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婢子生, 朝暮为卿死。”
“这就是第三封信的内容。”
“我记得。当时你担心牵连你身边的佣人,所以给她批了假, 让她回乡下探亲。”
“但她还是出事了。”
何幼安露出一丝苦笑。
凌枢他们当初在听见第三封信的内容时, 就猜测凶徒目标是不是在何幼安身边的人。
何幼安自己则更加直接,她想到了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女佣。
这名女佣跟着何幼安的时间最长, 也最合她心意,何幼安的作息习惯乃至许多细节癖好,她都一清二楚, 对何幼安而言,这名女佣就像她的半个亲人,无法单纯用主仆和雇佣关系来衡量。
在收到威胁信之后, 何幼安就破天荒给那女佣放了一个三个月的长假, 让她回乡下探亲,还给了她一笔不小的钱, 让她去百货公司购置东西, 也算衣锦还乡。
女佣虽然跟了何幼安之后也算见过世面,但她家里人却没有, 她也知道, 自己在大上海随便买点东西回去, 也足够乡下亲戚们惊叹不休。
由于何幼安经常去新新百货, 女佣也就认准了新新百货,揣着女主人给她的钱, 在里面大包小包买了不少, 可出来时, 却出了意外。
女佣手里提的东西太多,在下台阶的时候没留神,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后脑勺正好重重磕在台阶上,当场就血流遍地。
“钱小姐在就医途中就已经严重昏迷了,送院不久就宣告不治,我们也很遗憾。此事并非发生在百货公司内,论理我们不应该为此负责,但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我们还是会为钱小姐的后事尽一份心力,还请何小姐节哀顺变。”
说话的人是百货公司经理,对他而言,这真是令人焦头烂额的一天。
女子在百货公司外面摔死的新闻已经上了报纸,那满地血迹也足以吓退不少进进出出的客人,说到底,此事也很难说对百货公司毫无影响,若是永安百货、先施百货等竞争对手趁机抹黑,说新新百货的风水有问题,那往后必定生意大减。
若不是看在死者的女主人是名声在外的何幼安,百货公司经理是断然不可能亲自跑这一趟,又是上门赔罪,又是主动提出赔偿抚恤金的。
凌枢:“前两天下过雪,若是因此使得台阶太滑,死者摔跤,那百货公司必然也脱不开干系。”
百货公司经理一听,脸色就黑了一半,还不得不解释。
“凌先生,您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们了!下雪是下雪,可百货公司每日进出的客人那么多,我们必是每两小时就让人将门口积雪扫开的,便是天冷路滑,也没听过除了钱女士之外的哪位客人出此惨剧。”
言下之意,是女佣钱氏运气不好,倒了大霉,才会摔一跤就送了小命。
何幼安叹道:“钱氏与我虽为主仆,实则与亲人无异,此番出事,我也难受得很,暂且就不招呼你们了,抚恤金回头你们与滕老板谈便可,我一分钱都不要,会让他全数转交给钱氏家里人的。”
百货公司经理巴不得早点离开,闻言马上道:“何小姐大义,我们会公开为钱小姐刊登一则讣告,说明原因,并请往后客人多加留神,也会称颂何小姐对女佣的仁义。”
何幼安摇头:“不必提我了,你们发便发,但不要刻意抹黑钱氏,逝者已矣,请让她安息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百货公司经理连声说道。
第三封信又应验了。
目前为止的三次意外,只有第二次算未遂。
若说死猫仅仅是作弄惊吓,那么现在,就真的出人命了。
有了第三次,还会不会有第四次,第五次?
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他并不想让何幼安死得那么痛快,所以一次次从她身边的人下手,就像猫抓了老鼠却不吃它,一次次将它玩弄于掌心,说不定,上次电影院刺杀事件,对方很可能没有要夺她性命的意思。
何幼安的脸色很差。
不仅沮丧难过,还夹杂挫败。
这次她以为自己已经及时察觉并做了预防,可谁能想到还是避不开。
若是不相信女佣是活活摔死的,偏偏光天化日之下有那么多人证;
若是相信她的死出于意外,那么那封预言意味明显的信,又作何解释?
凌枢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再提起梁夜不大合适,但他心里还有些许疑问。
“何小姐,我冒昧问一句,您认识梁夜吧?”
何幼安抬起头。
“你查到他了?”
凌枢颔首:“我本不该在此时提起,不过为了案件早日侦破,只能问个明白了。”
何幼安平静道:“你问吧。”
凌枢:“梁夜果真是你的小叔子?”
何幼安:“确实。”
凌枢:“你既然为他缴纳学费,为何又要隐瞒?”
何幼安:“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那你就知道,他对我的态度,比对陌路人还不如。对他来说,我是间接谋害他兄长,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乐意看见我,如果让他知道学费来自于我,恐怕更不会接受了。”
凌枢:“那倒未必,我看他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承认,一边从你这里拿好处,一边又瞧不起你,这样的人,还值得你去资助吗?”
何幼安:“我对他的好,其实只是完成对梁昼的承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梁昼对我伸出援手,哪怕他以婚姻为交换条件。但我不讨厌他,也想过洗手作羹汤的安稳日子,可惜天不从人愿,结婚没多久,他就染上烟瘾,进而又将家产败光,我就算日夜不停地做工,也还不起债务,我身上一无所有,唯一的财产,就是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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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上自己光洁的脸颊,带着淡淡哀伤,询问凌枢。
“凌先生,你觉得,一个女人在乱世之中,怎样才能活下来?我若是有甄小姐她们的家世背景,现在我可能也高高兴兴在西洋留学,学成归国成为新时代的女性,可惜我没有,我只有这张脸了。我很厌恶它,却还不能毁了它。”
以凌枢的善言,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来回答何幼安的问题。
所幸何幼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的婚姻并不是秘密,只是滕老板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因为那样会影响电影的卖座与否。凌先生,你是不是怀疑梁夜?就我了解,他虽然恨我,却应该干不出这种事,因为他别说杀人了,连杀鸡都不敢。退一万步说,若我死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就没了着落,他既然猜到钱是我寄的,就更该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
何幼安说得很有道理,凌枢也一早将梁夜的嫌疑剔除。
“你最近行事小心些,如果有第四封来信,或者发现身边有可疑的人,请务必告知我。”他也只能这么对何幼安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想到,第四封信会来得如此之快。
就在凌枢离开何幼安住所,走到街口时,一名报童迎面走来。
“卖报卖报!先生,来份报纸吧,新上的报纸,头版头条,国联不承认满洲国,德意志选出新总理了!”
“不用了……”
凌枢正一门心思琢磨何幼安的案子,哪有心情看报纸,可刚张口说出三个字,那报童已经不由分说往他怀里硬塞了一份。
对方居然也不拉着凌枢要钱,塞完脚底抹油就要跑路,凌枢哪里能让他溜走,当即箭步上前就把人给拽了回来。
“你卖报都不要钱了?”
“不要钱了,之前有人给过了,他买了这份报纸,让我拿给你的!”报童没挣开,只好老老实实道。
“谁让你拿给我的?”凌枢问。
报童随手一指。
凌枢跟着抬头望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人站在原地不动等他们指认。
“他为什么给我买报纸?”
“我不知道,他好像往报纸里塞了一封信,让我连同报纸一起交给你,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凌枢掂了掂报纸,果然像是夹着东西。
“对方长什么样?”
“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说,我们就去警局走一趟。”
“我真不记得了,他戴了个帽子,围巾把半张脸都围住了,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就一身黑色大衣,挺瘦小的,但应该是个男的吧!”
凌枢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伸手将报纸里的信件抽出。
信封很薄,里面只装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挂在白绫上悬梁自尽。
凌枢一眼就认出来,那照片上的女人是何幼安。
这是何幼安其中一部电影里的经典一幕,走投无路的女主角最后悬梁自尽,这张剧照曾经被刊登在大报小刊上,广为人知。
再翻转照片背面,也有一行铅笔写就的小字——
塘前美人,桥后香骨,镇里枯冢,冬日已近,春光将临,里外皆血泪。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连打油诗都算不上,却透着一股瘆人的气息。
凌枢心里明白,这估计就是针对何幼安的第四封信了。
可为什么会发到他手上?
凶徒一直在暗中窥伺他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他一定会把信交到何幼安手里吗?
凌枢皱眉,只觉自己陷入别人织好的一张网里。
动静越大,这张网的反噬就越强。
织网的人就躲在暗处偷笑,他们却连凶手的眉目都没有发现。
而这张照片是不是预示着,下次即将发生在何幼安身上的事情,会更加凶险?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凌枢猛地回头!
是岳定唐。
对方看他反应过度,奇怪道:“发生了什么?”
凌枢莫名松一口气。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看见岳定唐,反倒轻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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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正文没一毛钱关系的小剧场:
岳定唐:为什么看见我,就松一口气?
凌枢:可能是因为我这么英俊的男人,经常被漂亮的美人调戏怕了。
他以为岳定唐会骂他不要脸,但没有,岳定唐反而玩味地挑眉。
岳定唐:那你怎么会觉得男人就一定安全?万一我也想调戏你呢?
凌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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