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一派风光旖旎。
石桥头的乌篷船轻悄悄地靠了岸,船头的水波荡开撞到河岸的石头上,碎成淡白的晶莹水花。
走出来的那个人,一身简单的藏蓝衣袍,有些厚重的感觉,双手环抱着一本黑色的大书。再细看这人的容貌,狭长的凤眼,却低垂着眼帘,并不给人轻佻之感,鼻梁挺直,菱唇略勾,自是很平易近人。乌黑的头发用梨木的簪子一束,余下的披散在身后,额前几缕刘海斜斜地拂到脸侧,尖尖的下颌露出来,精致之极。
然而这人生得漂亮,举动却极其笨拙,看得船家是直摇脑袋。
他跳上岸的时候竟然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才回头跟船家道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殷落痕。
落痕山庄被意外的大火毁之一炬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虽也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却怎么也及不上另外一个消息——武林盟主张凌云被人剜眼割舌、砍去四肢之后,吊在江南熄风城外的千里崖上,悲惨死去。
才号召武林群雄戮力同心拔除落痕山庄的张凌云,本该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人心所向,正是如日中天,势不可挡,江湖上谁不赞一句“张盟主真乃英雄人物”?然而转眼就已经是横遭惨祸,江湖上人人自危,惶恐之下谁还记得就在半月之前还有那么一个叫做殷落痕的魔头?
不过,这也是殷落痕敢来江南的原因。
根据天诀交代,江湖上见过殷落痕的人实在不多,多数都已经死了,整个江湖能够认得出殷落痕的脸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如今的殷落痕根本就是换了个里子,整个气质天翻地覆,恐怕别人宁愿认为他是殷落痕的兄弟也不愿意相信大魔头殷落痕居然成了这副熊样……
所以,殷落痕胆子肥了,加上嫁衣天诀小有所成,也有了那么点儿依仗,就来看热闹了。
江湖是个更新换代很快的地方,混在江湖里的人,有的很快就死了,但是很快又有人加入进来,旧的事情如果不是太要紧,很快就会被忘记——所以殷落痕的事情,几乎已经风平浪静了,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
大街上的人不是很多,沿街还听得见稀稀拉拉的叫卖声,因为江湖人士的大量涌入,熄风城里的百姓都开始躲起来,最热闹的不是这些集市,而是在城东头的瓦肆勾栏。
殷落痕的目的地就是那儿。
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敲了敲书脊,他发现有时候天诀也会睡觉,偶尔他跟他说话不会有回应,只有敲敲他才会醒过来跟他说话。
一敲书脊,他就看到摊开的纸页上出现了字体。
“别敲了,本座在呢。”
“好吧,我知道了。”殷落痕翻着白眼,嘴唇微动,走在大街上自言自语也是很吓人的,所以要掩饰着点,唉,假如他跟天诀之间哪天能够用意识交流就好了。“现在我们去哪儿?”
“惊风楼对面的酒肆。”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表明在天诀这里,一切早已经是在计划之中了。
这几天,天诀早就给殷落痕恶补了许许多多的江湖知识,其中甚至还有很多人不知道的江湖秘闻,所以现在的殷落痕已经不算是个小白了。
惊风楼,笔落惊风雨。
这是整个江湖最大的情报部门,消息灵通,知道很多江湖秘闻,在很多地方都开有分楼,熄风城里的这一家也是。
惊风楼对面的酒肆不小,甚或可以称是一座酒楼。
此时此刻里面是人来人往,踏进去的时候殷落痕内心有些忐忑,该不会被认出来吧?以他现在半吊子的武功,也许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会被高手一掌给劈翻。
嫁衣天诀共有七层,当初号称已经将嫁衣天诀练通了的大魔头殷落痕,其实也只是刚刚到了第七诀,由此可见这部功法是如何逆天了——不过当初那个殷落痕厉害不意味着现在这个也厉害。
现在的这个菜鸟殷落痕,刚刚踏进第二诀的门槛,虽说这个速度已经很惊人,但完全是靠着这副身体本来的底子,要是用他自己的天赋和理解力——据天诀的毒舌来看,大约是一年半载也练不出第一诀的。
楼下已经坐满了人,个个都是五大三粗,佩刀提剑,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小老百姓。
楼上的气氛不像楼下那么恐怖,上面的几乎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没名气的只能靠边坐。
殷落痕走上楼的一瞬间,数十道目光就扫了过来,有的很快就收了回去,有的却直接黏在了他的脸上。
他就知道——尼玛的这殷魔头长这么妖孽作甚!
内心的郁闷无处发泄,殷落痕冷冷回视了那些看呆了的人一眼,然后由不怕死的店小二领着靠边儿坐了。
把厚厚的大书放在桌上,殷落痕顿时觉得跟自己一样带着本奇葩来看热闹的人恐怕是没有了,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居然没被人追杀!
翻开书页,书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很明显,是天诀这个家伙干的,生怕被人发现他不是一本合格的书。
殷落痕暗笑了一声,一低头却愣了,这……这些都是什么……
“坐在靠窗位置上、黄衣束发、腰缠天残剑的那个,是你这具身体的仇人。”
“你身后三张桌子位置,面朝东,一直摆弄茶杯的那个,曾经被你这具身体血洗了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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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左手边蹲在凳子上一直数头发的那个,就是本座曾告诉过你的疯花子,你曾经派人打断他一条腿。”
“你……”
……
操,没完没了了!敢情这二楼上这么多人里一大半都跟他有仇!
殷落痕心里那个冷风吹呀,呼啦啦地就直接冻成了冰块儿。
自己干什么要自己找死出来凑热闹呢?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直接就玩儿完!
他现在满肚子都是疑问和恐惧,可是却不能开口,整个二楼都这么安静,更何况全是武功高强的江湖客,他只要一说话必定被人听见。
“你动嘴唇,我看得见。”书页上一行字悄然改变,换成了这八个字。
殷落痕一下就松了一口气,他是对着窗边坐的,背对着所有人,所以没人看得见他的举动,就算是看见了所有人也只会以为他只是在念书而已。
他无声地动着嘴唇,“这特么的现在要怎么办啊混蛋!”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看殷落痕那狰狞的表情就知道了,这货肯定很不爽。
天诀不紧不慢地显示着,“静观其变。没人会注意到你的,现在就算告诉他们殷落痕又活过来了也没人敢杀了,张凌云的事情恐怕才是他们感兴趣的。”
“你别忘了还有个季不寒。”殷落痕暗哼了一声,他现在觉得最头疼的就是这个了,这具身体后宫太多,虽然死的死,伤的伤,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殷落痕长什么模样,可是只要想起那个庞大的数字他头皮就一阵发麻,这些人当中,最可怕的就是季不寒,“他爷爷的,这殷魔头简直就是神经病!没事儿去招惹那个季不寒做什么啊!”
“本座都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季不寒只是在他的后宫,却从来不是他的男宠!”说了多少次殷落痕还是要记错,天诀真怕哪天他到了季不寒面前一开口就会被季不寒那种疯子一剑刺死。
殷落痕撇嘴,“得了吧,有什么区别?我说这殷魔头也真够惨的,他肯定是仰慕人家季不寒名门正派,所以才抓了人来,结果人家季不寒抵死不从,于是殷魔头霸王硬上弓,这不——深仇大恨就起来了,所以殷魔头最后落得那下场,简直就是咎由自取嘛。”
殷落痕你其实是脑补帝吧?
天诀什么时候说过这些了?从来没有过好吧?!妖怪秘籍他只是交代了季不寒名门正派的出身好不好!
天诀的书页微微开始泛黑,眼看着就要失控。
殷落痕见势不妙,连忙伸手去摸书页,“别别别,千万别暴走,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你快点变白啊!”
天诀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好强压了怒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显示道:“你给本座记清楚了!季不寒是来投靠落痕山庄的奸细,本座对他从没……总之你别乱编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他是你现在最大的仇人,张凌云很有可能就是他杀的。”
最后一句话绝对是重磅□□。
殷落痕被炸得晕晕乎乎,开什么玩笑啊,季不寒不是正道顶梁柱吗?不是年轻一代的风流人物吗?张凌云那么惨的下场,怎么可能是季不寒下的手?一定是刚刚他的打开方式出错了吧……
脑子里不断地转着“打开方式错误”的提醒,殷落痕神神道道地合上了秘籍,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恶灵退散”再把书打开,睁开了眼睛。
然而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书上,就已经被半路拦截了。
自己的这张桌边站着一玄衣白发的男子,右手五指指甲泛着淡淡的蓝色,左手完全拢在袖袍里,只能看到那苍白的指尖,可是这人目中的光芒却深邃极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还不待殷落痕开口询问,那人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楼上已无合适的空位,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与阁下共座?”
玄衣白发,五指沾毒,使得一手极好霜月刃,乃是江湖上仅次于殷落痕的凶徒——陆苍茫!
“阁下随意就好。”
强忍住逃跑的冲动,殷落痕垂下眼,假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