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 我是文生。
我大名程如州, 小名文生, 村里人叫我俊生, 娘叫我小文、文文, 皮小子、坏小子、熊猴子、皮蛋……
原本我住在水槐村, 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爷爷嫲嫲慈祥和蔼,是和善的老人, 乐善好施,村里村外的人都喜欢他们。
我父亲温和又严肃,是个原则至上的男人, 如果踩踏底线, 任何人不轻饶。
我母亲是个温柔贤惠, 很会管家却也有小脾气的乡下妇女。她美丽、柔和, 却也倔强。村子里那么多男人孩子, 她总喜欢盯着我管,让我吃面条, 让我吃蔬菜, 让我念戏本子,让我不要下河,不要抓蛇, 不要……
反正她要的,都是我不要的, 我要的都是她不让的。
哎, 真是无奈啊。
我爹惯着她, 说男人要对自己娘好,要不就不是男人,尤其我娘挺娇气的。
而且爹说娘有小宝宝,可能会给我生个小妹妹,肯定是个聪明可爱,软软的小妹妹。
可我喜欢和我一样蹦蹦跶跶的弟弟或者妹妹,这样我能领着她去捞鱼、上山、抓兔子、打麻雀!
不过,只要是我自己的妹妹,我都喜欢的,管她是娇气还是假小子呢。
我可是个好孩子,所以我要对娘好点,不能惹她生气,吃面条?吃!念戏本子,念!
我能给你背下来你信不?
你没见过的本子我都能掏澄来,你信不?掏澄不来,我还会自己瞎编呢!
哎,我要不惯着她,她絮叨起来我得疯。我娘絮叨人的时候,声音不大,就念叨,柔声细语的念叨。哎,多少人羡慕我爹,羡慕我,说我娘温柔啊,是个难找的好女人哦。
你们是没听见她念叨!
得疯!
幸亏还有二叔和二婶代替我被念叨。
虽然二婶有些计较小气不那么好相处,但是二叔乐天知命,从来不和爷爷、父亲争执。他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不争当家权,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和大哥会当家,自己养不活那么多人。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一家就在那古老而平静的村子里生老病死。等我长大,就会娶个媳妇儿,接过父母的账册当家管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世世代代如此。
他娘的,太单调、太枯燥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闯闯。
敌人打进国门,我们奋力反击,那么多人参加了红军、八路,为什么我要在家里窝着求平安?
向来正直好强的爷爷和父亲,怎么会允许老程家不参战?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鼓捣二叔偷摸去参军,我俩一起去,结果被爹抓回来关了禁闭。
后来我知道,我们家男人都不能去,因为在日伪军那里挂了名的,家里男人走失一个,都当抗日份子要全村枪毙。
他们说到做到,所以父亲不敢冒险。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没做,我后来知道,他悄悄地把粮食送给抗日组织,还把家里的钱拿去买盘尼西林送给他们。
商队长和管政委是他认识的两人,他们好几次偷偷潜入我家来寻求帮助,父亲和爷爷都想尽办法帮忙。
后来日军投降,继续打老J。我还参与过几次救人行动,把几个被通缉的地下党藏在我家的地窖里,有我帮忙掩护,GM党特务来也找不到。因为那是我的秘密基地,里面装满了我的玩具——我娘说都是些破烂玩意儿们。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应该会重复我父亲的路吧,也不会遭遇那样奇怪的事情。
打/土豪分田地,我们家被打了。
我想不通,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我们暗地里抗日、支持抗日,为什么就是反/革命分子?肯定是程福贵这个畜生,欺上瞒下。
程福贵怀恨在心,煽动全村批/斗我爷爷嫲嫲,仗着特权不由分辨就把我爷爷枪毙。
我嫲嫲一把年纪,一辈子受人尊重,受不了临老还要被人那般羞辱,所以她选择上吊。
她说她走得明明白白,怕爷爷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单,她得去陪着他。
这一辈子她为爷爷生儿育女,他也一直保护她尊重她,虽然她是个小脚女人,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不懂大道理。可夫妻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道理她懂。
她年纪大了,也不能再拖累儿女,所以她上吊,让家里任何人都不要阻拦她。
我求她不要死,她却笑着让我活下去。
“孩子,你要活到嫲嫲爷爷这个岁数,还有好几十年呢。”
当时看着嫲嫲的尸身,我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要哭哭不出来,心里堵着一大团裹着烂泥的麻,把我浑身都糊住,透不过气,身体越来越沉重。
我爹和二叔都被抓去关起来,批/斗、挨打,据说也要吃枪子,我娘和二婶那些女人关一起,打砸抢把家都抄了。
他们把我和夜生香兰也关起来,我怎么会让他关!我逃出来,我要去我找爹娘,我要救他们。
现在日本人已经投降滚蛋,再也没有人给我们家挂上名号不许我们抗日,我要去战斗!
我潜入祖宅,没想到家里有人,我看到程福贵那个畜生,他竟然想让我娘跟他,还说一直喜欢她。
我娘当然不肯!他连我爹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我娘为什么要跟他!
他就打她,撕她的衣服,还威胁她,说不从他就杀了我爹杀了我杀了我二叔杀了我们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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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打不过他就诅咒他。
我怒火攻心,要气炸了,敢欺负我娘,杀了你个混蛋!我去地窖寻摸一把刀,要去砍死他。
可惜我力气不够,打不过他,反而被他打了。
他踩着我威胁她,我大声地喊:“娘,我们家没有孬种,我才不怕他!我才不怕死!”
就是我娘受不了。
那畜生抽了我一顿,打得挺狠,可我一点都不怕疼,也不求饶。
我还得着机会咬了程福贵一口,他滚蛋了,扬言要杀我们全家。
我让娘不要伤心,我不怕死,我爹也不怕。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目光那般不舍又不忍,我就哄她开心,给她唱戏,给她背戏本子。
“你看啊,其实我会得多着呢。”
她终于哭了,抱着我低声地哭。
我妹妹没有了。
我好疼,看着娘疼我更疼,我觉得要疼死了。
我娘说了和我奶奶一样的话,她不能拖累我们,如果她活着,我和爹、二叔就活不了了,她不想让老程家名声扫地抬不起头来。
她说:“我们可以被冤枉,不可以被羞辱。”
我不懂,我恨我怎么想不通,我是个男人啊,为什么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爷爷说,天亮了,日本人投降了,我们都解放了。谁知道我们被程福贵抄/家,他死了,嫲嫲死了。
娘说,她活着我们就活不了,我不懂。
是程福贵那个混蛋吗?我去杀了他就行啦。
今天杀不了就明天,后天,我总能杀了他的!
可娘还是死了,她和嫲嫲一样,是吊死的。
娘死了,我好疼好疼,我真的要疼死了,眼前看什么都血红的,脑子里跟打雷一样轰轰的,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我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混蛋!
于是我逃出去,又找了一把刀,我要去杀程福贵。结果他不在,我就砍了他大儿子,他们就打我。
我怕疼吗?其实是怕的。棍棒拳脚打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那种疼是无法言说的,可我不喊疼,比起我嫲嫲我娘,我不疼。
我爷爷死了,我嫲嫲死了,我娘也死了。
我不疼。
我听着自己的肋骨被打断,听着自己的血飞溅出来,听着……
我不疼。
我要给我娘报仇!
我要杀了他们全家!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老人孩子猫狗猪鸡都不能放过!!!
那一刻我突然就拥有了一个神秘的朋友。
我有杀程福贵的心,却没有那个力气,我朋友有力气,他让我的身体像大人一样充满力量。
我把他们狠狠地打回去,打断程福万的肋骨,打断程福贵儿子的肋骨,打……直到我自己昏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二叔说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高烧不退昏迷好些天。
幸亏商队长和管政委来得及时,救了我们。
我却不懂,他们为什么不能早点来,为什么不能救爷爷嫲嫲和娘,程福贵那个混蛋为什么就能为非作歹,还有人撑腰?
我不懂,我想不通,我就不服气,
然后,他们说我疯了,说我精神出问题了。
是吗?
也许吧。
我知道我那个新朋友是不对劲的,他力气很大,冷酷绝情,黑暗暴戾,信奉以血还血,只要我想打人、杀人,他就会帮我。
我们在农场,有人护着,但是也有人欺负我们,总想打我爹和二叔。
我受不了的时候,就让我朋友去打他们,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我爹和我二叔。
当然,他们说我彻底疯了。
他们叫我大傻州,大傻子。
没关系,反正我的名字是给我家人叫的,他们随便叫什么。
爹告诉我,我不可以再发疯杀人打人,否则我就要被关起来或者被枪毙,他不想我死。
于是我明白,我那个能杀人的朋友不能常出来,因为那样我会被打死,我死了他就不能保护爹和二叔他们。
我把程如州的名字送给他,因为他像个大人一样会保护我们。
我想我娘,然后我就开始唱戏。
我有了一个会唱戏的朋友,他像个纯粹的伶人,唱念做打,演技唱功俱佳,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尖酸刻薄,非常会骂人。
那些不敢打骂我们,却也想欺负排挤我们的,不能打杀他们,我这个朋友就帮我骂他们。
骂得他们狗血淋头!
我把俊生的昵称送给他,因为他很俊,有魅惑众生的本事——这是农场那些干部说的,他们是文化人。
除了对我爹和二叔,我不想看任何人,俊生会帮我对付他们。
哦,我二婶不要我二叔,走了,这也许就是我嫲嫲和娘说的怕拖累吧。
我二叔后来又娶了个更好的媳妇,俊俏、温柔,是个有点胆怯的姐姐,和我们家门当户对。
我新二婶是个挺好的女人,我觉得她也有点傻的。她本来也想和我娘那样上吊的,是我二叔救了她,开导她,她就想嫁给我二叔。虽然有点波折,两人还是在一起了。结婚以后,她就再也不害怕再也不寻死,每天开开心心的。
她对夜生和香兰很好,可他俩总是说她坏话,她是真有点傻的,傻得很可爱。
要是我娘在,我娘肯定喜欢她。
哪怕被批/斗,干很多活儿,她也不哭不难过,整天笑微微的,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烦心事一样。
她感染了大家,周围的人都跟着她开心,给她采野花插,把黑暗的破屋子装点一下。
除了那俩混蛋孩子。
俊生也挺喜欢她的,给她唱戏,她也喜欢听戏,他们就一起去找别的戏子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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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的陪伴,俊生好了很多,不过,俊生的尖刻是骨子里的没法改变。
他会招农场一些人觊觎,混账们除了听戏总想把伶人据为己有,男人都劣根性!这让我为难,我不想去面对那些无聊的、让人厌恶的、作呕的人。
于是我又有了一个小伙伴,我把文生的名字送给他。
他单纯傻气,整天笑呵呵的,很受欢迎。他似乎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我觉得四五岁的时候最开心快乐,父母不会逼着学习,就算淘气别人也不会骂。
一个男孩子,过了六岁,他这一辈子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文生这样挺好的,多快乐啊,有吃的就开心,能听戏唱戏就开心。
不过他太笨了,除了唱戏听戏,其他的都不行。
我得帮帮他,要不他还要被欺负,我虽然管不了程如州和俊生的脾气,但是可以管文生。
文生太傻太单纯,他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程如州和俊生却知道的。
我虽然不能直接改变他,却可以慢慢地影响他,就是不断地和他说话说话,久而久之,他居然也能改变。
这个小傻子很开心,儍吃儍喝,他们说我不那么疯了,不再打人杀人,没必要关起来。
哦,对了,我二叔和新二婶还给我生了个新弟弟叫冬生。
我不喜欢前二婶的俩孩子,不喜欢看他们。
我挺喜欢冬生的,冬生很俊,小时候瘦瘦小小的,眼睛又黑又亮,看人的时候让人发慌。
真是奇怪。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看到我。
我想办法弄吃的给他补身体,免得他被饿死,那就太可惜了。
别人都不放心我和冬生呆一起,怕我害了冬生,只有二婶不怕,还让我帮忙看冬生。二婶说我没疯也没傻,是个好孩子,她喂了奶去干活儿,就让我看着冬生,前二婶那俩混蛋孩子就会刁难她,一点都不帮忙,就知道吃,自私鬼。
我讨厌他们!
我弄了好吃的只给冬生吃,不给他们。
这段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可我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会让程如州打回那些欺负我们的人,明明他们欺负我们不对,可如果我还手打他们,反而是我们的错。我不懂,但是父亲和二叔会因此受罚。
我就明白,为了不伤害家人,我自己也不能出现,只有文生是安全的。
我问程如州要怎么才能少出现,不会让人觉察出来大傻州不对劲,他说睡觉。
自从我家出事我就没睡过觉了,很奇怪,我居然不要睡觉吗?反正他们几个睡觉的时候我好像一直警醒着,我怕有人半夜来害我们。
要是我睡觉,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要是我睡着,那傻子被人欺负怎么办?要是被人害了怎么办?我不放心。
慢慢地冬生大了,三四岁就聪明得让人惊讶,他不喜欢和外人说话,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大家都说他是个小魔鬼,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就很吓人,他会自己编儿歌,能吓哭小孩子。我最喜欢听,只有小冬生的时候,我就和他玩儿,教他一些东西。
他应该不记得的。
有冬生陪着傻子,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身体长大了,文生有力气,冬生有脑子,没人能欺负他们。
然后我就睡了。
后来我又发了一次疯,因为我爹。
我爹也死了。
文生是不知道的,他什么都不懂。
再后来,日子很漫长地过去。
冬生长大了,二婶带着他们回水槐村,傻文生无比失落,可惜他不能跟着去。
他的失落是被我影响的,我太过失落和痛苦,以至于影响了他。
他本来不会痛苦的,痛苦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就像程如州,他只有暴戾,不会冷静思考,而俊生天生风骚刻薄。
文生就只有单纯和傻气,没有其他的,他不会痛苦不会暴躁不会复杂。
他只有真情,那是我所有的爱。
我知道冬生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家的希望,他是如此与众不同,他真的做到了当年的承诺。
他说“哥,你放心,我会接你们回家的。”
他从来不当我是傻子,疯子,他只当我是兄弟。
当他带着一家人来接我和二叔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圆满的感觉,想要就此消失,不去掺和他们未来幸福的时光,免得被我搞破坏。
然后我看到了琳琳,仿佛看到娘。
她们模样不像,她比娘漂亮,像侬艳的玫瑰花,明媚、活力、飒爽,不像娘那样安静、细声细气、小脾气。
可她们眼中散发的那种光芒,却能直透心底。傻文生对她的眼神和声音,是有回应的,他很激动。
那一瞬间我也迷惑起来,娘是死了还是走了,现在她来接我吗
她就是娘,我想,然后文生就乖乖地跪下叫娘。
大宝小宝和小时候的冬生几乎一模一样,更加可爱灵动。
我又多了两个兄弟!
此后的人生,仿佛可以和出事之前的人生焊接起来,如果我消失不存在,那文生的人生就会一直幸福。
我努力让他看起来像个完整的人,千万遍告诉他小时候那些美好的事,只说美好的回忆。
从苦胆里抽出来的糖,对他却是甜的。
我希望他能重新长大,当然,那只是我的希望,他不可能长大,就和程如州不可能安静,俊生不可能正常一样。
可我希望他能长大,可以代替我快乐地生活下去。
这样冬生和琳琳都会开心的。
我觉得也许我应该彻底消失,这样才能让文生自己成长。
那日琳琳带着我们去铺瓦,大喇叭一遍一遍地刺激我的神经,程如州突然出现,抬手就攻击她,我虽然可以和他交流,可我从来控制不了他,幸亏他虽然暴躁却不伤害家人。
他只想杀了程福贵,彻底了结这件事,让过去的伤痛不再影响现在和未来的生活。
一刀下去,砍在手臂上,咬掉畜生的耳朵,咬死他!
但是那种复仇的心思已经不像当年那么狂烈,因为我不想让冬生和琳琳担心,不想让二叔和二婶担心,不想吓着大宝小宝,我当他们是小时候的冬生当他们是我的兄弟。
最后,我们选择让程如州继续沉睡。
睡着了就不会有痛苦。
也许因为我时时刻刻跟文生絮叨,像我娘当初那样絮叨,文生终于被我影响,开始长大,越来越能够和别人正常沟通。
我为他高兴,每次看着琳琳笑的模样,我就很开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她是嫲嫲是娘是妹妹是媳妇儿是女儿,是我所有的亲人。
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她每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特别慌特别暴躁无法控制自己,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变成程如州或者俊生。
那次她带着大宝小宝被狗追,她被吓得失了神智,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变成程如州,杀尽那家混蛋。今非昔比,他们再也没有从前的力量,我的身体也长大拥有了远超过他们的力量。
我可以做到!
是冬生安抚了我,他杀了那条狗,逼疯程信达,而后又把他们送去劳改农场体会我们的折磨。做了我想做的。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冬生有着程如州的残暴,可他也有文生的单纯和善良,他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不会像我这样躲在暗处再也见不得光。
突然我有一种渴望,想站在他们身旁,我也要保护琳琳,再也不让她受到伤害。
可能我愿望太强烈,我居然真的掌控了身体,我比文生大,不会像文生那样幼稚单纯,但是不管我狂暴还是尖刻还是单纯还是安静,他们都不会怀疑,在他们眼里,这都是我。
他们爱我,全然相信我。
这是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可我知道只有文生最适合这个家,虽然他不能和我交流,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他会受我的影响慢慢变好。
我不能毁了这一切,因为我并不能掌控程如州和俊生,不能保证不发疯,只有文生是安全的。
最终我把这一切重新还给文生,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个家的美好,包括我自己。
文生越来越懂我,我也越来越能感同身受。
大家都以为他越来越懂事,人人都开心。
时光啊,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我觉得很幸福,就如同躺在暖洋洋的水面上,舒舒服服的,哪怕下一瞬就消失,也全无遗憾。
文生受我影响越来越深,他会想起小时候的开心事儿,他会在想着开心事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冒出那些难过的画面。
我不想他痛苦,那些痛苦,有我来受就好,他什么都不必记起来。
文生是个好孩子,他爱这个家,爱琳琳,爱唱戏,学英语,学唱歌,学演戏,还拍电视剧,拍电影,这些快乐辛苦,我都感同身受。
而对外人加诸他的排挤歧视,他并没有受我的影响,用暴躁、针锋相对来回应。不管外界如何对他,他始终那样单纯善良,心思专一地做他喜欢的事情。
这样更好。
我感受,我影响,我快乐。
文生越来越受欢迎,可他依然那么单纯,他能抗得住别人的羞辱,也能受得住铺天盖地的荣誉,因为他不在乎。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娘和家人,他唱戏是为了唱给娘听,赚钱养家,为了更开心,不是为了别人开心。
所以,他不在乎别人以为的那些荣辱。
真好。
家里人试探他,想试试他想不想结婚娶媳妇儿,文生是真不懂,哪怕他在我的影响下看起来大了不少,不再那么孩子气,可他的心思依然专一单纯。
俗称少根筋。
我虽然想让他结婚过正常男人的生活,可我自己心里并不想,我只想守护这个家,我对自己组成家庭没有兴趣。
我全部的爱和感情都给了这个家,我只要我嫲嫲,我娘,我妹妹,要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我不适合结婚,我不想骗任何人。
所以当小洁问文生想不想娶她当媳妇的时候,文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想让你当小洁。”
不当媳妇,还当小洁,我们家永远的朋友,而不是某个人的媳妇儿。
对不起,我们已经没有余力去疼爱另外一个女人,我们家有嫲嫲,有琳琳有宝生。
只要琳琳和冬生不赶我们走,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随着时间的过去,我们越来越开心,越来越幸福,程如州和俊生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然后有一天,他们不辞而别。
他们走的时候,我正在做梦。
我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梦,我嫉妒文生,将他取而代之彻底抹杀,越来越暴躁、邪恶,甚至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后来年底某一天,我在水槐村的戏台唱了一出斩秦桧,然后用自己磨得锋利的剑把程福贵、程福万一家子杀了个精光,男女老少,鸡猫猪狗!
我还把那些人头齐齐整整地码在爷爷嫲嫲、爹娘的坟头祭拜。
在大家四处找我抓我的时候我又悄悄潜回新祠堂,那个纪念馆。
我看遍了那些书籍、画像、照片,最后决定在那里把自己埋葬。
一把火先从自己烧起,然后把整个祠堂烧得干干净净。
冬生和琳琳冲进火里救我,我却把他们赶出去,我在火里唱歌唱戏,祭奠我们逝去的那些血泪。
“我们不需要纪念,我们只需要沉睡。”
然后我醒了,程如州和俊生却不见了,只有我和文生。文生依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以为我们是一个人,我是他莫名其妙的悲伤和遗忘的过往。
我想把人生彻底交给文生,和程如州、俊生一起消失。
这时候我看到一本书,那是一本翻译过来的书籍,是琳琳托外国友人买回来的。
那本书叫做《多重人格》。
我看了那本书,恍然大悟,很多事情一下子就想通了。
按照书里说的,多重人格是我遭受巨大创伤生出来的保护措施,其实就是臆想症。多重人格,多重性格,我对自己的性格失去了统一认知感,认为我们是不同的人。
书上说,唯爱,可治愈心灵创伤。
我躲在文生的后面,感受着他的幸福,被家人时时刻刻地关爱着,让我越来越清醒。
我越来越意识到,我和文生是一个人,他是我最纯真的那一面,我把自己所有的愤怒、黑暗、爱、恨都给分离,造那些朋友出来。
程如州、俊生、文生,都是我臆想出来的,我是最后的理智。
可我仍愿意认为他们是朋友,而不仅仅是我发疯的癔症。这样我沉默发疯半生,就是有人陪伴的,有意义的,不仅仅是傻子疯子。
之前冬生已经报了仇,琳琳又生了一个妹妹。
宝生漂亮得像个小仙女,聪明得是个小精灵。
我有嫲嫲,我有娘,我有妹妹,我有家。
他们都爱我,我真的圆满了。
因为我越来越平和,放下执念,所以程如州和俊生会消失。
现在也许轮到我了,就算消失我无所畏惧,没有遗憾。因为对这个家来说,文生、程如州,依然活在身边。
我跟家里人道晚安,用晚安来表达告别,我挨个抱抱他们。
说实话,对我来说不是很喜欢拥抱,我不是文生那样单纯的性子,我讨厌被束缚,讨厌肢体太过亲密接触。
可我想和他们道别,并且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当我抱住琳琳的时候,她显然有些疑惑,还问我“文生,你怎么啦?”
是啊,她那么聪明,那么敏感,她研究了那么多精神类的书籍,她对我了如指掌。
虽然她没有试图呼唤过我的那些朋友,可她想必知道什么。
我跟她道晚安,默默地告诉她我永远爱她。伴随着文生入眠而沉睡,也许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我就会彻底消失。
我做了一个美梦,梦里爷爷嫲嫲,爹娘一起跟我告别,朝我笑得很开心,让我好好的。看着他们远去,我没有追上,也没用痛哭,反而一片宁静。
我和他们挥手告别。
当晨光洒向大地,霞光万道映入窗台的时候,我醒了。
我没有消失,因为我就是文生。
我被治愈了,那些怨恨、黑暗、固执、狂躁全都放下,如今身心轻松愉悦。
我再一次与自己的身体完美融合在一起,没有任何障碍,对自己的身份、感情认知也彻底统一。
我能体会到文生的那种单纯,心中只有爱。
虽然我彻底醒了,可我并不想回到人们认知的正常规则里,我依然是文生,我有爷爷嫲嫲,我有爹娘,我有弟弟妹妹。
我永远都是我。
我爱你们,我爱这人间的一草一木,我爱琳琳,我要去做电影戏剧明星,我要做我们老程家的骄傲,和我的家人一样优秀。
我要每天伴着星光入眠,每天伴着晨光醒来,顺着人生曲曲折折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不孤独,不慌张,不怨恨。
不管回头看,还是朝前望,我心里都有光,有爱。
人生是一场修行,我经历半生疯狂怨恨,最后仍愿皈依善良天真 。
你们好,我是文生,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这句用了网络语,具体作者不知。】
——想给文生写个人番外,想了好几个切入点,等打开文档真写的时候,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这个方式。
这是我的写作方式决定的,我是一个沉浸式靠灵感的作者,其实就是写作技巧不熟练的借口。
——
文生12岁受创,得了精神疾病,可他一直保持着一分理智。表面他是程如州,俊生,文生,内里那份属于他自己的理智和真诚一直在苦苦挣扎,在坚持和放弃中拉锯。
这无疑是非常痛苦的,所以哪怕外在表现单纯傻气,也会偶尔流露无言的悲伤。
这么多年,他都在一个心的圈里转,一圈圈地自我治疗。
最后他被爱被自己的不屈,治愈。
彻底苏醒。
然而哪怕治愈,他心智并不成熟,依然是十几岁的少年,他不会为社会规则活,他选择继续做单纯天真的文生,还是那个少年,一个年近半百的少年。
他和冬生一样,都是了不起的人,有着坚强不屈的意志。他虽然没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他是他自己的英雄。
一个精神病患者能够自愈成功,也许只存在于幻想小说里。
希望人人都有爱,能爱人,能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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