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庸捂住心肝:“伤心了,我真伤心了。”
杨玄伸开两条长腿,非常大爷地下令说:“行了,小桂子,给朕开车。”
李伯庸觉得这个外号不大好,可是又想起来,那天是自己先挑衅的,于是只能忍了,心里感觉很冤,人家韦爵爷有七个老婆,他这个山寨的李爵爷只想要一个老婆,还磕磕绊绊,各种不顺心。
“喳,”李爵爷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皇上您要去哪?”
“往前开吧,我告诉你怎么走。”
李伯庸就遵照指示开,半个小时以后,杨玄说:“到了。”
老李抬头一看,发现这是一家电玩城,目测规模是本市最大的一家,非常多的中二少年和中二少女进进出出,他看了杨玄一眼,终于承认她确实让自己传染得有点二百五了。
杨玄看了西装革履的李伯庸一眼:“脱衣服。”
“什么?”李伯庸瞪大了眼睛,像个遇见色狼的小媳妇一样抱住胸口一缩,“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我我是正经人……哎哎,我自己脱自己脱!”
李小媳妇在杨玄的魔爪下脱下了自己的大衣和西装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衬衫和羊毛背心。
杨玄还是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某种端庄味,她有点头疼地看了看他,然后交代一声:“等着。”拎起自己的手提包出去了。
过了不到一刻钟,杨玄顶着寒风又钻回了车里,带了一个袋子,里面叮叮当当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她一下全倒了出来:“把毛的那件脱了,换上这个。”
十分钟以后,李伯庸被塞进了一个破布一样,带着各种闪瞎人狗眼的紧身马甲里,领口打开了三个扣子,露出大半个胸口,脖子上却不伦不类地挂着一条围巾,头发被杨玄的魔爪蹂躏了一番,变成了一个鸡窝的造型,鼻梁上还被架了一个没有镜片的眼镜框。
“怎么样?”杨玄问。
“我像是被外星人绑架了。”李伯庸一脸平静地点评着自己的新装束。
电玩城虽然基本都是那些玩意,不过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气场,吸引不同的客人,有些就是表面一堆破烂,推门进去一大堆赌博机在等在那里,来玩的都是叼着烟的猥琐大叔,烟雾缭绕,局部空气指数非常差。
有些比较温和,进去一看基本都是什么“太鼓达人”,“乐动魔方”,抓娃娃机之类,一般消费比较便宜,儿童节那天会比较火爆。
剩下的就是这种,介于乌烟瘴气和健康向上之间,一进去就是震耳欲聋的音乐,跟人说话要用喊的,里面的灯光活像歌舞厅,各种跳舞机,真人或者人机的CS,暴力游戏机,赛车等等……基本是除了KTV之外,本市不良少年逃课前往的扎堆场所。
李伯庸目瞪口呆,以猎奇的造型和土逼的表情抬头看着跳舞机上群魔乱舞的少年少女,叹为观止地想,一辈子正经读书正经奋斗,干过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中学的时候躲进男厕所抽烟,大学的时候往学校里扔几个啤酒瓶子,没想到人到三十,居然被带坏了!
他一开始觉得这是一场折磨,后来发现是痛并快乐着,再后来放开了,跟着杨玄上蹿下跳地从跳舞机上下来又被拖去打枪,赢了一大堆游戏兑换券,都被杨玄挂在他脖子上,寒冬腊月愣是弄出一身大汗来。
直到半夜,他们俩才从噪音污染源里爬出来,杨玄走路略微有些别扭:“老了老了,脚脖子有点扭。”
李伯庸一路扶着她坐到了车上,扯过一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蹲下来抓过她的脚腕,杨玄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李伯庸就在她的小腿上拍了一下:“别动,让你瞎蹦跶。”
“这疼么?”
杨玄默默地看着他摇摇头。
“这呢?”
杨玄呲牙。
李伯庸在她的脚踝上敲敲打打,又转了几圈:“没事,稍微扭了一下,没伤筋动骨,晚上回家敷一下就好了。”
杨玄好像突然哑巴了,乖乖地缩回脚,不吱声了。
李伯庸关上车门,自己坐回驾驶舱,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城里孩子,小时候不好好学习,败家玩意倒是都会不少。”
他把怪模怪样的眼镜框摘下来装在放杂物的小盒子里:“一帮小兔崽子,一晚上玩掉好几百——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一个月生活费只有几十块钱,那也不舍得花,除了吃饭,剩下的要剩下来,弟妹学校里交个钱,买个书本,都要问我要钱。”
杨玄侧过头看着他。
“后来我就干脆不上学了,”李伯庸顿了顿,“高中没念完,不过会考参加了,也算有毕业证的人。我上学那会,我们老家还比较落后,每年整个县城也不见得能考上几个重点大学,不像你们户州一中,上个重点跟玩意似的——在我们那,普通的学生连想都不敢想‘重点’两个字。”
沉默了一会,李伯庸轻轻地说:“我刚到户州的时候,整个人压力特别大,不全是物质上的,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好多你们说出来理所当然,像是常识一样的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那时候特别自卑。我觉得好多小报杂志上说的什么‘内心强大才是真强大’,‘不必羡慕别人坐在宝马车里,看清自己才是无价的’,什么‘贫穷和苦难是一种财富’都是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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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笑了。
“真的,”李伯庸说,“特别高贵冷艳,你不觉得么?他们知道什么叫贫穷么?知道什么叫苦难么?自己什么都没有不是真贫穷,真贫穷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别人却什么都有。你想,一个人,别无所长,一无是处,顶着别人或者视而不见,或者轻蔑或者同情的目光,天天尝那种滋味,天天都在羡慕嫉妒恨,内心要是能强大起来,一定是这人神经少根筋。”
“直到后来我有钱了,才渐渐想开了。”李伯庸笑起来,“不过我骨子里就是个鸿星尔克,也变不成别的了。”
杨玄:“鸿星尔克?”
“土逼Numberone。”
杨玄:“……”
“可是我觉得我这人还不错。”李伯庸用一种慢悠悠的语气推销自己,“我没有范儿,不过我比较实在,不说是什么特别好的人,起码人生大方向上还是把握得住自己的,你觉得呢?”
杨玄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看,我虽然土,但是个人习惯上比较讲卫生,该洗脸洗脸,该刷牙刷牙,不往枕头底下塞臭袜子,”李伯庸说,“吃饭不挑食,会做饭会刷碗,就是有时候有点‘吧唧嘴’——这个主要是小时候没人纠正,长大了有点难改,这个你不嫌吧?而且我个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真想改还是改得过来的。”
杨玄轻轻地笑了一声,车子飞快地滑过夜色,呼呼的北风都被隔绝在窗外,暖气对着她放在一侧的手吹,几乎吹出了一点汗来。
“我家在农村,老家儿那边没什么财产,现在还有一个老爹,几个弟妹,你上回也都见过了,有的比较有出息,有的没出息一点,不过都是懂事的人,绝对不会没事找事,也会看人脸色,不是那种讨人嫌的穷亲戚……当然,我是大哥,我爸的生活费,小妹妹上学的钱肯定是我出,万一他们遇到什么事,我也不能不管。”李伯庸顿了顿,“我知道你们管我们这样的叫什么‘凤凰男’,但是赡养老人跟扶持弟妹是应该的,没有说一进城,自己摇身一变成个城里人,就和父母兄弟划清界限的道理,不然你说那还叫个人么?”
杨玄“嗯”了一声:“没错。”
李伯庸有些紧张地说完,直到她应了这一声,才放松下来,笑了笑:“我妹特别喜欢你,临走的时候还拉着我说姐姐是好人——你家到了。”
杨玄一愣,回过神来,李伯庸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把衣服穿好了,一身汗别吹风,小心感冒。”
他说完解下安全带下了车,走到另一边替杨玄把车门拉开:“不过跟着你玩是挺过瘾,比我那个扔垃圾的高端。”
杨玄笑了笑,系好外套从车里钻出来。
“哎!”才走了两步,李伯庸又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杨玄才一回头,脸上突然一热——李伯庸飞快地在她的左脸上亲了一口,一触即放,然后带着一点笑容站在那里看着她。
杨玄愣了片刻,抬起一只手捂住左脸。
李伯庸看着她的眼睛,笑呵呵地说:“小桂子恭送皇上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