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竹叶间尚有清露,几只翠色小鸟在林间蹦来蹦去,撒下一片珠串似的鸣叫。
金谷园大管事手下第一能干的仆从赵小招穿着簇新的锦袍站在侧门边等候着。
大管家说了,今天有贵客来,让他在这里帮忙招待着。
也是他的运气,二管事吃坏了肚子,连着几天下不了床。三管事前日骑马摔断了腿,也不能问事了。
眼下正是暑月,京都里的达官贵人都到灵泉山避暑,金谷园就在灵泉山腰,大管事连着忙了几日,嘴上都起了一排燎泡,实在分身乏术,这迎客的差事才落到赵小招身上。
大管事也算见多识广了,这灵泉山达官贵人多如狗,能让他上心并特意吩咐来接的贵客,身份一定很尊贵。
赵小招站得笔挺,目光炯炯有神的顺着层层山阶往下望。
山中潮湿,阶梯上都长了绿苔,看上去更显湿润。朝阳尚未升起,山中白色的雾气也未散去,金谷园就像是坐落在仙境一样,秀美安静。
半山的雾气晃动着,从里面悠悠然走出一个人来。
不,是两个。
看着是很远,不过眨眼间,他们已是渐渐近了。
赵小招眯起眼睛,本以为是哪位贵族家的公子和仆从,可看了会儿,又觉得不像。
一人着玄衫,肤白发黑,眉目冷冽,周身萦绕寒气,看上去很不好亲近。
另外一人着暗红色衣衫,衣袖衣袂间以金线绣出大片花朵来,不显富贵庸俗,自有一派清贵之气。
两人不分先后的,从山下上来。
赵小招阅人无数,此时自然能看明白,这两人都是公子,还是贵不可言的公子。
他脸上挂着笑意,垂手候着两位上来。
既是相携而来,必然是熟识的人了。倒可省却些怕贵客孤单的手段了。
“公子。”他毕恭毕敬向两人问好。
着玄衣的男人冷黑的眼眸看了他一眼,“泠音台”。
这三个字一出口,赵小招越发恭敬,应了句“是。”躬身在前面引路。
今日是泠音台的大日子,不是京都中最最顶尖的贵族,都没资格去那个地方。
却见那穿着红杉的年轻公子问了句,“泠音台是什么地方?”
赵小招一怔,不由自主朝他看去。
贵族之家的子弟多半眉目清秀,但这人的容貌,竟是他所见之人中最为令人震撼的。
显然那是个男子,周身贵气,神情虽慵懒,眼眸却时时闪烁锐意。
他容貌极美,美得无可挑剔。
那样妍丽的眉目五官出现在男子身上难免显得柔弱,但他身上气场强大,只觉得那本该属于女子的容貌,长在他身上,亦是美得凌厉又英气。
赵小招正要开口解释,玄衣青年平平道:“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红衣公子冷哼一声,甩着衣袖,却并未说什么。
情况不对啊,这两人一起从山下来,但看起来,却不是朋友?
金谷园的侧门,向来只有贵客才能使用。赵小招谨言慎行,尽职尽责的只管引路。
走过芍药花田,忽听到前面半山亭中有嘈杂的声音。仔细听听,似是女子的哭泣声夹杂着男人的怒骂。
赵小招不高兴了,大清早的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万一冒犯了贵客怎么办?园子里养得蠢货一个个越来越没用了。
正想着,前面传来脚步声。
过了芍药花田,一条青石路穿越竹林蜿蜒而上,便是通往泠音台的路。
竹林已长了数十年,竿竿翠竹甚是粗大,清风穿林而过,仿佛也沾染了绿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呼吸间便与赵小招几人碰了个对面。
是个吃得白胖的小娃娃,头上梳着两个丸髻。看身上的衣服和胸前佩挂的玉锁,应当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小童见了赵小招三人,不再跑动。侧身站在竹林边,睁着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他目光先是落在顾尧之身上,自己嘟囔着摇了摇头,“看上去好凶……”
紧跟着视线落到风兮兮身上,眼睛一亮,喜滋滋道:“就是你了。”
说着上前一把抱住风兮兮的大腿,干嚎道:“不要走——”
赵小招几人被他这么一弄,都有些怔了。
风兮兮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小童没看她,目光定定落在竹林中那条青石路上,果不其然,片刻后,有个胡须花白的老叟领着两三个粗壮青年怒气冲冲从那边疾步而来。
小童看到他,立刻牛皮糖似的整个人黏在风兮兮腿上,“你不要走,不要抛弃我娘——”
啥???
风兮兮呆滞脸,“你娘?”
小童含着泪,目光快速朝黑沉着脸大步走过来的老叟说,“我知道我答应过你的,可我现在不得不说来。”
“你要说啥?”风兮兮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心中忽然浮现不太好的预感。
小童用力干嚎起来,“我娘肚子里的小娃娃,是你放进去的!!我亲眼看见的!”
What??!!
风兮兮惊得倒退一步。
什么情况?见过碰瓷的,但是没见过这么碰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喜当爹……么?
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由得慌了手脚。那小娃抱她抱得很紧,一时半会儿甩不开。
风兮兮快速在脑袋里搜索了一遍,看看姬元修有没有做过没羞没臊,糟蹋良家妇女的事情。
可是丫没做过啊,丫很在乎脸面,就算出宫身边也跟着一群护卫,哪有机会糟蹋民间妇女?
这么说,这就是个碰瓷了?
风兮兮有了底气,粗声对小娃娃说:“快放开,公子我是有身份的人,再胡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小娃娃挤出两泡泪来,对旁边气得簌簌发抖,脸色铁青的老叟嚎啕大哭,“外公,就是他!你别打我娘,你把他打死吧,我娘是无辜的!”
风兮兮彻底无语了,年纪小小三观不要这么不正好不好?
你娘有本事红杏出墙就该有本事认,莫名其妙栽赃给路人算怎么回事?
她甩不开那鼻涕一样黏在身上的小娃娃,又不敢用力,唯恐伤到他,满心烦躁,抬头瞪了站在竹林边冷眼看热闹的玄衣青年一眼。
“——顾尧之!”
能到这里来的都是贵人,赵小招遇到这种尴尬事,是两边都不愿得罪。
正琢磨着怎么帮红衣公子解围时,那被称为顾尧之的公子开口了,语气极轻极淡。
“你并不能否认你曾经做过,不是么?”
纳尼?风兮兮呆了几秒,气炸了!
丫这是嫌坑不够深又故意挖了挖再让她跳!
瞧他那袖手旁观的模样,大概是不准备救她了。或者这局就是他布的?
风兮兮冷冷一笑,我身上沾了泥,你也别想好过!
“去!把那禽兽给我抓起来!”花白胡须的老叟阴沉着脸吩咐身后几个粗壮青年。
“——且慢!”风兮兮拖着脚下的小油瓶来到顾尧之面前。
她对他一挤眼睛,微笑起来,笑容极其促狭,“我自然不会否认。但这也并不能说明就是我的,当日明明是我们一起玩的,你怎么能不认账呢?”
身后传来数声嘶嘶的抽气声。
风兮兮俯下身,摸摸小油瓶的脑袋,和颜悦色,“那天,这位叔叔,也在你娘肚子里放小娃娃了,你看到了,是不是?”
小油瓶根本不知道放娃娃啥意思,见风兮兮承认了,还又拉了个人进来,想来他娘更不会死了。
于是便用力的点点头,“嗯!”
只听得咚的一声,却是那头发花白的老叟,一口气没上去,气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