起来,“你这么有心,我和你爹也不能拦着。”她对程蕴之道:“老头子,来,收拾一下。咱们明儿一早就跟着去住闺女家。我也没闺女,都眼馋人家的闺女呢,这下好了,香兰回来,我也有闺女了。”
她对姜琳道:“宝儿娘,你给亲家母拍电报,让她冬天来咱们乡下住住,也住住闺女家。”
程蕴之自己应付不来俩老娘们儿,正窘迫得很,见媳妇儿给他解围,立刻道:“听你的。”他起身。
程香兰急了:“爹,你咋这么软耳朵?娘,你要是去住闺女家,也没人不让你住。且等我回去和家里商量收拾一下,好好接你们去。”她又开始抹泪,“你们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这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啊?一年到头吃不饱,挺着大肚子要生了还得下地,才生完不出十天又要下地,做了一身的病啊。大夏天的,我都不敢喝口凉水儿,不敢吹风啊,捂得严严实实的啊。爹、娘,你们说,但凡我有点办法,我还能不来接你们?”
她抽泣一声:“当然,你们埋怨我也是应该的,毕竟不在跟前,也不知道闺女受了多少委屈。”
闫润芝却不接她那茬,你受苦委屈?有我们老两口受的一半多不?她道:“你要是来接爹娘去享福的呢,我不拦着。你要是觉得你爹平反了,有好处,想来捞点,那我可丑话说头里。我们这家,宝儿娘说了算!”她面朝着姜琳,宝儿娘叫的声音格外大,也格外自豪,“我们宝儿娘是省城来的知青,有文化,有身份,可不是那些没见识的。”
程香兰瞪大了眼睛,“爹啊,怎么的你当不了家,我兄弟也当不了家,还要个女人说了算?”她原本还想标榜一下自己是来孝顺爹的,可不是听见平反来要好处的。可这会儿一听姜琳当家,她一下子就接受不了。她嫁过去,自觉男人对她不错,可里里外外也是男人和婆婆说了算,她并没有发言权。这家也有自己的一份子,现在平反归还财产,自己凭什么不能拿一份?所以她不再说自己不是来要好处的。
文生和大宝小宝立刻道:“对!我娘说了算!”
文生烧完火,一把抄起自己的剑,唰啦抽出来,唱了一句:“谁若欺凌我娘亲,我定要让她悔上门!”
程香兰:……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之前看着姜琳和文生关系太紧密,还以为是见不得人的什么。怎么这会儿他管姜琳叫娘!
谁来告诉她,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姜兴磊从外面跑回来,他一进大门就喊道:“姐,我们放假了!明天我可以在家休息啦!”
砖窑厂放假比学校放假还让他激动一百倍,实在是累得不轻。
他一进门,就看到程香兰,笑道:“家里来客人啊?”
程香兰把脸一板,听刘红花说了,姜琳把弟弟弄来在这里吃住,这还不都是她爹的家业?这是要被姜琳给吃光啊。
她轻哼了一声,“你是哪位?”
姜兴磊看她大喇喇坐在堂屋桌前,一副新任当家人的姿势,而闫润芝和姜琳面色冷淡,程蕴之尴尬得很,大宝小宝一脸愤怒,文生拿着剑……姜兴磊是什么人,见风使舵、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一把好手。
他立刻就知道这女人不受欢迎,更何况还有刘红花在呢。
程蕴之忙道:“这是宝儿的舅舅。”
程香兰发出很大的一声冷嗤,那意思不言而喻,这个家真是要姓姜了啊。
刘红花:“宝儿舅舅在这里打砖坯,干活儿呢。”她一副打圆场做好人的样子。
程香兰开始跟程蕴之道:“爹啊,你不能这样,这个家还姓程,你总不能甩手不管吧。”她凶狠地瞪了姜琳一眼。如果她一来,姜琳对她尊重和气些,她自然也客客气气的。可她看明白姜琳不待见她,不会主动招待她,她自然也摆出大姑姐的款儿来,懒得给面子,还要找机会教训一下。
程蕴之已经尴尬得不行,他既不知道和闺女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说闺女不对,毕竟他从小的规矩都是闺女归娘教,男人只管儿子和外面的活儿。
但是他听着程香兰针对姜琳,不高兴,“我本来也不管家,现在冬生管外面,宝儿娘管家里,好得很。我和你娘整天吃吃喝喝玩玩,什么也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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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干是应该的啊,你是老的,儿女大了就该让儿女养。”程香兰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闫润芝看看天都黑了,这俩人赖在这里着实气人。
她不想让这俩人留下吃饭!别膈应着宝儿娘吃不香。
她给老头子使眼色,警告他:宝儿娘给你面子,没当着你的面赶你闺女,你可别没点分寸。
日常过日子,闫润芝绝对捧着老头子,毕竟当初小女生看帅大叔,还是救命恩人,自带滤镜光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她自己挣扎过一段长长的苦苦的岁月之后,已经成长很多。
更何况现在他们家从冬生到文生、大宝小宝,都宠着姜琳,盛行男的宠着女的,所以无形中程蕴之也跟儿子孙子们看齐,对老婆子、儿媳妇儿更加尊重些。
程蕴之立刻领悟到老婆子的警告。
虽然他觉得闺女吃顿饭,住一晚上也没什么,老婆子和宝儿娘都不会介意,但是他感觉闺女有些故意来挑拨,怕是想来当家。
最主要的是,他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他们家外面靠冬生,家里靠冬生媳妇儿。如果靠他自己,平反没门,回家无望,好日子更不用想。
所以,他决定一切听媳妇儿的。
他站起来,“老大家的,我回来这么些日子,还没去你们家吃顿饭呢。走吧。”大宝立刻去把他的棉帽子捧过来,“爷爷,外头冷。”
姜兴磊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程伯伯,天黑路滑,我扶着你去吧。”顺便吃顿饭。
嘿嘿。
大宝小宝:“嫲嫲,你也去,我扶着你。”
文生扭头看姜琳,朝她笑,想问她去不去。
姜琳笑了笑,“咱们吃饭,让爷爷嫲嫲去吧。”
程蕴之和闫润芝已经走到门口,程香兰和刘红花却还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什么情况?
老爷子这是不要脸的了?不怕人家戳脊梁骨?
就算程蕴之本来还有点好面子,如何如何,经过这么多年的磋磨,也知道面子不值一两重,更何况回来这段时间,闫润芝总要给他洗脑“咱家多亏冬生和宝儿娘啊,有他俩,咱们就跟着过好日子吧,大事小事咱不插手”。
他对闫润芝道:“冷,你把大衣穿上。我去给你拿。”
姜兴磊猴子一样跑进去跑出来,大衣往闫润芝肩上一披。
这是一件绿色的军大衣,程如山带回来的,姜琳给程蕴之穿,因为他体质差一些。
程蕴之给闫润芝把大衣扣上一个扣子,“走吧。”他们也不管刘红花和程香兰,搀扶着一起走了。
刘红花和程香兰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儿?
刘红花:这俩老不要脸的!她瞪了姜琳一眼,讥讽道:“他二婶子,你可真狡猾。”
姜琳嘻嘻笑道:“你才知道啊?”
她也不冷着脸讥讽怒骂,也不如何,反而跟她们笑眯眯,却比骂人更让程香兰生气。
“弟妹,这我可得好好说说你,你看你把老的吓成什么样?大姑姐回来,都不敢留下吃饭,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老程家还要不要脸面?”程香兰摆出大姑姐的款儿来,要好好地给姜琳上一课。
姜琳笑道:“一般呢,不要脸的人,总是希望别人要脸的。因为这样她才能把自己不要脸的功效最大化。”
“你!”程香兰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她对着程蕴之哭哭啼啼地叙旧,对姜琳这个陌生人却没那样的感情,乍一见,第一反应自然是各种挑刺。
文生听她拍桌子,蹙眉,“你滚!”
姜琳朝着程香兰笑了笑,“这是你大伯的家,你哥让你滚,你滚吧。”
程香兰气得脸色都变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姜琳,“你、你还是知青,这样没教养。”
姜琳好心好意地劝她,“你快走吧,我这是为你好。我要是发起火来,我自己都害怕。不信你问问她!”她指了指刘红花。
刘红花脸色一变,她赶紧打圆场:“别生气啊,都别生气,一家子人,好好说话。”
她如今哪里敢欺负姜琳?她就算想占便宜,既不敢耍狠,也不敢耍赖,只能想办法哄老爷子而已。
外面姜兴磊的声音传来,“大姐姐大嫂子,你们快点,耽误吃饭啊。”
刘红花哎呀一声,她家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吃啊?她赶紧先跑了。
她一跑,程香兰没了底气,也只得恨恨地跟着走了。
于是程蕴之和闫润芝带头,姜兴磊、大宝小宝陪同,刘红花和程香兰追着去,一群人去了程如海家吃饭。
打碗儿在家里做了饭,无非就是煮地瓜烀苞米面饼子,然后就是大酱咸菜,别说肉了,连口菜也没有。
程铁钢和程金刚兄弟俩还在抱怨,“整天地瓜就地瓜,饿死了!”
说话间就见程蕴之和闫润芝几个人过来。
程如海一怔,立刻起身,“爹、你、你们咋来了?”
程蕴之:“你妹妹来了,你媳妇儿去叫我们来吃饭。”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事情真是这样一般。
他扶着闫润芝,两人进了屋里。
姜兴磊和大宝小宝立刻跑过去,拿板凳的,拿凳子的,让老两口坐下,他们站一边。
程如海瞪了姜兴磊一眼,你个臭小子来干嘛?
姜兴磊只管笑,这阵子他可被姐姐虐惨了,深切地知道自己的错误所在,以后绝对不敢再犯。现在刘红花也错了,程香兰也错了,当然得让他们知道错在哪里,否则他们还以为姐姐霸占程家对不起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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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红花和程香兰跑过来,见老两口已经开始吃饭,姜兴磊和大宝小宝也拿着面饼子在啃。
刘红花登时肉疼得跳起来,他们家顿顿地瓜苞米面饼子,这唯一的细面饼子是给俩儿子吃的!
姜兴磊还刺激她,“嫂子,你咋这样呢?是不舍的爹娘吃饭吗?”
他又对程香兰道:“大姐我知道你想伺候亲爹的心,别着急。吃了这顿饭,明天我去大队借车,帮你把爹娘送去,保管让你伺候个够。”
他深切领会亲姐姐的精神,传达得妥妥的。
他也不管程香兰气得脸色都白了,低头对大宝小宝道:“你们大姑真好,这么想你们,特意来邀请你们家去住到过年呢。”
大宝道:“嗯,我知道,我也让我娘邀请外公外婆还有芹芹小科来住。我娘也是好小姑。”
小宝朝着程香兰笑了笑,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大姑,你真好。”
程香兰要吐血了。
看这架势,明天他们真能干出把老两口送到她家去的事儿来,那婆婆还不得撕了她?
她这一趟回来,是想跟爹哭诉哭诉自己日子不好过,让爹给自己弄上袋子粮食,再弄床被子、十几丈布,以后她也能常回娘家走动,带着孩子住住娘家什么的。
她的目的可不是真要接老两口去她家住的!
刘红花气得眼睛都红了,对程如海道:“爹娘要去妹妹家住,你还不快借车,把爹娘送过去!”
程如海岂能不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香兰回来,先和刘红花接了头,两人一商量就去姜琳家。程如海气得肝儿疼,这个蠢婆娘,都和她说过多少次,别着急,先好好地哄着爹,让爹回心转意,心疼他和孩子以后还能不管他们?
她可好,不等爹回心转意的,先陪着香兰去膈应人,这下好了,又招爹膈应。他内心还是想和程蕴之好的,毕竟小时候程蕴之对他比娘对他好得多。
他黑着脸对刘红花道:“爹是我亲爹,我养是应该的。爹就在我家住着。有儿子吃的,就不能饿着爹。”
程蕴之点点头:“老大,你这还叫句人话。兄弟姊妹都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算计那么多,感情自然就好。要是只想算计把别人当傻子,那永远也好不了。”
闺女为什么来,来了什么态度,程蕴之不傻,看得很清楚。
他虽然以前不管事儿,可爹娘、大哥大嫂的作为他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会将那些当标杆儿。
他不求闺女回来伺候他,也不用带什么东西,可起码的态度要摆正。从前闫润芝对她的恩情,这么多年不见的愧疚,她应该给闫润芝道恩道歉,可她话里话外说的什么?
人若不感恩,父母子女与路人何异?
他只需要他们对闫润芝感恩,真诚道歉,别无他求。钱粮什么的,也不过身外之物,给他们又何妨?
可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看不透做不到,只想越过感情谈家产。
可笑不?他一个被批斗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家产?
“你们大伯一直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也说过‘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感情好,你为我想我为你想’,有感情了自然有东西。我把话放这儿,你们兄妹俩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咱们再说旁的。谁要不真心实意,只想和我耍无赖,那我也没得感情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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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了怕泥萌的营养液过期,感紧求一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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