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诞御前对答如流, 反倒此时, 语无伦次, 指着温澜和叶青霄不成词句。
他和叶青霄不一样, 他倒是没有怀疑温澜的性别, 没那个必要, 温澜与母亲相认, 也无需刻意扮做女装。
但是温澜和他儿子??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一开始儿子还对温澜恨得牙痒痒。
半晌了,叶诞才捶着桌面道:“温指挥使何必用东宫压我, 你母亲嫁到叶家,你和青霄也算兄妹,此事不合礼法!”
“我并非叶家人。”温澜轻飘飘地道, “您若觉得我是在用东宫压人, 那就是吧。反正我若是没有如愿以偿,叶青霄这辈子也娶不到新妇。”
叶诞:“……”
他看看垂着头的儿子, 一下倾身手掌拍了过去, 打在叶青霄脑袋上, “臭小子, 你在这儿, 还美得很是不是啊!!”
他恶狠狠地看着叶青霄,就是这个混小子, 在温澜住在府上时,两下勾搭在一处, 简直不知礼法, 亏他还以为叶青霄真的是在盯着温澜。现在看来,根本是被人家盯上了。
“哎呀!”叶青霄差点栽倒,又不敢躲,收起眼中的喜色,“……没,没有。”
温澜端茶吃了一口,恍若未闻,“我是真心诚意的,您考虑一下。”
叶诞气闷地沉默了半晌,他倒是有那个骨气拒绝皇城司的压迫……但是他儿子没有啊!
怎么看,温澜和青霄都是两样的人,叶青霄怕是被温澜卖了还不自知。
这样的情形让叶诞觉得很荒谬,心情异常沉重,他就是嫁女儿,也没有这般操心对象过。
……这可能是本朝最荒谬的提亲了吧,他就没见过新妇亲自来提亲事的。
叶诞纠结地道:“……可是,看起来温指挥使还要为君效忠。”
“不错。”温澜并无隐瞒,“此事还需安排,我可以假造一个姊妹的身份完婚,如此两家也可正经走动,只是婚后青霄可能要住在我府上。”
叶诞没想到温澜想得如此细致,他被话中意思吓得站了起来,“这,这怎么能行!这到底是谁娶谁?叫我们青霄上门?”
叶青霄狂喜道:“爹,你同意了?”
都论起婚后住哪儿了,岂不是默认同意?
叶诞又是一巴掌给他,“你闭嘴!”
温澜一挑眉,“伯父,您若要我继续住在叶府也是可以的,我也不怕麻烦,但是,阖府上下,愿意吗?”
叶诞:“…………”
以前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之后,以温澜身份,她住在这里,来往的都会是些什么人?全家人哪个还能过得自在?
这一语,叶诞竟然无言以对。
温澜也不急着催他,继续喝茶。
叶青霄眼巴巴地看着叶诞,很想和他爹说,他年纪也这么大了,就别耽误他婚事了,再说了,温澜的腿都被他看光了。可怕他爹又给他来一下,着实不敢。
叶诞瞪着地面看了许久,才缓慢地说道:“我还要再想想。”
温澜并不意外,利落地站起来,“那就回见了,伯父慢慢想,我且去同母亲说话。”
温澜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叶青霄。
叶青霄半站半坐,不知道能不能走,大气也不敢喘。
叶诞慢慢抬头看着叶青霄,“滚。”
……
叶青霄狼狈地“滚”出了屋子,“我爹生气了。”
温澜笑笑,任谁的儿子反被别人的来提亲,也高兴不了吧,更别提她的身份还不同常人,“没事,伯父是聪明人,他会想明白的。”
这好像是威胁出来的吧,叶青霄想到温澜说的那句话,但是他必须说,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以他和温澜这继堂兄妹的关系,放在别人家里,是万万不可能成的,就算她独立一户出来,也难得很。
温澜打量叶青霄几眼,“在显州劳累,倒是瘦了不少,也黑了。”
一提显州,叶青霄心有乱跳了,眼神不由自主在温澜胸口也扫了几下,“……你也是。我现在才知道,我真的是傻子,竟然从未想过你真就是三婶的女儿。”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瞎子,那时撞见温澜换衣裳,才……
温澜:“主要怪我,怪我从前欺负你太狠。”
叶青霄:“……”
温澜看着叶青霄这憋屈样,又忍不住伸手去捏他。
“咳咳。”
一声清咳响起。
温澜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侧头一看,“霂姐儿。”
叶青霄也尴尬地偏开脸,“……妹妹。”
青霂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了,缓步走过来对温澜一行礼,“我想着一直都未给姐姐道谢。”
“你是说台长府上?”温澜道,“那本就是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她伸手去扶青霂的胳膊。
叶青霄看着觉得格外碍眼,尤其温澜今日穿的男装,即便这是他亲妹妹,定了亲的亲妹妹,他也有那么些不自在。
青霂被四哥灼热地盯着,不自觉站直了,又好笑地道:“看来如今扬波姐姐和四哥得偿所愿了,我给二位道贺了。从前我还想过,姐姐得自立一户才有可能。”
温澜和叶青霄都笑而不语,到底叶诞那里还没有个准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青霂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那些绣活,都是姐姐自己做的吗?”
温澜的笑意更大了,“当然不是。”
青霂松了口气,随即不好意思地道,“见笑了,我总想着,若是姐姐连刺绣也会,那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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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太过分了。”叶青霄接了一句。
青霂卸下心头的大疑问,回房去了。
……
温澜和叶青霄自往三房去,移玉与一众皇城卒正在那里等她,虹玉躲在柱子后面,避着那些皇城卒的目光,也在等温澜。
虹玉一看到温澜,就兴奋地喊了一声:“姑娘!”
喊完又抿着嘴,小心地道:“是不是不该这么叫?”
“你说呢?”温澜拍了拍这小丫头的后脑勺,“你带青霄到我房里坐坐,我先去找母亲。还有其他人也别傻站着了,移玉你把他们带去吃茶。”
“我不去吗?”叶青霄有些犹豫。
温澜想想道:“不必了,我去吧。”
她们母子间单独相处,有些话倒是好说一些。
移玉等人守在外头,令整个三房的气氛都为之一凝,待温澜进房,过了一刻钟,里头就传来徐菁的低泣声,连叶谦都听到了,在书房探头探脑,又不好过去。
再过一刻,温澜才出来。
“扬波啊,这是怎么了?”叶谦赶过来,一边往里头走一边问。
温澜没说话。徐菁自从知道她是皇城司指挥使后,对她的婚事几乎不抱期望了,满脑子都是为国尽忠一辈子——这样的身份,怎么成亲?
当她说要和叶青霄成亲,徐菁除了惊愕就是欢喜了,哭出声来,又倾诉了好半晌,这才安抚好。
温澜往自己的房间走,只听得身后屋子里传出叶谦一声嚎叫:“什么?!”
她脚步停了一瞬,随即继续走下去。
……
叶青霄坐在凳子上,在窗纸上的海棠对面添上竹子,自得其乐,见温澜回来,才放下笔,期待地看着她。
温澜对他点了点头,温和地道:“你继续画。”
叶青霄又提笔描竹子,心虚地道:“我见竹影正好映上来,这么巧,才没忍住……”
“没事,你随便画。”温澜道。
叶青霄一愣,又莫名有点面红耳赤,偷偷去打量温澜。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试想了无数日后两人成亲,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大理寺的同僚,知道他要和“温澜的姊妹”成亲,会不会吓死?
看着看着,叶青霄不自觉说出声来:“若是日后我调到州县里去,可怎么办啊。”
他总要谋外放的,现在已经苦恼起来,要与温澜两地分离怎么办?
“你想得还挺远。”温澜看到叶青霄窘迫,笑道,“好吧,若是你外任了,我也谋个走马承受。”
走马承受全称是走马承受公事使臣,差遣品级低,但位卑权重,是专门到各路去替皇帝奏闻当地一切事宜,包括官员言行。当初皇城司欲谋外地,就常充任此职行事,陈琦去世后再没设立过。
叶青霄一听,就忍不住道:“我看你是趁机再去谋划其他州县,完成未竟之业……”
温澜哈哈一笑,“那我还是留在京城等你?至多三任也就回来了。”
叶青霄:“……”
叶青霄知道温澜在说笑,瞪她两眼后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我听闻赵理之事,如此惊险,你是如何得知他谋反的?”
温澜笑容淡下去,沉吟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后事。”
如此玄妙的事,听得叶青霄半信半疑,“梦到的?那你还梦到什么了?可梦到我了?”
“梦里没有你。”温澜如实地道,只见叶青霄脸一下拉了下去,便两手交握抵着下颌,微微笑道,“……但我心里有你。”
她的眼睛带着笑意时不再冷淡,宛如山岭积雪被春风含化,红嫩的双唇吐露了令人心头一动的话语。
叶青霄呼吸一窒,紧紧看着温澜,眼神湿润地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