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县主 第八十章完

第80章

“自那日之后, 长公主就常来看这人。”

天空阴沉, 飘着细蒙蒙的雨丝。宝结撑着伞站在庑廊下, 同萧风说话。

隔着细细绵绵的雨幕, 萧风也看向不远处, 正在禅房外整理经书的明玄。他看了会儿, 轻轻啧了一声:“的确和朱槙长得极其相似。就是……”

萧风说到这里蓦地一断, 宝结看了他一眼,虽然萧大人停顿不言,但是她也知道萧大人是想说什么的。

其实, 大家都是想的一样的事。

她也沉默了一下,才说:“奴婢跟着长公主这么多年,知道殿下其实只有在靖王殿下身边的时候, 才是最高兴的。”有时候, 甚至殿下自己都意识不到。

萧风嘴角微勾,元瑾身边有宝结这样的侍女在, 他放心许多。

“好好看着你家主子, 我要出去一趟。”萧风说, “有事就叫阿武来告诉我。”

宝结屈身应喏, 看着萧大人的背影走远。

其实只要殿下觉得他是靖王, 那他就是靖王。至于真的是不是, 这并不重要,甚至,无数人巴不得他真的不是。

靖王殿下若在, 这天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 还很难说。

等雨停时,元瑾已经穿戴整齐了,叫宝结将准备好的点心提了过来。

“殿下,外头刚下了雨,地都还是湿漉漉的,仔细脏了您的裙子。”宝结劝道,“眼下太阳也出来了,不妨等地干了再去?”

元瑾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摇了摇头。

“等地干了,他便要开始晒书了。”她漂亮的眼睛微眯。

她已经完全将他的日常摸清楚了,早上起来是早课,随后是挑水,劈柴,然后做寺庙里分给他的事,下午去法会供奉长明灯。晚上又是晚课,日复如此。

自那日起,元瑾便在崇善寺住下了。就住在当初靖王所住的别院里。她也向住持问清楚了,那长得酷似靖王的人法号明玄,说是上次闹洪灾的时候,家里受难,故躲避到了寺庙里来。

元瑾当时以锐利的眼神盯着住持半天,才喝了口茶问:“难道住持不觉得,他酷似靖王?”

住持苦笑道:“当时贫僧是有所怀疑,只是见他可怜,才将他收留了下来。更何况贫僧再三盘问,见他浑然不知,就也失了疑心。殿下您多虑了,他当真不是靖王殿下,若他是,如何会到崇善寺来。”

收容靖王无疑是件非常有风险的事。当年靖王对住持有恩,所以无论如何,住持都会护下他。

元瑾并没有对此过多追究。

不论旁人是怎么看待朱槙的,元瑾与他朝夕相处,只一眼她便能认出他来。但他却表现得似乎完全不认识她。这些日子无论元瑾几次三番的纠缠他,威逼他,他都毫无反应。而且也从不和她说话。

有时甚至元瑾看着他陌生而冷淡的眼神,自己都疑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

其实,只要元瑾看过他的身体,便能判断他是不是靖王,到时候他也无从狡辩。腹部的刀伤,他身上这些年行军作战留下的伤痕,这些都是不可能去掉的。

但她总不能直接把人绑过来,脱他的衣服吧!

太阳懒洋洋地露出头,藏经阁前面的水凼反射着明晃晃的光芒,寂静的寺庙深处有鸟儿的声音传来。

他正在整理经书,要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到藏经阁里去。

一如往常地穿着僧袍,比原来清瘦许多,但他长得极高,站起来后人如竹修长。以至于他过门的时候,也要微躬下身。

当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元瑾时,脸色便微微变了,嘴唇抿得更紧。

元瑾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就抱着书绕过她,径直朝藏经阁里走去。元瑾怎会让他过去,上前一步又挡在他面前。

“女施主。”他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淡淡,“我早说了并不认得你,能否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你现在不认得我,那我说了之后,不就认得了吗。”元瑾笑着说。

他的眼神亦没有波动:“施主乃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贫僧却是一介出家人,无论施主想什么,都是不可能的。”

他说完推开她,往藏经阁里走去。

元瑾却并不觉得挫败,之前是她欠朱槙的太多,现在她要用尽力气来弥补他。

她跟着他往里走:“我给你带了些糕点——放心,并非我亲手所做。不过也是我盯着做的,算是有些心意在里头。都是素点,你吃得。”

他却不再说话,闷头整理东西。

似乎觉得她是油盐不进,所以他不打算再理会她了。

元瑾把竹篮放在地上,坐在门槛上支着下巴看他。

明玄在万千的藏书之间穿梭,对于她随意出入佛门重地,也并不置一词。只要她高兴,拆了寺庙住持都不敢说什么,更何况只是随意出入而已,他也不必去自讨没趣。

之前这藏经阁做过他的书房,但如今这藏经阁已经半点他存在的痕迹都没有了,不过是个普通的书阁。正如眼前这个人,当真是除了外貌,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朱槙的东西。

“朱槙。”元瑾说,“你不理我,可是怪我害你失去了皇位?或者你后来查到,黄河决堤其实是白楚所为,就以为是我使了计策?”

他仍然不理会。

“你何必在这里装和尚呢?你头上连戒疤都没有,就不要再骗我了。这不是你靖王殿下的作风。你难道不想重夺皇位吗?”元瑾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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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跨出藏经阁去搬书,似乎是想避开她。

元瑾跟着他出来,笑着道:“你要搬书吗,那我帮你搬吧!”

几个伺候的丫头在藏经阁外候着,见长公主要准备亲自去搬书了,立刻要上前来帮忙,被宝结拦住了。她摇摇头,示意丫头们跟她一起退下。

元瑾搬起一摞书,他看了她一眼,既不阻止也不赞同。

不管元瑾做什么,甚至有一次被掉下来的书砸到脚,钻心般的痛,他都未曾理会。

元瑾跟着他搬了小半天的书,她长这么大何曾做过力气活,累得两根胳膊酸痛不已。方才那书掉下来时,又是书尖砸到她的脚,夏季穿的缎子鞋非常轻薄,她便被砸得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

元瑾其实有些丧气,便是他骂她,呵斥她,也好过完全不理会她。

但这样,却让她更确定他就是靖王,并且肯定是记得她的。否则任是谁,也不会这般对一个陌生人。

自然,元瑾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这些天的纠缠能让一个人有多烦。

到了吃斋饭的时候,明玄下午还要继续干活,便没有去食所吃饭。而是一个小沙弥送过来的。

他合十双手,平静地对小沙弥道了声佛号,客气地说:“麻烦师弟了。”

他身着僧袍,气质温和,态度比面对她的时候可能要好那么一百倍。所以看起来是如此的儒雅,这倒是跟平日的他有些像了,元瑾坐在一旁抱膝看着,有那么些嫉妒。怎么他对旁人就这么友善,对她就这么冰冷。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是反过来的。

小沙弥也回了个佛号,却是红着脸,眼睛不住地朝元瑾这边瞟。

寺庙里的人都知道,新来的明玄师兄竟然被长公主殿下看上了,欲收为面首,明玄师兄坚决不从。让无数的师兄弟为之扼腕,听说这位长公主不但身份极为尊贵,而且长得美若天仙,时常跟在明玄师兄身后。大家都想一睹芳容,故给明玄师兄送饭这事成了热门任务,大家都争抢着要来。是住持觉得太不像话,干脆安排了他来。

现一看,这长公主果然漂亮得像仙女一般,而且一直盯着明玄师兄看,那肯定是当真喜欢他了。

小沙弥不是很理解,明玄师兄怎能如此的不怜香惜玉呢。

他知道,有好些师兄,都巴不得长公主看上的是自己,便是还俗也心甘情愿。

小沙弥送了饭就走了。明玄接了食盒,坐到台阶上打开。

元瑾悄悄地走过去,只见到他吃的东西是一小碗炸豆腐,一碟青菜,两个馒头。她顿时有些心疼。难怪他瘦了这么多,如此吃法,他又整天干活,怎么会不瘦!

自然她也明白,寺庙里就是这样的菜,既不可能有荤腥,豆腐就是最好的菜了。

她见他已经拿起馒头开始吃,就悄声走进藏经阁,将她带来的那盒素点打开。里头是枣泥蜂蜜糕,炸得金黄的红豆馅儿金丝酥,一碗糖蒸杏仁豆腐,一碟切好的香瓜。她提着食盒坐到他身边,执起食盒中的筷箸,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金丝酥。“这些菜色太清淡,你吃这个。”

他沉默了一下,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随后他伸出筷,却是将她夹来的金丝酥拨到一边,继续夹了一筷子青菜。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脚还隐隐作痛,他却偏偏这样倔强。她又一向被人娇惯,什么时候是将就人的性格了!

她又夹了快枣泥蜂蜜糕给他,他依旧是如此。元瑾终于忍不住了,筷子一拍:“朱槙,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吃这些对你的身体好吗?就是要和我置气,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

他却神色平静,但终于说:“施主若是忍受不了,便离开吧。”

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的身体如何,实在是与你无关。”

说完的时候两个馒头已经吃完,他将食盒放在屋檐下,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收。不再理会元瑾,进了藏经阁。

宝结这时候正好来叫元瑾回去吃午饭。

“殿下,宴席已经备下了。”她道,“陛下来信,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宝结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抬起头,却见殿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藏经阁。她突然心里一寒,有种殿下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的感觉。

殿下本来脾气就不怎么样,又爱记仇……

想必是那男子又让殿下吃闭门羹了,而且比前几次更严重。

“没事,我不想吃。”元瑾道。

“那殿下……是如何打算的?”宝结试探地问。

元瑾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她必须出狠招了,这样温水煮青蛙,对他是没有用的。

“我晚上会自己回去。你叫所有的侍卫宫女都撤去,不许隐藏在我周围。”元瑾淡淡道。就算她现在是住在寺庙,其实暗中也有无数人在保护她的安全。

宝结犹豫着不敢同意,但是当长公主的眼神扫过来,她仍然只能低头应喏。

陛下的吩咐她不敢违背,可长公主同样也不是个善茬。更何况现在陛下山高皇帝远,还是听长公主的比较重要。

如此安排之后,元瑾就没有再跟着明玄。

他偶然一回头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有坐在门口,地上只放了一个描金的食盒,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金色光芒。

四周空落无一人。

明玄看着门口,眼神如不见底的深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藏经阁的书终于整理得差不多了,此刻已经连夕阳都落了下去。暮色四合。

明玄离开了藏经阁,准备去禅房做晚课。

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在此之前他在寺庙里是很低调的,但现在因为元瑾的事,路上师兄们都在对他侧目,笑着跟他打招呼,并且开玩笑地说:“长公主今儿没跟着师弟?”

他对此并不回答。

师兄们嫉妒也没有办法,谁让明玄长得好看呢,听说有权势的女子便喜欢这样的。模样又英俊,身材又好,性格沉默,能够在某方面特别地满足她们。

不过明玄师弟一直刚正不屈。难道是长公主终于不耐烦,所以不纠缠他了?

难怪明玄师弟的脸色并不算好看。

明玄走过了这些无聊的师兄们,才到了上晚课的禅房。

禅房在花木深处,盛夏盛开的忍冬花香气弥漫。

这是住持最喜欢的花,既能看,又香,还可以泡茶喝。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让寺庙中的僧人收一批晒干,省了买茶叶的钱,还格外的别致。

花架旁是个池塘,住持刚种下的荷种发了叶子,但今年还没有开花,荷叶倒是长了半个池子。

明玄正要进禅房,突然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明玄法师请留步。”

他的背影微顿,但似乎仍然不想理会,径直朝门内走去。

元瑾站在了池塘边,黑色缎子鞋鞋面上,正好绣着精致的荷花花样,与背后的河水交相辉映。她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笑了笑:“你还是不理我啊。我知道,自己欠了你一条性命,就一辈子都还不清。如今,我百般讨好你,你仍然不接受,倒不妨就把这条性命还给你吧。你要不要就是你的事了。”

他仍然在往前走。

元瑾最后无谓一笑,闭上眼打开手,向后一步,瞬间就掉入了荷池之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随后就完全沉没了下去。

明玄的脚步声终于停住。

他闭上眼。不,他不能回头,她不会死的!

她这样的人,永远都有办法让自己不死

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坚定了想法,一步步地向前走,只是脚步越来越艰难。

因为背后一丝声音都没有传来。

元瑾却很快被水吞没。

头顶是无数光线穿过池水,将池水折射出无数的,深深浅浅的绿色,波纹晃荡,而她在死死地控制着自己不挣扎,屏息等着。水的窒息感实在是太难受了,她很快就有些控制不住了,但是他还没有下来。

是不是太冒险了?

赌他还爱自己,可是他真的爱吗?

她很快就不能再思考这些问题了,窒息让她非常不舒服,意识模糊,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挣扎,耳朵里全灌进去水,嗡嗡地十分难受。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再不浮上去,可能她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而在此之前,她让护卫都撤走了,所以也不会旁人跳下来救她。

她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但是越等就越失望,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违背她的意志。

水的窒息像噩梦一般将她包围,她还是再等一下,再一下。他肯定会来救她的,肯定会的……

元瑾非常难受,眼前逐渐的出现白光,思绪逐渐混沌,只剩下身体自我的意识开始拼命地挣扎奋起。她几乎就要放弃了,她就要放弃了。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破水的声音,一个如箭一般的直冲下来。他的手从后面将她搂住她的腰,奋力划开水幕,将她带上了岸。

他还是舍不得抛下她,来救她了!

元瑾心中涌动着欣喜!

上岸之后她立刻被他按着胸口,咳出了一大口水。

元瑾本来就没有完全溺水,吐了水之后就清醒了过来。但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被他掐住了脖子,对上一双的眼眸,他怒道:“你费尽千辛万苦,重回尊位,就是为了寻死吗?你知不知道这潭子的水有多深?”

元瑾看着面前僧袍尽湿,不停地喘气,几近愤怒地看着她的明玄。露出了笑容:“朱槙,果然是你。你总算是承认了。”

这笑容让他更加恼怒,他冷笑:“什么朱槙,您是长公主,您的事迹自然大家都知道。”

“但是只有朱槙会说这些话!”元瑾拉住了衣袖,握住了他的手,“朱槙,你不要这样了,让我带你离开吧!你根本就没有受戒!”

“受不受戒是我的事,与施主无关。”明玄想甩开她的手,但是她却抓得很紧,露出一种孩童一般乞求的眼神,可怜地看着他,“朱槙,你欠我的已经还清,可是我欠你的,恐怕要用余生来偿还了。你不能丢下我。还有,我现在头疼,走不动路……”

她还讹上他了!

明玄知道,平日就是暗中都会有无数人跟着她,他根本不必同情她。

他坚决地甩开了她的手离开。

而元瑾躺在长椅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带着微笑。

他果然还是绷不住的,下来救他了。他就是在生她的气吧?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突破口,她就能一点点地将他的固执土崩瓦解。

休息了好一会儿,元瑾才能站起来。

虽是夏天,但是元瑾浑身湿透,让风一吹还是冷极了。她得回去换身衣裳,否则明天恐怕要伤风了。

他的心还真硬,竟然就这么丢下她走了!

元瑾心里抱怨,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禅房的花木里。

待她走后,竹林中才走出一个人,穿着半旧僧袍,面容英俊而儒雅。他平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眼神终于有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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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真的,将所有的人都撤去了。方才若他不跳下去救她,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被淹死?

明玄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禅房。

元瑾今日湿漉漉的回去,却是将宝结吓了一跳,生怕她冷出个好歹,连忙又是烧热水给她洗澡,又是喝驱寒的姜汤。第二日起来,摸到她的额头并不烫,她才松了口气。

“替我梳妆吧。”元瑾却吩咐她,一边揭开了被褥。

长公主竟然又要出去,宝结这次势必要阻拦了!

她劝道:“殿下,您不能再这般了!您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倘若您有什么好歹,跟着的侍卫必定要赔命,就是您不在乎自己,也得想想他们!”

元瑾轻轻叹道:“我心里都有数。”

她坐到妆台前,用檀木梳轻轻刮着头发,看着镜子中自己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她皮肤雪白,翦水秋眸,眉眼间又有一丝清冷倨傲,似乎比原来还要有几分色气之美。

“明玄法师今日去早课了吗?”她侧头问。

宝结摇了摇头,低声说:“说是昨夜回去就伤风了,今早便罢了早课。奴婢已经暗中叮嘱人,送去了治病的汤药。”

伤风?

元瑾眉头轻轻一皱,他不是救起自己之后就回去了吗,怎么会得伤风。

他现在身子真是差到如此地步了?那当真是她的不是了。

她可就一定要去看他了。

寺庙僧人的住处都在后院,一向是谢绝访客的,更何况还是女香客。不过这对于元瑾来说自然也不算什么,她径直朝院中走去。将侍卫留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普通僧人的住处自然不会太华丽,一排排的僧房,院中种着几株枣树,绿叶间开着细小翠绿的枣花,细细簌簌地落在地上。寺中清净,有鸟儿清幽的鸣叫声回荡在山间。明玄的住处在最拐角的一间,十分小,怕是只有元瑾半个书房的大小。

元瑾站在门口,扣响了门。

里头就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是小师弟么,快进来吧。”

元瑾自然不管他说的是谁,反正他说了请进了。她推门入内,只见里面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张木床,一只小桌,不光放着茶杯,还供着一尊小小的佛像,蓝色的烟丝丝缕缕飘逸。屋中的光线很暗,只见明玄躺坐在床上,正在喝药,僧袍就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俊容果然有一丝憔悴。

但当他一抬头,看到竟然是元瑾时,表情立刻就变了。

“法师似乎不想见到我的样子。”元瑾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道。

明玄淡淡地道:“女施主既然有自知之明,又何必前来。”

“法师昨夜为救我,得了伤风。我自然要来看看的。”元瑾很自来熟地说,“这药可还好,我记得你不喜苦,便叫人放了许多的甘草,尝来应该就没这么苦了。”

明玄忍了又忍,才问:“你还想做什么?”

元瑾抬起头,她笑道:“今日来,是逼法师还俗的。”

说罢她站起来,手放在了腰间,解开了翡翠噤步,放在桌上,又开始解腰带,脱下外面的褙子,里面是一件杏黄色的,薄如蝉翼的纱衣,已经能隐隐看到亵衣,和雪白的脖颈了。

明玄的瞳孔一缩,在看到她隐约雪白的胴体时,他腹下就已经一紧。

已经完全长大的元瑾,自然要比她少女时期还要诱人,身姿姣好,肌肤如雪。

只是佛门重地,她竟如此作为,果然大胆。他闭上眼睛转向一边,冷冷道:“请女施主自重!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这……着实是不知廉耻。”

“哦?”元瑾笑着坐在他床上,甚至爬到他身边,坐到他大腿上。

她细白的手指,也放在了他瘦削的下巴上。轻轻靠近他,在他耳边说:“那么法师,为什么不推开我呢?”

轻而热的气流,带起身体的阵阵火热。明玄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与她相反的,是自己越发的坚-硬。他无可避免的,立刻就被她所诱-惑,甚至要捏紧拳头,才忍得住不狠狠将她抱在怀里吻她,进而要她。这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哪里还有别的力气去推开她。只怕没有推开,已经反将她拥入怀中,肆意亲吻了。

“你自己就该自重。”他僵硬地道。

“那我自己要是不知道呢?”元瑾笑着说,她的手挑开了他的衣襟,手指如游鱼一般地伸进了他的衣裳里,摸到他壁垒分明的宽厚胸膛,他突然蹿高的体温滚烫。再往下探去,果然摸到他腰间的伤口,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能摸到微硬的伤疤,而她这些摸索的动作,无疑是一种极致的挑-逗。

在燃着檀香,供奉着佛祖的屋内,他苦苦压抑着自己涌动的欲望。当她摸索到他的身体,带起阵阵酥麻时,明玄的拳头已经越捏越紧,咬牙道:“你给我出去……”

“我才不出去。”她说着,伸手捧住他的下巴,在上面印了个柔软的吻。

而这个吻,就是一切崩溃的开始。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她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下去。紧接着一用力,将她身上仅余的衣裳也扯掉,露出雪白得耀眼的峰峦。而他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佛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都没用。他就是无可避免地被她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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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魔,无所不在地诱惑他,他为这个魔付出了一切。而魔还不满足。

元瑾终于得偿所愿,她自然无比地配合他。她也沉沦在欲-望中,被他卷入了惊涛骇浪。但是他的需求仍然超过了她的预期,仿佛在宣泄某种情绪,又好像是压抑不住的情潮。他的动作非常强硬,毫不留情。

她为自己这个行为痛悔不已,几经哀求,也没有换来他的停止。最后她疲惫地沉沉睡去,睡在他的怀里。

他搂着她静坐,看着在他怀里沉睡的她,粉白的面容,轻甜的呼吸。她睡得毫无防备。

大概只有到这个时候,他终于确定了,她是真的爱他的。

他轻轻摸着她的脸:说:“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不要怪我以后不放你离开。”

而她的回应,只是发出了惬意而模糊的哼声,转身一侧,继续睡在他怀里,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襟。

门再次被扣响。

明玄,或者是朱槙,扯过一旁的被褥将元瑾盖住,淡淡地道了一声进。

只见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着程子衣的侍卫,在朱槙面前跪下,道:“殿下,这崇善寺……咱们还要留到什么时候,裴大人说王府有一堆事等着您处理,若是在不回去,就要火烧眉毛了。”

朱槙嘴角轻轻一扯,道:“我的伤已养好,现在就可以走了。”

一行人,带着沉睡的元瑾,消失在崇善寺的僧房里。

阳光明媚,当元瑾再次醒的时候,发现透过窗扇的光线已经昏黄了,照得满室金色的余晖,有种静谧而安宁的温暖。

她浑身酸痛,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僧房里,周围陈设华丽而地调,看得出是在个极为富贵的地方,只是也一个人也没有,静得连风吹动屋檐下的灯笼都听得见。

这是何处?

她怎么到了这里?

元瑾揉了揉太阳穴,立刻想到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头痛不已的同时,脸上又浮现一种无奈的笑意。

果然,朱槙再怎么落魄,也绝不可能让自己变成那样,他留在崇善寺就是有目的的。

房子与外面隔着屏风,元瑾听到了人轻细的说话声。

她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屏风旁边,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朱槙面前,恭敬地说:“……顾珩的确厉害……您又在养伤,我们不敢叨扰……营山的总旗已经被抓了……”

“知道了。”朱槙只是说,“你先下去吧。”

陌生男子拱手退下后,朱槙才说:“你要听到什么时候?”

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醒了。

元瑾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朱槙装束仍然未变,还是着一袭半旧僧袍,一副禁欲清冷的模样,与刚才强势的朱槙判若两人。她道:“殿下既把我带到这里,总得告诉我这是何处。宝结若晚上没找着我,是会着急的。”

“你冰雪聪明,猜不出这是哪里?”朱槙只是问。

其实元瑾已经猜到了,这里应当是太原那个真正的靖王府。

她向他走过去,问道:“殿下怎么扮成和尚了,当真是想引我上钩?”

“引你上钩?”他冷淡道,“想得美,我本就在崇善寺养伤。”

当时朱槙知道救元瑾势必凶险,其实已经安排了人接应。他掉落入黄河后不久,就被自己的亲信救起来。只是那时候的他的确是命悬一线,别说出来夺皇位了,就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亲信知道他此刻病情危重,连忙将他送往崇善寺。

崇善寺中有个老僧人,是不出世的圣手。当年他看破红尘,遁入空门,还是朱槙将他安置于此处。所以朱槙一直留在崇善寺养伤,并且剃了关头装成一个僧人,以混淆别人的视线。同时将自己原来的部下暗中聚集起来。

山西本来就是他的大本营,很多将邻都是他的旧部,聚集势力非常容易。

元瑾笑眯眯地朝他走过去:“殿下就别诳我了,你若只是养伤,何须装得这么像,还需要做什么早晚课,劈柴挑水的。你就是在生我的气,所以不理我,对不对?”

她走到他面前时,又径直坐到了他怀里,仍然像刚才那样,掐着他的下巴问:“你为何生我的气,之前明明是不气的。让我猜猜,你查到了黄河决堤是白楚所为,便觉得是我的算计在里面。终于彻底对我死心了,是吗?”

朱槙搂紧了她的腰,垂眸看着她的脸:“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原因?”

这难道还不够么……

“方才,我的汤药中,你给我下药了吧。”朱槙继续说。

即便是她引诱他,他也不会这么难以自持。只有一个解释,她在药里面动了手脚。

“我没有。”元瑾眨巴着眼睛,她怎么会承认。

“还不认?你以为我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会胡乱冤枉你么。”朱槙眉一挑,眼神冷峻起来,这有点像他平日要责问人的样子,元瑾看得有些心虚。

“哦。”元瑾说着,想从他身上站起来,“既然殿下不信我,那还有什么说的。”

但放在她腰间的手却桎梏得紧紧的,她连起身都做不到,更遑论离开。

元瑾也伸手抱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声。他是比以往瘦了,但还是鲜活的,健康的。她将他抱得紧紧的。喃喃着:“朱槙,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为什么活着不回来找我,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她终于完全置于他的气息和怀抱中,有些委屈地说:“你还一直不理会我,你知道溺水多难受吗?”

朱槙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发,他说:“难受你还往下跳,不想活了吗?”

“可是你不理我。”

“我需要思考。”朱槙终于说,“其实你做这些事,我很高兴。我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元瑾侧过头看他,竟然看到他的目光,同以往一样的温和,她不由地好奇:“你确认什么事了?”她突然感觉到,就是因为确认这件事,朱槙才终于转换了态度。将她带来靖王府,便是彻底地暴露身份了。

“不重要了。”他笑了笑,“你不报家仇了?”

元瑾埋在他怀里,摇摇头:“家仇已经报完了,剩下的是我欠你的,朱槙,接下来你休想抛下我去别处。”

“好啊,那以后你便休想离开我了。就是你想离开,我也不会放你走。”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加重,若说是誓言,倒不如说是如影随形的诅咒,“薛元瑾,你记住了吗?”

她心中却倍觉甜蜜,点点头靠他更近。

两个人就这样躺着,夕阳的余晖笼罩了屋子。她不再心中不安,不再心绪不定。贴着她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就是一切坚实的力量来源,她知道在他怀里,她什么都不必担心,他永远都会保护她。

过了很久,元瑾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不知道,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也许不会放你。不过你可以传信给你的侍女,免得她们到处找你。”

“其实山西就是你在作乱吧?”

“嗯。”他没有丝毫隐瞒。

“那你为何不回来重夺皇位?”

他沉默后说:“我在等时机。”

“那你等到了吗?”元瑾笑着问。

“不想等了。”朱槙说着,低头亲了她一口,“不过元瑾,你弟弟这辈子别想踏实了。”

元瑾笑了起来:“朱槙,其实我知道,你向来想要的东西就不是皇位。对不对?否则早在很久前,皇位就是你的了。”

“那我想要什么?”朱槙淡淡道。

元瑾就跪坐起来,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又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看到他的眼眸亮起来。

所以她微笑着,再次投入他的怀抱中。

夕阳美好得像一场华丽的梦境,暖洋洋的金色,温柔而缱绻,揉尽这世间的一切柔情。

*

至德三年,周贤帝划山西、陕西东部,河南北部部分地区为靖王朱槙封地,统辖边疆九镇,以御外敌。同年四月,靖王清扫边疆,收复袄儿都司部,扩大帝国版图。史无前例,周朝达到疆域最广的朝代,靖王名声空前绝后,一时无双。

同时,周贤帝任用贤臣白楚、徐贤忠、张世林等人,开创‘贤德之治’,改善民生,发展生产,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盛世空前,万国来朝。

两人将周朝推到繁荣的顶端,史称周贤帝与靖王为“至德双雄”,百世流芳。

周贤帝一生无子,过继嫡姐薛元瑾与靖王之长子为太子,于至德二十五年继承皇位,史称周景帝。景帝一生离父,养于贤帝身侧,自幼聪慧过人,天资不凡,后为千古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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