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殷落痕的任务就是下毒,他强压下内心的忐忑,开始向林雪藏的院子走去。
林雪藏活不过一个月,也就是说在武林大会召开期间就会离世,可是他现在是要取下下毒。
陆苍茫到底为什么要杀林雪藏呢?
如果他不听陆苍茫的,不去毒杀林雪藏会有什么下场?
明明只是递本书的恩惠,甚至只能算是举手之劳,这陆苍茫,未免太心黑,他还真当他对自己有什么天大的恩情呢!
本来天诀就是他的,他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万骨门那群强盗是以他为首,手下干了蠢事,门主自然要负责,这是天下公认的道理,偏偏陆苍茫这人根本不在乎。
他一路纠结着走,脚步很慢,抱着天诀喃喃自语,天诀听得浑身都疼,于是抖动了一下。
殷落痕被怀中的动静惊醒,低眼看天诀,封面上显示出几个白色的小字:“弱肉强食。”
他停住脚步,站在那湖上的回廊前,池子里飘着残荷,有些枯败的痕迹。
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提步慢慢地走上回廊,精心雕琢的栏杆看上去很有闲适雅致的意蕴,湖面上拂过清晨的淡淡凉风,扫过他面颊,一片微湿的冷意。藏蓝色衣袍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老气,简约自然,不用刻意去修饰,只是这样淡淡的就已经足够。
殷落痕向来不是喜欢修饰自己外表的人,这张脸已经是一副祸水样,再穿得好看了,走出去是想要迷死万千江湖少女然后收后宫吗?
他走到林雪藏的院子的时候,院外稀稀疏疏的秋海棠已经有些凋谢,几片花瓣被风吹落了,飘进院子里面去。
林雪藏正好站在雕花的小窗边,手里端着只粗瓷大碗,翻手一倾就将碗里的东西倒在了窗台边一棵不怎么高的紫藤花树下面。
那紫藤花早就过了开放的季节,清秋已至,那叶子竟然都开始枯黄了。
林雪藏的脸色总是一天天地苍白下来,每一次看到,殷落痕总是想起天诀说他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
他站在院门外没进去。
林雪藏倒完了东西,举起袖子掩着唇咳嗽了一下,本欲推上窗,这个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院门外正看着他的殷落痕,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殷落痕抱着天诀遥遥对林雪藏拱手,扬声道:“林公子,在下特意来拜访你了。”
林雪藏的手有些僵硬,将手中的碗放回了几案上,然后出门迎接殷落痕,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书上,不过也只是略一停留,便说道:“难为痕公子记得我这个病秧子,光临寒舍,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林公子说笑了,是在下冒昧来访,害怕惊扰了林公子呢,哪里来的‘见谅’的说法呢?”殷落痕跟着林雪藏走进去。
那天院落里摆着茶几矮凳都撤了,院子里更显得冷清,殷落痕看着都觉得清苦,这林雪藏跟五湖庄那大公子二公子不都是林家的公子吗?怎的这待遇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殷落痕心里冒出这个疑惑的同时,也否定了林德胜这人的为人。
能够放任自己的儿子住在这种地方还毫不关心,林德胜这“德胜”的名其实也只是虚有而已。
林雪藏请他坐在房间里,后面放着架画屏,绘着的是苍茫云海,孤松盘桓,远山石径,整个意境空旷高远,大是不凡。就是殷落痕这种不懂行的人也看得眼前一亮,这手笔,绝对是大家啊!
刚刚给殷落痕斟茶回来的林雪藏一见他双眼放光地看着那屏风,唇边不觉挂上笑意,“痕公子觉得这画屏可还入眼?”
殷落痕早已经是看得有些入迷,这意境活脱脱地跃然纸上,又怎是一个“妙”字了得?只是在主人家面前,他不能太失态,压了自己惊艳的心思,他笑得略显腼腆,“我不懂画,可是这画我很喜欢。”
林雪藏还从未遇见过如此直白的人,不过殷落痕这样说,倒也坦率,他端着自己那小小的茶杯,苍白的手指摩擦着边缘,却迟迟不喝下,“如今江湖,痕公子你这样磊落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听着这句感叹,殷落痕再次摸不着头脑,他只感觉自己膝上天诀似乎抖动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家伙是在笑,可是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笑什么,莫非是“磊落”二字?他顿时汗颜,“当今江湖豪杰众多,我又算得了什么?季不寒可是当今武林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品行才是向来最为人称道的。”
殷落痕也是胡扯,其实他并不觉得季不寒这人是光明磊落,也许是因为天诀的问题吧,总之他对季不寒十分没有好感。不过这江湖上他口碑甚好,大多数人都是他的支持者或者拥护者,他对着林雪藏这出身五湖庄的人自然也要说季不寒的好话了。
他本以为林雪藏一定会很赞同这话,可是林雪藏却忽然之间笑起来,那苍白的脸上,这抹笑尤其不平凡,殷落痕甚至觉出了一点点的冷意。“痕公子你怎么就能肯定季不寒是光明磊落的呢?”
殷落痕看着林雪藏,没说话。
林雪藏也似乎觉得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却也不想多解释。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转移话题,“说起来,四海城似乎出了几起灭门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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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殷落痕都才是今天早上听那林惊风说的,当时他正在气头上,只说这件事与他无关,死人是很正常的。可是现在林雪藏这一提起来他倒是觉得奇怪了,四海城这些灭门惨案的时间未免太凑巧,刚好是在武林大会召开前夕……
“莫非林公子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这倒没有……”林雪藏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只是被院外的喧闹打断了,一阵笑闹声从外面传来。
“小公子,大公子他们喊你去呢!”这是丫鬟的声音,只是轻狂放浪得不成样子,完全没有丫鬟的样子。
殷落痕听得一皱眉,这丫鬟,实在太没大没小了。“三公子”不好好叫,竟然喊什么“小公子”,这分明是有些不尊敬了。
只是林雪藏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澄澈,脸色平静,放下手中小小的茶杯就站起身来,“痕公子还请稍等。”
殷落痕点头,“没事,你忙吧。”
他目送林雪藏出去,之后目光却缓缓落在了林雪藏刚刚走时放下的那一只小小的白玉茶杯上。
他的手指探进自己的袖子,缓缓地触到了冰凉的玉瓶,天诀还躺在他膝上,不发一语。
他对着他笑笑,“我发现,回回杀人都是为了你。”
上一次是疯花子,这一次轮到林雪藏。
明明之前还害怕得要死,可是当他拔出塞子,将那细细的粉末状的□□倒进林雪藏的茶杯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很稳,不见一丝颤抖,心思也通透极了,冷静得很。
他现在这是练出来了吗?
那粉末入水即化,一时直接散成了透明,看不出有任何异状,那茶水的颜色甚至跟原来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倒了什么东西的。
陆苍茫原本是洗愁谷出的人杰,这用毒的手段果真是不一般。
殷落痕端起自己的茶杯来喝了一口,看到雕花小窗边的几案上放着的那只碗,不由得放下自己的茶杯走了过去,刚刚端起那只碗细看,身后就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碗,便转身看了过去。
季不寒?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季不寒一身的黑袍,手上又提着他那把古拙的断妄剑了,他随意地坐下来,正好是在林雪藏的位置上。
殷落痕心头一跳,糟糕,那杯茶就在季不寒面前。
季不寒将那剑放在红漆圆桌上,淡笑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这倒不是。”殷落痕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碗,碗里沾着些浅褐色的液体,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他又看向刚刚林雪藏泼掉这碗药的地方,发现那紫藤树有些萎靡的模样,顿时便猜到这药怕是有古怪。
他放下药碗,走回来,坐下,看了一眼那茶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假作自然地继续说道:“我帮你倒杯茶吧。”
说着,他就伸出手去拿季不寒面前的茶杯,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那茶杯,就被季不寒伸手擒住了手腕。
他眉一扬,冷声道:“你做什么?”
季不寒的剑就放在手边,他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云海,云气翻涌,只是别人是看不透的。他的声音也是缓慢的,似乎很漫不经心,可是殷落痕却听出他似乎是在压抑什么。季不寒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在这杯茶里,动了什么手脚。”
“你别血口喷人了,我怎会在林雪藏的茶里动什么手脚?如果他出事了,我岂不是第一嫌犯?”
殷落痕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如果别人怀疑他下毒,那么林雪藏死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可是别人根本不知道天诀的存在,就算是林雪藏死了,天诀会住在林雪藏的身体里,别人永远也看不出来。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试问天下间谁能够想得到?
季不寒笑了,“这么说这杯茶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这话说来是心虚的,所以声音难免大了些。
殷落痕想不到的是,季不寒虽然放开了他的手,却端起了那杯茶,眼看着就要喝下去。他见状连忙阻止道:“这是林雪藏喝过的!”
季不寒看着眼前这杯七分满的茶,忽然之间定定地看着殷落痕。茶倒七分满,这是规矩,林雪藏身为五湖庄的三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这杯茶分明就是满的,看茶杯的边沿也是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人喝过这杯茶,殷落痕在说谎。
他端起茶,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的手指。
殷落痕看到季不寒一仰脖子,将那茶喝了进去,脸色立刻惨白下来,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忽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刚刚走进来的林雪藏感觉到了屋内的诡异气氛,也不说话,打量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