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问句,又似乎是肯定句。
就像之前他也是突然来一句“三号是你前夫”。
一经入耳,阮舒蓦然回神,眼中的焦聚亦第一时间收拢。
但马上她就以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压下因他的话而翻涌的心绪,继续用上方才的愣神,并加入一丝茫然。
——脸被掰过去面对他时,她的表情已然尽她最大的努力到位。
闻野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老秃驴角色扮演卧底警察,是为了你前夫吧?怎么就偏偏是卧底警察呢?以前培训我和庄假脸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他给我们来个角色扮演?是有非扮演警察不可的必要性?”
“三号没有亲自养在身边,是条件不允许他养,还是他故意不养?如果是条件不允许,他为什么不换个目标非得死磕?你不就被换成了孟欢?所以还是他故意不养吧?”
“为什么故意不养?这又是个问题。和他为什么扮演卧底警察,是一样的答案?”
“资料最少的三号,以为有多特殊,结果也不过是个马仔。难道这就是老秃驴培养三号想要达到的目标?”
一句接着一句,像是他自己分析给自己听,又像是在问她要参考意见。
阮舒全程保持沉默,唯独眉心随着他的话而一点一点地越拧越紧,摆出一副好像被他引导着一步一步思考的样子。
“看来你是要继续选择装傻了。”闻野的心情明显比先前好了不少,似笑非笑的。
“我在你眼里,什么时候不是被你看作‘装傻’?”阮舒面无表情。
“如果你是真无知,那我不得不同情你,怀着人家的孩子,还不知人家究竟是什么人。狗屁爱情,就是骗你这种又傻又贱的女人。”闻野嘲弄。
“嗯,就算是我又傻又贱,也是我自己的事,自作自受。”阮舒淡然。
她这话叫闻野想起庄爻的态度,眉心不仅凝聚上一抹黑气:“庄假脸就是被你给带的!才自取灭亡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阮舒眸光轻闪,未反驳。
一来没什么可反驳的,二来……她当作这是闻野出于对庄爻的那份他或许不自知的感情而为庄爻打抱不平。
忿忿地,闻野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阮舒揉了揉下巴,顺势问他确认:“林璞他真的没办法治好了么?我……如果之后送他去正规的大医院,会不会还能多点希望?”
“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这个衰女人来这里给他添晦气?”闻野冷眼睥睨。
阮舒预感得到,下一句不是什么好消息。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因为你是害他的罪人。我要你留在这里赎罪,一辈子记住他死掉时的样子!”
阮舒颤了颤手指,交握到一起,压住心绪,道:“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点,在我们几个人了结私仇之前,有个共同的敌人。你来这里,行踪现在可能已经暴露给阮春华了。”
“自以为很聪明?”闻野嗤声,“还是你认为我是怂B,不敢对老秃驴下手?只和你们几个算账?”
自然不是。阮舒相信,只有“S”想不想做,没有“S”敢不敢做。
“暴露了又怎样?他最好主动来找我。”闻野故弄玄虚问,“想知道我会怎么回馈他么?”
阮舒轻狭凤眸。
闻野凑近她:“毁、掉、他、的、作、品。”
一字一顿,同时拍打她的脸。
阮舒心头一磕。
很明显,闻野口中的“作品”有所特指——庄爻早早便是残次品,孟欢成了弃子,闻野本就被阮春华列入黑名单,何况闻野也不可能自己毁自己,那就只剩目前为止对阮春华似乎尚存价值的傅令元……
所以,闻野根本一点也没忘记要向阮春华复仇,他是抓住了关键之后准备一锅炖了!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闻野他……
“你是不是和陆振华说了什么?”阮舒眼神直勾勾。
闻野愉悦挑眉:“你们联手坑了我之后,是不是每天都处于忐忑不安中,害怕我到陆振华面前揭你们的老底?”
“我重新有动静之后,你们是不是每天都在猜测,我到底在哪里?我究竟有没有去揭你们的老底?是打算揭但没合适的机会揭?还是已经揭了只是没有爆发出来?”
阮舒一声不吭。
闻野无所谓她的回答,自说自话:“被我这么每天吊着的滋味,是不是特别难受?”
他的快乐,就是建立在玩弄别人的基础上。阮舒默默鉴定,不想承认,虽然没他言语描述得那么夸张,但她心里确实一直被吊着。
“你到底是不是把类似那天给我看的告密邮件发去给陆振华了?”阮舒重新问。
闻野不答反问:“你说,毁掉阮春华的作品,算不算毁掉阮春华的那什么狗屁破实验?”
…………
其实就算让警察进关公庙,地下的軍火库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但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终归关公庙对青门而言是个要紧地方,不能让它和其他地方一样,警察想搜就相当配合地让他们搜,总得有自己的原则和态度。
傅令元把警察给怼了。
副组长在皱眉之后,也没有示弱:“某些紧急情况下,我们就算没有搜查证,也可以强行进行搜查。‘S’是个极度危险的通缉犯,也习惯使用炸弹,如果他此时真的藏匿在关公庙里,你们该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嗯,我们清楚后果,如果没让你们搜查,出了事,我们会负责。现在反过来,如果你们搜查之后,关公庙出现什么问题,你们能不能也负责任?”傅令元倒也没再像方才那般强势,看似平和地打商量。
但需要对关公庙负的责任,是封建迷信的虚无缥缈,怎么可能追究得清楚?副组长有种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感觉。
大长老在来的路上就和傅令元打过商量,此时见警方应该见识到他们青门不是任凭他们的欺负的,便见好就好,唱起白脸。
“阿元,行了吧,这年头警察同志也不容易,他们为了抓捕‘S’怕是几个晚上没休息了,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进去搜吧,大不了我们明天再找大师来重新看一看。”
长辈发话,傅令元尊重,退至后方,心头略微沉。
现在他必须要用事情来引开注意力,让他们没有空去关心他的伤势。如果警方搜查无果,他之后必然还是得回杨医生的诊所继续处理伤口,所以,他和褚翘不得不做出决定:引出关公庙的猫腻。
其实这也是他和褚翘此次前来靖沣做好打算要借搜查“S”给青门带出来的危机,只不过原先计划等阮舒的安全有了着落之后再动手……
警察和青门的双方人群之外的角落里,浓密的雨帘模糊了一辆车的轮廓,后座之人的一双隼眸锐利。
这边,一名手下在这个时候跑到大长老身边,与大长老一阵耳语。
大长老听完后神情凝重,即刻告知警方,镇里多处地方发生爆炸,疑似“S”出没。
副组长连忙向同事确认了消息的属实。
时间上过于巧合,傅令元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听大长老道:“既然‘S’根本没躲在关公庙里,也就没有搜查的必要了。警察同志,也不知道那些爆炸点的伤亡情况,你们快点去处理吧,我们这边也马上调派人手过去邦忙!”
傅令元睇了一眼大长老。此时不是“隐约感觉不对劲”,而是确实不太对劲了……
警车里,褚翘也嗅到这个巧合里的一丝古怪——怎么有点有声东击西的味儿?
副组长那边正等着她做决定。
褚翘倒也没犹豫太久,大部分自然抽调去爆炸的地方参与救援和搜寻工作,留一小部分进去搜关公庙。
大长老却一改先前的友善,变得颇为强势:“我不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了搜关公庙的理由,警察同志你们还坚持?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另有目的?如果另有目的,是不是该和我们讲清楚?如果你们不方便言明,那就请出示搜查令。”
傅令元不着痕迹地折眉。
褚翘也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搜查令的问题了,而是警方的态度让青门起疑,那么即便她能尽快把搜查令办来,稍加耽误的这片刻功夫也可能发生巨大的变故。
所以现在究竟该不该强行进去关公庙?
还是再等之后傅令元的新消息?
褚翘焦虑地准备找个办法问问傅令元的想法。
通过副组长的对讲耳麦,褚翘听见背景里傅令元出声了。
“警察同志,要么去拿搜查令,要么就不要浪费时间,赶紧去爆炸的地方搜捕‘S’。
傅令元本可以继续保持沉默,由大长老解决,但傅令元既然特意附和大长老的话,褚翘明白是在间接告诉她他的想法。
“撤!”她果断通知副组长。
目送警察离开后,傅令元收回视线,和大长老商量带人去追捕“S”的事宜。
“不急,阿元。”大长老的眉头拧得比先前紧,低声,“我们先去见陆爷。”
“舅舅来了?”傅令元眼皮一跳。
“嗯。我也是刚知道。”大长老点头,让雷堂主先带人去邦警方一起追踪“S”,然后带傅令元往路对面走。
黑西保镖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给他们二人开车门和撑伞。
大长老却并没有上车,只是探身进车身里和陆振华打了个招呼,就转回来和傅令元道别:“阿元,我也去警方那儿看看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
傅令元礼貌点头。
“阿元。”车内传出陆振华喊他的声音。
傅令元黑眸微眯一下,手心莫名有点冒汗,定了定神,坐上车。
大雨的哗啦和凉意顿时被隔绝在车门外。
傅令元假意抬手虚扶在自己小腹的术后口处,腰背挺直,坐姿略显僵硬。
陆振华应该是注意到他的细节小动作,瞥了他一眼:“怎样?”
“还好。我原本的身体底子好。”傅令元面上笑意闲散,实则如履薄冰,担心陆振华的下一句话就是要带他再去前任大长老家中。
遂在陆振华开口前,他率先问:“舅舅怎么突然来靖沣?什么时候来的?”
“S”就在靖沣,陆振华难道不是应该继续避于陆宅里,不给“S”任何向他下手的机会?不过陆振华这趟明显相当低调。
“有点事要处理。刚到不久。”
“和‘S’有关?”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陆振华笑了笑,尔后闭目养神。
傅令元微抿唇,悄无声息地握了握拳头,手心的汗比先前又多了不少,隔着衣服的布料轻轻碰口袋里的手机——栗青一直有他的实时定位,还没弄清楚陆振华想干什么之前,得先稳住,不能自乱阵脚。
路程很近,其实就是去雷火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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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令元随陆振华下车。
黑西保镖邦分别邦他们二人撑伞。
一路来到雷火堂内的关押室。
里头正在进行审讯。
三个人,一个被用铁链栓着,一个被桎梏在铁床上,还有一个被吊在半空中,各自受着不同的刑罚。
傅令元认得他们,是最新揪出来的一批疑似叛徒的人。
自陆振华带他去鎏金码头上走一遭之后,近期这些人陆振华全权交由他来处置。这两天因为他被逮到警察局里,手中负责的事务均暂停,没想到被陆振华送到这里来了。
既然特意送来这里……
“他们三个人都有大问题?”傅令元推测。
保镖和手下分辨搬来两张椅子,一张给陆振华,一张给傅令元。
陆振华落座了。
傅令元没动。
陆振华看了他一眼。
傅令元示意了一下手术切口的位置,解释:“不坐比坐下更方便。”
陆振华略略颔首,表示明了,未勉强他,兀自取出雪茄。
傅令元眉梢稍抬:“很久没见舅舅抽了。”
“是啊,很久没抽了。”陆振华把雪茄掂在手中打量,“那天在书房里无意间翻出来,我也才记起自己很久没抽了。好像是以前大富送给我的。”
“舅舅想念海叔了?”傅令元说。
“或许吧。”陆振华的语气和他的措辞一样充满不确定,“连小孟也都走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孟副总年纪轻轻,确实非常可惜。”傅令元小有感慨,随即安慰,“幸好还有少杰和雪姨。”
背景是三位受刑之人的各种痛楚或惨叫,他们舅甥二人却置若罔闻般不受影响地闲聊。
不过在这之后,陆振华未接茬,沉默地抽雪茄,看着受刑的三人,不知在想什么。
傅令元随之安静,内心在这安静里随着时间一秒一分地流逝而越来越沉。
对海叔,陆振华或许确实有点真感情,但对孟欢,绝不可能。
陆振华也不是个会轻易被某种情绪包裹而挣脱不出来的人。
陆振华并非因身边之人的陆续离开而感伤,他只是故意讲这些话给他听。
三位受刑的人,晕了之后被弄醒,醒了之后又晕,晕了之后再被弄醒,如此反复,却很少直接就被弄死。
而让人死而不能的办法,多的是。
傅令元不记得自己具体是从何时起对这些见怪不怪。
一直以来他担心的都是,自己有一天不仅见怪不怪,甚至漠然地没有任何感觉。那他或许就真和琨哥、陆振华、陆少骢之流毫无区别,也是个怪物。
庆幸的是,他至今有感觉。
比如和陆振华彼此无话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他便没法再转移注意力去回避他们的痛苦之声。
心中有涟漪,但还算得上平静。
手下汇报,被吊在半空中受鞭刑的那一位终于不再喊无辜,愿意开口了。
这种事情陆振华本就不用亲自问话。
傅令元正准备主动上前。
却听陆振华吩咐手下把人带到他们跟前来。
傅令元极轻地蹙眉,轻瞍陆振华,看回来时,浑身不见完好一块皮肉的人刚被丢来地上,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圈。
陆振华手指夹着雪茄,送到嘴边,闷了数秒钟的一口后,才缓缓吐出,烟气伴随着问话:“你想招什么?”
地上的人从颤瑟之中抽出气来说话,巍巍的手却是伸向傅令元:“老、老大,救、救我……”
傅令元怔忡。
他非常确定,这并非他的手下。
明显是栽赃。
陆振华的反应没有特别惊讶,而且也没再细问地上的那个人,只偏过头来看傅令元,语气不明地问:“阿元,你有什么想说的?”
傅令元就按陆振华话的字面意思,回答:“我不认识这个人。”
“嗯,我猜你也不认识。”说着,陆振华挥挥手。
手下会意,把地上的人拖走。
地上的人依旧大喊:“老大!救我!老大!救——”
一刀没入心脏,毙命。
陆振华没再说话,继续抽雪茄,看审讯。
须臾,手下又来汇报:“陆爷,第二个也肯招了。”
陆振华:“带过来。”
第二个是像狗一样被铁链栓住脖子的人,扑倒在他们跟前时,姿势也和狗差不多,像已经被驯化了。
那铁链不是普通的铁链,内侧,即与脖子的皮肤相贴的那一侧,是带刺的。链子栓得不牢,刺也非常短,短到可以忽略,但非常磨人。
地上这人的脖子的皮肤几乎全坏掉了,往外掀的是血淋淋的肉。
甚至可能,他的喉咙都已经被伤到了。
“你想招什么?”陆振华的话和问第一个人时只字不差。
蹲在地上的人和第一个人一样,看向了傅令元:“老大,对不起,我实在受不了了,你是陆爷的外甥,再怎样陆爷都不会杀你,我们不招,只有死路一条,只能招了,还有活的机会。”
傅令元面无表情。
陆振华又偏过头来:“阿元,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认识这个人。”傅令元的回答也一样。
“嗯,和我猜得一样。”陆振华挥挥手。
手下把地上的人拖走。
“老大!”这回这人才喊两个字,就被以同样的方式灭了口。
剩下第三个,是被桎梏在铁床上的人,而且是个女人。
被抬到他们跟前来,浑身赤,果,下,体流脓,不堪直视。
“你想招什么?”陆振华这口雪茄闷得比前两口都要久,嗓音经过烟气的熏染,都仿佛多了一丝沙哑之感。
手下把塞在女人嘴里的工具拿出来了,女人才得以发音,一开口就是泣不成声,好不容易正常吐字了,说的却是:“傅先生,我不愿意背叛你,你杀了我吧。”
“阿元,你有什么想说的?”陆振华再一次问。
“我不认识这个人。”傅令元再一次答。
地上的女人笑着哭,或者说是哭着笑。
“那你就遂她的愿,亲手杀了她。”陆振华说。
手下把沾了前两个人血的那支刀送来给傅令元。
傅令元没有接,侧身看陆振华:“舅舅,这三个人,我确实都不认识。”
他不认识,但……他相信,陆振华不是随随便便挑这三个人到他面前来的。
因为,在面对这三个人的时候,他皆能有所联想:如果赵十三没有为了保护他被炸弹所伤进了医院;如果栗青没有被他暂时打发去褚翘那边;如果……他把贴心的女人留在身边没有早早藏起来。
傅令元深深地沉气。
从这个角度或许也能看出,陆振华今天准备得较为匆忙。
匆忙,可并不含糊……
“嗯,我知道你都不认识。你说的话,我当然相信。这几个人都在故意诬陷你。”陆振华气定神闲,鹰隼般的眸子却闪着精光,“剩这最后一个,留给你自己动手,算是给你解气的机会。”
“我从来不亲自杀女人。”傅令元说。
“嗯。”陆振华竟然也没有为难他,朝手下挥了挥手。
这回没有拖走,直接当着傅令元的面将刀刺入女人的心脏,并且还从心脏处,顺势往下划,剖至腹部,似开膛破肚。
“阿元,你有什么想说的?”陆振华第四次问。
傅令元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他像是在给他最后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可坦白,真的会从宽?
这个词一直在迷惑人。
“没有。”傅令元薄唇似刀锋,黑眸如深海。
“嗯。”陆振华点头,又闷了好几秒的雪茄,然后隔着他吞出来的烟气,用夹着雪茄的手指朝傅令元示意,“三种,你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