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阮小姐么?”
阮舒回神:“嗯,是,我是。孟秘书?”
“对,是我。”孟秘书笑了笑,“接到我的电话,阮小姐一定很惊讶。”
阮舒坦诚:“是有点。”
“是我唐突了。之前我们见面,彼此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陆爷让人帮我找来你的号码,我没多加寻思,就直接打过来了。也不知阮小姐是不是方便。”
“孟秘书客气了。可真没什么不方便。”阮舒与她寒暄。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是之前曾邀请过阮小姐来陆宅喝茶,不知阮小姐这两天是否有空?”孟欢说明这通电话的目的。
心头微微一顿,阮舒心思飞快地转动——在岛上时,确实曾经受邀,但中间隔了近两个月,孟欢是别有用意地挑了日子,还是赶巧的?
搜索枯肠一番之后,暂时找不出孟欢“别有用意”的可能。
而刚好撞在这两天的大事,便是昨晚陈青洲告诉她的,陆振华手里有交易,负责人是傅令元。
不过和孟欢找她喝茶貌似并不存在什么关联?
除了防人之心,另外她犹豫的原因在,之前她愿意耐着性子与孟欢交好,考虑的是对傅令元有帮助,然而现在她和傅令元……
耳中是听筒那头孟欢的声音在继续:“我这肚子越来越大,陆爷更越不让我出门,每天只能在家里的花园走走,也没什么朋友能邀请到家里来陪我说话的,就想起之前提过让阮小姐一定来陆宅看看我收藏的茶叶。”
语气随和,还有些闲话的意味儿在里头,像拿她当朋友一般。
阮舒忖着应对:“倒叫孟秘书记挂着我对茶的那点儿嗜好,我真有些不好意思。”
孟欢浅淡地溢出一丝笑音:“我当然记挂,能找到同好又投缘的人,可不容易。”
“况且阮小姐你是傅先生的太太,是陆爷的外甥媳妇,和陆家本就是一家人。昨晚上听说我打算邀请阮小姐来做客,陆爷和陆夫人也都在提,阮小姐和傅先生结婚这么久,只在家宴上来过一次。其实应该经常来陆家窜门的。”
稍稍一滞,她问:“陆爷和陆夫人同时也挂心,阮小姐你和傅先生是不是还没有和好?”
经此一提,阮舒记起和傅令元在医院当众闹那一通时,被陆振华和孟欢撞见过。回头她其实就想明白,纵然彼时傅令元可能真的有些生气,可那样的行为,多半是早察觉了陆振华和孟欢在围观人群之中,所以故意为之。
她不知道,也没问过,他的目的为何。
眼下孟欢一问,阮舒心下特别烦,烦这个婚一直拖着没离,她还得继续扮演“傅太太”的角色——总不能什么都不帮傅令元兜着吧?
正如她之前告诉陈青洲的那般,她和傅令元之间就算有再多的龌龊,也没到要置他于死地的份儿。
计较兜转间,阮舒先故意不出声,然后才回答:“我和他挺好的。”
这样的方式给人的感觉听着都像是“不好”。
孟欢那边应该是不好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转口问:“阮小姐卸职以来的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
“无所事事。闲得快要发霉了。我无法理解家庭主妇的生活有何乐趣?”阮舒用上苦涩的口吻——还能怎么回答?傅令元不是都对外宣称她要备孕?她只能顺着这个方向组织语言。
不过这个答案恰好与孟欢特别有共鸣:“那我们两个大闲人若见了面,大概更会一起大吐苦水。”
神思稍一凝,阮舒笑着接话道:“今天怕是没法儿一起吐苦水,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见面。不好意思。”
孟欢并未勉强,只是道:“应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是我这个孕妇闲得慌,想找人来陪。反正什么时间都行,阮小姐抽着空就好。到时提前告诉我。现在这个就是我的号码。”
“嗯,好,号码我存下了。”
挂断电话后,阮舒握着手机凝眉沉思,到最后还是没想明白,孟欢的这一通,到底是纯粹的邀约,还是另有目的?
出来餐厅吃早饭的时候,阮舒把孟欢打电话来的事和陈青洲说了。
当然,仅仅只简单地告诉他,孟欢约她去陆家喝茶。她没和他细说具体的对话内容,毕竟其中牵扯到傅令元在陆振华面前的“做样子”。
而她告诉他这件事的目的,只是想听一听他的看法。
陈青洲立刻便问:“你答应了?”
“没有。”阮舒摇头,“不好直接拒绝,刚好我今天本来也就有事,所以我先暂且往后推了。”
陈青洲略略颔首,沉色道:“在外人眼中,你现在的身份依旧是令元的女人。既然令元极有可能在这次交易中动手脚,你和陆家的人就不要有所接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阮舒抿唇不语。
他说得隐晦,可她听得明白。怕的“万一”是,假若傅令元黑吃黑失败,她作为傅令元的老婆,肯定得受牵连。
脑中闪过早上醒来之前的那个梦,她的心脏不禁骤然缩一下。
便听陈青洲询问:“我之前一直没详细问你,你和孟秘书很熟么?”
“没有。只是都喜欢喝茶。”阮舒答得简洁。
陈青洲猜到这其中可能涉及与傅令元相关的事,所以她不便多言。
“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你之所以会知道自己和陈家的关系,是因为和孟秘书吃饭时孟秘书的一些话透露了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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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舒闻言点头,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道:“我看不出来她当时是不是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件事的。就像今天,我也看不透她是不是另有目的。”
彼时她去找陈青洲,要陈青洲帮她在傅令元面前演那出戏,陈青洲便好奇过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她自己事后也习惯性地多留个心眼琢磨过整件事儿,可只觉得巧合的可能性最大。
“你有什么看法?”她反问。
“暂时没有。”陈青洲沉吟着道,“你别看孟欢只是个秘书,但她恐怕是目前为止知道陆振华最多事情的人。她跟随陆振华多年,虽然同样是陆振华的女人,但她和陆夫人余岚、三姨太王雪琴,全都不一样。在工作上她很有能力,陆振华不是只把她当作门面,而是实实在在地用她,她每天都能接触到三鑫集团内部最核心的文件。”
孟欢是陆振华最得力的秘书。她的名声在商界一直都在,阮舒自是早前就有所耳闻,当初在陆家家宴上头回见到孟欢本人,她还在默默在心里归结过,现在的男人找小老婆,最喜欢孟欢这样既有外色又具内才的年轻女人。
眼下听陈青洲强调孟欢是知道陆振华最多事情的人,她甚至在想,陆振华让孟欢从纯粹的秘书进一步变成他的姨太太,是不是更多考虑的是这方面的因素?
毕竟女人总是最容易被爱情迷惑的生物。陆振华掌控了孟欢的爱情,就等于保障了孟欢对他的忠诚。
类似的手段,傅令元不也用在了她身上?思及此,阮舒便不禁厌恶起自己,明明都和傅令元闹到这地步了,却还是不想对外人泄露他的事情。
压了压翻滚的心绪,她问陈青洲:“听孟欢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她怀孕之后,陆振华就极少让她插手公事。是不是有架空她的迹象?”
“这应该只是暂时的。”陈青洲的口吻虽表现出猜测,但神色一看就是早已对此事深思熟虑过,随即补充道,“当然,结果还是得等孟欢生完孩子之后,看陆振华究竟会如何安排她。是继续孟秘书,还是彻底变成孟姨太。”
阮舒了然点头。
陈青洲眼风扫她一下,回到最初的话题上,再进一步强调:“你和令元的关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陆振华还在查当年我父亲的那另外一个女人,你更要尽量避免和陆家的人接触。还是那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阮舒垂了垂眼帘。
据说当初的陈青洲和如今的陆振华在调查这件事的过程中全都卡在城中村断了线索,原因在于她和庄佩妤在档案被压存封锁了。
很显然,这件事是傅令元为了保障他自己独享这条线索而做的,利用的应该是他从前在傅家的那层关系——她和他重逢那会儿,他可还没有和傅家决裂,要做这种事情易如反掌,就像早前假惺惺地让调查小组尽力帮林氏洗脱罪名那般。
早餐结束后不久,阮舒拒绝了陈青洲在车子和保镖上安排,自己打了的士前往马以的心理咨询室。
两个多月没来,前台的妹子竟然换了一个。
新来的不认识她,阮舒一进门说找马医生,先被问是否有预约。
不过马以显然有过交待,所以她报出自己姓“阮”之后,前台立刻就放行了。
熟门熟路地径直来到诊疗室。
诊疗室的门没有关,好像特意为了迎接她而敞开似的。
阮舒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房间里,马以白衣大褂地坐在正对着门口的那张诊疗桌前,专心致志地不知在写什么。
一如既往的。
貌似每回来首先见到的都是他的这副姿态,也不晓得到底有什么可写的,他永远都写不完似的。
“马以。”阮舒叩了三下门,一改以往的称呼,不再称他为马医生,毕竟她今天不是以病人的身份来的。
“请进。”马以不咸不淡,连眼皮都没有掀。
阮舒兀自往里走,至诊疗桌前时止步,没有像以前那般落座,站着又拿手指叩了叩他的桌面:“都不欢迎一下?你这样的态度,会没朋友的。难怪认识你七年,都没见你谈过女朋友。”
马以这才终于抬头,秉着一张冰山脸,丝毫不留情面地讽刺:“是因为你自己结了婚有了丈夫,所以开始管别人要不要谈恋爱?”
未及她反应,他审着她的脸,马上追加了一句:“不过很明显,你应该情感不顺导致荷尔蒙失调。”
阮舒:“……”
上一回来,他对她说的可是“气色很好”,今天就变成“荷尔蒙失调”了。
她下意识就抬手摸自己的脸,没有生气也没有尴尬,反而顺势调侃:“你怎么跟算命先生似的,一看一个准。”
马以做了个疑似翻白眼的动作。
阮舒浅浅笑着,双手做投降状:“好,我八婆了,开玩笑也不能往你的隐私方面开。我就是看你现在明明午休时间,也没有病人,你还奋笔疾书,想关心关心你,希望你注意劳逸结合,生活与工作两不耽误。”
说这话时,她心里同时在默默吐槽自己的可笑。套用方才马以的句式来讲就是,因为她自己如今是无业游民,所以开始劝别人不要拼命工作。
马以闻言又一次用古怪的眼神瞅她:“下一句话如果还是这种你以前根本不会鬼扯的东西,那你可以去前台做登记,交钱,重新接受心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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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是阮舒给了他一记结结实实的白眼:“你这里就是销金窟、无底洞,我有钱也不会来再来你这里浪费。”
马以抬手,托了托鼻梁上的镜框,刚好挡住了唇边极轻的一丝笑意。放下手来时,他盖上笔帽,合上病历本,起身往衣架的方向走。
阮舒闲聊似的想起来问:“你的前台怎么换了一个人?之前的那个呢?我记得我刚来你这儿看病那会儿,她就在你这里工作了吧?”
一干就干七年,而且还一直只是前台,偶尔兼职马以的助理。咨询室里就他们俩人,她都习惯了,和原来前台的那妹子也熟。
马以正脱掉白衣大褂,挂到衣架上,换上他自己的外套,回答:“擅自泄漏病人资料,我不告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泄漏病人资料?阮舒怔忡。
马以穿好外套转过身来,眼睛隔着眼镜镜片看她:“你的。”
阮舒又是一愣。
见她好像并不知晓,马以解释道:“之前的事情了。傅先生做的。收买了前台把你上一次在我这里的就诊记录偷拍给他。”
阮舒再度一怔,这才猛地记起——对了,就是那次,马以建议她试一试是否对其他男人也不再厌性。
后来傅令元追去江城,为了这事和她吵了一架,她当时还想着要找马以算帐,怎么前脚刚告诉她她的病情资料是保密的,后脚就透露给了傅令元。
但是之后从江城回来就是庄佩妤的自杀,接连一串的事儿,她就给忘了。今天总算得到解释,原来是傅令元收买了前台偷的……
“对不起。”
“对不起。”
阮舒和马以异口同声。
阮舒笑了一下,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摆了摆手:“别,这事儿怪不到你的职业操守上,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傅令元。”
马以扶了扶镜框,没再就此事多言,从抽屉里拿了钥匙,交给她:“这是三楼的钥匙,你自己上去看。”
欸?阮舒打量他的外套。
马以看懂,解释道:“我换衣服是因为要出门去附近的精神病院办事。就不陪你,你也只是看个房子而已。”
阮舒的重点却是一下被“精神病院”吸引:“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马以眼神古怪。
“散个心。”
“……”马以肃色,严词拒绝,“那里不是公园。”
阮舒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措辞特别不礼貌,连忙道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马以置若罔闻,径直朝外走。
阮舒唇边泛出一丝嘲弄,淡声:“我就是想看看,我和里面的病人还有多少差距。”
马以应声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扶了扶镜框:“再不走我要锁门了。”
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阮舒愣一下,不瞬抿唇笑:“谢谢。”
……
如她先前所想,这附近的环境特别清幽。
而精神病院里的气氛温馨惬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蓝天白云下有草地水池,角落里柳枝摇摆,树下晃着秋千。
草坪上没有人,只有灿烂的阳光。貌似不久前刚洒过水,空气十分清新。
马以和这里的人俨然特别熟悉,在医院门口就有保安和他热情地打招呼,进了主楼后,更有工作人员问候。
阮舒跟在他身后,上楼梯,来到二楼的大厅,隔着玻璃窗,看见护士们在让一群白衣服的病人排队。
因为对新鲜面孔敏感,看见阮舒,病人们一个个都不排队了,歪着脑袋全挤在窗前,贴着玻璃瘪了脸,满眼新奇地盯着她,眼神如同充满求知的孩童。
被一群精神病人这么围观,仿佛此时被玻璃窗隔着的不是他们,而是她。
不过阮舒并没有被他们盯得害怕。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非常干净。
白衣服干净,面容干净,表情也干净。和外面的世界很不一样,就像外面的人都戴了虚伪肮脏的面具,而他们无遮无挡坦荡赤诚。
真实,所以干净。
突然地,其中一个女病人高声嚷:“马医生来了!太棒了!我要他给我体检,我只给他摸,我也喜欢摸他,他的屁、股很翘,我要和他睡觉!”
阮舒:“……”
如此大胆又直白地表达爱意,真是作风豪放不羁……
不过,她没听错吗?这个女病人口中的马医生是……马以?
阮舒扭头看向身边的人,眨眨眼。
马以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波动,显然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但听又有另外一个病人在这时不满:“你又抢我男人!”
阮舒:“……”唔,看来马医生在这群病人里十分受欢迎……
很快就有护士迎上前来:“马医生,你来了。”
“嗯。”马以淡淡颔首,扭头对阮舒道,“我现在要去给几个病人做检查,这一层是病人们的活动室,这里够你散心的,其他地方不要随便乱走。”
说完他自己便补充:“不过工作人员也不会让你乱走的。”
“好,我明白了,谢谢。”阮舒微微笑。
马以未再多言,和护士两人进了病房。
阮舒回过头来继续看这群病人。
他们已经在护士的诱哄下不再好奇玻璃窗外面,全部重新站好队。排在首位的病人单手握拳,举向天空:“呜——呜——呜——轮船准备起航!水手们各就各位!”
阮舒:“……”
然而可真别说,后面的病人们全都听了这句类似指令的话,有的摆出划船的姿势,有的摆出鼓帆的姿势,有的摆出掌舵的姿势,竟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开船!”
“开船!”
“……”
于是一群病人们就这样穿着统一的白衣,排着队唱着歌,欢欢乐乐地“划着船”,由护士们照看着,“航行”前往草地放风。
阮舒不禁弯了唇角——这精神病院里的情况,还真和她想象得不一样。没有死气沉沉和绝望,反而充满生命的活力。
或许因为正常人被这个世界束缚得太多,而精神病人们只需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大厅里还剩另外一群病人,各自占据着白桌白椅,看书的看书、下棋的下棋、画画的画画。
便听又有个病人指着方才前往草坪的那群病人,问:“为什么他们可以出去玩?我也要出去!我也要出去!”
像撒娇似的嚷个没完。
护士劝道:“今天如果表现好,明天就轮到你出去玩了。”
病人大怒:“不行!我要今天出去玩!我要现在出去玩!”
说着便手叉腰,威仪满满:“朕是皇上!你们谁敢拦朕?”
阮舒:“……”
护士倒是不疾不徐,游刃有余:“太后不同意陛下摆驾出门。”
病人不说话了,安静几秒,点点头:“好吧,‘国以人为本,人以孝为先’,朕就听太后的。”
说完,不吵不闹地回去自己的画板前,继续涂鸦他那天马行空的线条。
阮舒:“……”
这也行……?
无声地牵了牵唇角,阮舒静静地站在窗前,隔着玻璃窗,看着活动室里的病人在护士地照看下,和正常人几乎没有任何差异。
少顷,一偏头,不期然发现离自己特别近的玻璃上贴着一张扭曲的人脸,阮舒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
不是她胆子小,而是,这张人脸确实扭曲。
不仅仅因为对方挤压在玻璃上所以变形,更因为这张脸本来就像是被毁了容。
阮舒根本找不出具体的形容词来描述,如果非要描述,那只能用“惨不忍睹”一言概之。
整张脸宛若破碎了之后重组,表面凹凸不平高低起伏,没有一块儿好肉,嘴巴歪歪的,连嘴唇上的肉都没有,被抹掉似的平平的。
不过很明显能看出,他现在的这脸应该已经是做过手术后的结果,把身体其他部位的皮移植了一部分到脸上来。
而细看之后还能发现,不止脸,衣领上方露出的那截脖子,也明显有灼伤。
一双眼睛倒是好好的。隔着玻璃窗,直勾勾地盯住她。
阮舒平复着惊吓,与他对视。
不知是否错觉,对方好像认识她。
阮舒不由狐疑地蹙眉,凝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竟也渐渐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时候,有护士来劝他回去椅子上坐。
他一动不动的,不予搭理。
护士便试图拉了拉他。
结果他的情绪蓦然变得异常激动,一把将护士甩开,眼睛睁得像铜铃,光盯着阮舒,扒在窗前,拳头拼命砸着玻璃,像是打算破窗过来找她。
阮舒愣怔。
立刻就有好几个护士一起上前来制止他。一瞬间,他真成了疯子似的,推着所有人,抓起椅子往玻璃窗这边乱砸乱打。
阮舒条件反射地急急后退。
幸而玻璃是特质的,任凭他怎么折腾都没有坏。
突发情况已严重影响到其他病人的活动,医院里的保卫人员赶来的速度非常快。因为本就针对如何制服精神病人做过特训,所以飞扑上去就扭住了人。
他却还不放弃似的,疯狂地挣扎,脑袋则拼命仰着,朝阮舒的方向看,眼睛里竟流着水,好像想要和她说话,奈何他是个哑巴。而他的眼神,不是凶狠,是……哀伤和绝望。
目送着他被好几个人压制着送离活动室,阮舒呆怔——他……
引起的骚动很大,连马以都闻讯从病房里出来:“你还好?”
“我没事。”阮舒晃回神,摇头,忖了忖,问,“刚刚那个病人是怎么回事儿?”
马以了如指掌似的道:“大概半年多前,被泼了硫酸,身体中了数十刀,抢救了很多次,最后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脑神经出问题,不认人了。”
“同时因为毁了容,身上也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证件,所以找不到他的亲人,警察局方面还往失踪人口方面调查,可惜暂时也没有结果。所以只能把他从普通医院转到这里来,一方面希望通过治疗能让他自己想起什么,另外一方面也是对他的一种安置。”
扶了扶眼镜,马以轻轻叹一声:“这里还有很多这样没有身份的病人。另外的则基本是被家人抛弃的,送到这里后根本没有亲属会再回来探视。”
阮舒缄默不语,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最早看到的那群出去放风的病人。
她想,她之前的想法错了。他们其实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无忧无虑罢了,掩盖在这份无忧无虑背后的,是更加无人能感同身受的沉重伤疤。否则他们又如何会住进来这里?
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外面,两个世界,都有各自的逃避不了的苦痛。
一位方才在活动室里的护士走来,和马以耳语了几句。
马以扭头便问阮舒:“你认识刚才那个发病的病人?”
阮舒愣了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他的脸都那个样子了,我怎么知道自己认识不认识他?”
显然早料到会是这种答案,马以的脸上并未见失望之色。
阮舒忖了忖,补充着道:“他的眼睛……我瞧着貌似曾经在哪儿见过。而且,看他那要扑过来的样子,好像也认识我的似的。不过,光看眼睛也是不准的,主要是,你也知道,我身边的朋友和亲人寥寥无几,遑论见到我能激动成这样的仇人,我还真对应不出具体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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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以也是认同她的说法的,默了默,凝眉打量她两眼:“应该是你身上有什么刺激到他的东西。”
被他一说,阮舒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打趣:“那我还连精神病院都不能随随便便来了?”
马以淡淡一笑,不予置评,镜片后的眼睛像聚了光似的盯着她:“散出什么心得没有?”
阮舒微抿唇,先作思考状,然后轻笑一下,道:“想要住进这里,我还差很大一截的火候。”
马以扶了扶眼镜:“相较于住进这里,你还是拿钱到我那儿看诊,会更划算。”
阮舒:“……”他还真是会给自己的心理咨询室揽生意。
……
从精神病院出来时已是傍晚。
黄金荣生怕她骗他悄无声息地就给在这边住下了,特意来了一通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要准备开饭了。
这么一催,阮舒反而更没有时间再去看房子了。
不过原先也就是打算瞅瞅缺什么东西而已,倒也无所谓。
何况在精神病院呆了这一下午,挺满足的了。
和马以告别后,阮舒照例打车回去。
眼看绿水豪庭的小区门口已进入视野范围内,手机又震响了。
阮舒以为又是黄金荣打来确认她的方位,因为途中已经接到过两次了。
拿出手机后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早上刚存下的孟欢的号码。
拧了拧眉,阮舒疑虑地接起:“孟秘书?”
孟欢非常直接:“阮小姐,你现在来一趟陆家吧。陆爷已经让人去接你了。”
听筒里的话音未落,阮舒更没来得及追问具体情况,所乘的出租车已倏地被迫强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