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算计】乖, 不哭哭。
“先等等。”周尧一把拖住他的胳膊,小声问,“你日日待在将军府中,能闯什么大祸, 老实说,可是萧兄那头出了乱子?我听说他一直就在飞羽集。”
“当真是我。”陆追拖着他跑,“此事说来话长, 你快带我去见将军。”
两人匆匆前往主帅营,掀帘却见守城的卫兵也正在里头。贺晓看到陆追后招招手,道:“来来,正好我这听得云里雾中, 说说看, 你追的那老婆子究竟是谁,追到了吗?”
见陆追亲自来了,守城的卫兵也就躬身退了出去。待营帐中只剩三人, 陆追道:“没追到, 那老婆婆无名无姓,却武功高强深不可测,我猜他此番怕要去夕兰国军营里报仇。”
“夕兰国报仇?”贺晓皱眉。
周尧更是稀里糊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追整理思绪, 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愧疚道:“是我太过疏忽大意, 才会捅出这大篓子。”
“这……”周尧看了一眼贺晓, 按理说一名老妇人独自杀去夕兰国大营, 若她真如陆追所言那般武功绝世, 能将敌营搅个天翻地覆,对楚军来说倒是好事。而若她功夫平平命丧敌营,那耶律星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就要出兵大楚,如此一想,似乎也不大会有太过严重的后果。
于是他问道:“陆公子在担心什么?”
贺晓替他答道:“担心战事。”
周尧:“……”
贺晓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耶律星要面对的不单单是这回的老妇人,还有这一个多月来的萧少侠,想必他现在早已焦头烂额,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压上背,否则你当老佘为何待在飞羽集不肯回来?”
周尧搔搔头,这才依稀辨过来。
陆追面上有些发烫,先前是想逼贺晓主动出兵,却不料一切小动作都在这位大将军眼皮子底下,他此时甚至有些分不出,前几日贺晓来善堂那一回,究竟是当真着急,还是……只演一场戏。
“我知道了,公子也不必追那老妇了,先回营帐歇着吧。”贺晓道,“容我再想想这件事。”
“是。”陆追点头,还想问一两句,却又觉得在忐忑之时,多说多错,便告辞离去。待他走后,周尧道:“将军——”
“先别说。”贺晓抬手制止他,转身坐回案几后,“去将所有的副将都叫来。”
看这架势,是当真要开战?周尧心里先是一惊,后却又狂喜,狠狠吐了口唾沫,转身就朝外跑去,在玉门关外憋屈了两年,他娘的可算是等到了金戈铁马这一天。
听帐外人声嘈杂,陆追坐在毡垫上,面前一盆炭火早已熄灭,却也没心情去点。过了一阵,门帘被人一掀,杨清风乐道:“怎么,这黑乎乎一片,你这是被将军关了禁闭?”
陆追心不在焉道:“嗯。”
“还当真愁上了。”杨清风替他换了个暖呼呼的火盆,又往里慢条斯理塞了几个山芋。陆追问:“我没闯祸?”
“怎么没闯祸,这阵所有副将都在主帅营中,你说你闯没闯祸?”杨清风问。
陆追用胳膊肘捣他一下:“那前辈还有心情又笑又吃。”
“你先前在处理冥月墓的事情时,可有主见得很,又多谋又果敢,现在怎么反而胆小起来。”杨清风摇头。
陆追道:“我失忆了。”
杨清风道:“失忆只是忘却前尘事,又不是将理智与神智都一并失了去,照我来看,你不是失忆,而是关心则乱。”毕竟冥月墓即便再恢弘浩大珍宝如山,也是陆家私货,毁了顶多惋惜,却不至于祸国殃民。而西北战事却恰恰相反,哪怕只出一丝纰漏,吃亏的也是大楚,更何况还有个萧澜夹在其中,一时间会手足无措,也是人之常情。
陆追将头埋在膝盖中不吭气,杨清风笑笑,继续拿着火钳翻山芋。待到烤得焦黄流糖香气四溢时,陆追伸过来一只手:“饿了。”
“小兔崽子。”杨清风笑骂一句,递过来道,“小心烫。”
陆追啃了一口,又甜又糯。
“想明白了?”杨清风一边剥皮一边道,“你先前让澜儿做的所有事,目的都是为了逼贺将军主动出兵,而现在众位将领正在商议的,恰是出兵之事,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你该高兴才对,愁眉苦脸作甚?”
陆追道:“不一样。”
杨清风问:“什么不一样?”
陆追答:“责任。”
先前的计划,萧澜人在暗处,尽可将所作所为都推给鬼怪幻象,逼得耶律星先有所动作,楚军便可以顺理成章反攻。而现在却成了大楚先派人前去挑衅,如若不胜,罪责难逃。
“你还怕担责?”杨清风吹吹手上的灰,“居然会为这些事紧张。”
陆追顿了片刻,理直气壮道:“先是萧澜,后又是独臂婆婆,我也算是一手挑起这场战争,还紧张不得了?”
“瞧把你本事的。”杨清风替他将脸上的黑炭擦掉,“能以一己之力挑起战争的,不是佞臣就是美人,你算哪个?”
陆追:“……”
“哦,我忘了,那耶律星也要抢你回去。”杨清风又一乐,“不过想让他为了你向大楚宣战,这张皱巴巴的小脸还差些火候。”
陆追胸闷:“前辈还是好好吃你的山芋吧。”
“贺将军该感谢你。”杨清风道。
陆追道:“嗯?”
“我早就说了,你与澜儿私下的举动,他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得到。”杨清风道,“想要派人去飞羽集将澜儿叫回来,又或者干脆抓回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他顶多也就是去善堂装模作样找了找你,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还没想明白?”
陆追不假思索:“将军也想开战。”
杨清风笑道:“懂了?”
陆追微微皱眉,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情,还说是出了名的忠厚老实懦弱谨慎,可剥下这层皮后,这位贺大将军肚子里的心眼原来也不少。他应当早就想要开战,也认同萧澜先前的攻敌之法,迟迟不肯下令,只是怕输了会担责而已,所以才会放任萧澜去飞羽集,才会对他在大漠深处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想逼耶律星先出手的,除了自己,一直就还有这位贺将军。
盘中的炭火继续燃烧着,爆裂出一朵又一朵小小的花。陆追道:“前辈。”
杨清风道:“嗯?”
“若是……我是说如果,”陆追试探,“将军会将所有责任都推干净吗?”他没说输,不过也不必说,杨清风懂了便成。贺晓如此小心翼翼谨慎万分,若此战当真失利,装神弄鬼挑起一切的是萧澜,放走老婆婆的是自己,他不怕担责,却想知道若真有那一天,贺大将军会如何选择。
“赢了便成。”杨清风道,“行军打仗自然要考虑周全,可若周全过了头,反而容易疑神疑鬼,被束住手足。贺晓在这一点上吃亏无数次,你与澜儿莫要学他。”
陆追犹豫片刻,点头:“嗯。”
“走吧,别闷在这帐篷里了,我们去大漠里看看。”杨清风站起来。
陆追答应一声,两人从军中牵出两匹战马,一前一后出了营地。大漠深处红霞满天落日融融,陆追绕着沙丘跑出几里地,方才畅快躺在地上,微闭着眼睛道:“可惜没有酒。”
杨清风呵呵笑道:“有人来了。”
陆追道:“马蹄声,是大楚的巡逻队吗?”
杨清风道:“是啊。”
陆追撑着坐起来,也未回头,只继续看着眼前美景。微风扬起他几缕黑发,又被暖阳染上一层浅金色,凌乱落在肩头,宛若画中人。
杨清风一甩马缰,向着前头奔去。
“前辈要去哪?”陆追问。
杨清风没有回答他,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疾。飞沙红蛟四蹄踏风,一路向他腾空奔来,矫健身姿搅得落日余晖与风沙都晃动起来,天地间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一片朦胧中,唯有马背上的人是清晰的,英姿勃发,俊美潇洒。
陆追猛然站起来,萧澜早已翻身下马,上前将他一把抱在怀中,在耳边低笑:“来接我的?”
身后众人纷纷打马绕行,陆大侠亦是。
虽然并不是很想绕。
陆追道:“我爹——”
“嗯?”萧澜在他唇角落下一个亲吻。
其余人背影已经远去,陆追拉着他的手,用力捏了捏。
“怎么了?”萧澜觉察出异样,“看着一点都不高兴,谁惹你了?”
陆追想了想:“一肚子话。”
“一肚子话就慢慢说。”萧澜带着他坐下,“不着急。”
陆追嘴一瘪:“我闯祸了。”
“什么祸?”萧澜揽过他的肩膀:“没事,相公替你扛着。”
陆追又道:“那独臂老婆婆跑了。”
“为何要跑?”萧澜道,“我好不容易才劝红罗刹一道回来,还想着能母女团聚。”
陆追叹一口气,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道:“师父说贺将军一直在等你我闯祸,闯出祸,他才能出兵收拾烂摊子。将来即便真出了事,你也是皇上派来的,懂了?”
萧澜笑笑,并未计较这些,只道:“可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我总觉得……”陆追将脸埋在他胸前,“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这世间也就我一人,肯乖乖让你算计了。”萧澜捏捏他的脖颈,“偶尔吃一回外人的亏,不算什么,不哭哭。”
陆追仰头:“来亲一下。”
萧澜很是配合。
“你呢?”陆追单手抚上他的侧脸,“还没问,行动顺利吗?”
“顺利,而且红罗刹还送了一个消息,耶律星请到了三百墓园武士。”萧澜拉着他站起来,“走吧,先回大营。”
陆追吃惊道:“传说中的怪物?”
“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所以要先去问问贺将军与师父。”萧澜带着他上马,“至少要比那些话本传闻更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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