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一夜未归, 王府上下人心惶惶。
半夜的时候,去宫中打探的下人回禀,王爷不知因何事触怒龙颜,被罚跪在东宫。这件事在府中传开,下人们顿时惊慌不已, 生怕天子迁怒整个王府, 人人都有大难临头之感。毕竟显贵之家一夜倾覆这样的事, 并非没有先例。
若澄记得统道皇帝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在一夜之间命锦衣卫将汾阳王,顺安王,归义王三府抄没,抓了上千人入诏狱。天威难测,她担心得一夜未睡, 听说周兰茵在前院处置了几个企图逃跑的下人, 又震慑了众人一番,府里方才安静了。
天亮以后, 若澄忽然想到沈安序在宫中做太子伴读,应该能知道确切的消息, 正想让碧云去沈家一趟, 却听说朱正熙亲自扶着朱翊深回来了。
她心中大石轰然落地, 也顾不上避讳,直接跑去留园。
院子里有很多东宫的宫人和护卫, 为了太子的安全起见, 不放她进去, 她只能在外面等。
朱正熙扶着朱翊深在暖炕上坐下,对身后的太医说道:“快给王爷看看膝盖。”
太医连忙应声上前,跪在朱翊深的脚边,小心地卷起裤脚。东宫殿外丹陛的花砖有纹路,朱翊深跪了一夜,双腿僵硬,膝盖红肿青紫是难免的。好在他也是习武之人,现在又是夏末,身子骨倒还受得住。太医小心地试探了几处筋络之后,敷粉上药。
周兰茵在旁看着,揪心无比。想王爷自小金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但天子就是天子,别说是罚跪了,就是把王爷打得皮开肉绽丢回来,他们做臣子的也不能有一句怨言。
太医包扎好之后,朱正熙对朱翊深说:“九叔好好休息,我先回宫了。等过两日,我再让刘忠送些宫中的好药来给你。”
朱翊深要起身,朱正熙按住他道:“自家叔侄,别这么客气。我以后还得跟着九叔学东西呢。”他咧嘴笑笑,背手往外走,周兰茵连忙行礼相让。他侧头看了周兰茵一眼:“你是九叔的……妾室?”
“回太子的话,妾正是。”周兰茵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嗯,我把九叔交给你照顾了。你可得尽心。”朱正熙意有所指。女人是男人的解语花,温柔乡。男人在外受了委屈,回到家中,若有佳人安慰陪伴,多半也就好受些了。他从前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后来立妃纳妾,觉得男女之间的事,确有玄妙之处。
周兰茵暗喜:“太子放心,妾分内之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朱正熙点了点头,举步往外走,李怀恩连忙出去送。等他们走到院子里,看见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穿藕色半臂的少女,罗裙飞扬,眉目精细如画,娴静如芙蓉出水,清丽无双。朱正熙一时看得失了神,停下脚步,众人也都跟着他停下,不明所以。
若澄本来正焦急地往西次间张望,听到有人从主屋里出来,连忙避让到树底下,想等他们离去后再进去。没想到朱正熙注意到了她,非但没走,反而朝她走了过来。
她顿时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步。
朱正熙低头看她,不由笑道:“不用紧张。你是谁?”
李怀恩连忙在后面说道:“太子殿下,这是从前抱养在太妃膝下的沈姑娘。”
朱正熙想了想,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那个胖丫头?!不过一年多不见,变化也太大了吧?”他围着若澄走了两圈,惊叹不已,“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不假。你是来看九叔的?”
若澄连忙点了点头。
“九叔伤了膝盖,我让太医瞧过,并无大碍。你进去吧。”朱正熙笑着说道。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丝毫没有一国太子的架子。
若澄并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会挟私报复的人。不过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也没有必要再特意提出来。她行礼退开,朱正熙看了她的身影一眼,带着人离去。
若澄走到里间,里面无人,西次间的槅扇却紧闭。大热天的,为何要关着?她走过去,刚想抬手推开,却听到里面传来周兰茵的哭声:“殿下还是不愿意吗?妾进王府这么多年了,还是完璧之身,说出去有谁相信?哪怕王爷不喜欢妾,赐给妾一个孩子不行吗?”
朱翊深低斥道:“将衣服穿上。”
“王爷,您好好看看妾,妾是您的女人啊……”接着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倒,伴着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女人的一声轻叫。纵然若澄不经人事,也能猜到他们在……她看着那道紧闭的槅扇,心中忽然有股冲动想要进去阻止他们。可她凭什么?她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有的不过是娘娘曾经的一个愿望。
以后不止是周兰茵,还会有王妃,还有别的女人。她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大方,可以不顾一切地陪在他身边。她算什么?沈若澄,你算什么?她后退两步,心里像是堵住了一样难受,低头迅速地走了出去。
素云和碧云没想到她这么快出来,若澄小声解释道:“王爷无事。我今日还要去女学,先回去吧。”
她不欲多说,两人也没有再追问。
屋子里,周兰茵踩到自己的裙摆,跌倒在地,不慎将裙子撕裂了。她衣衫不整,觉得又狼狈又沮丧,伏在那里抽泣起来。她原本只是想查看朱翊深的伤势,朱翊深又将她推开,还让她出去。她觉得挫败而又委屈,努力地想要在他眼中看到一点对自己的欲望。然而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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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深沉着脸看她,非但没生半分绮念,还将手边的一件披风扔了过去,盖在她的身上,将她裸/露的皮肤都遮住了。
他对这个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前生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计其数,这样的戏码,几乎隔几天就要看到一次,所以万分反感。他不喜欢女人用自己的□□与美色来勾引男人,那是低俗而无趣的,而且很快就会令男人感到厌倦。
毕竟总会有更年轻,更美好的身子来填满男人心中的欲望。
可是此刻,看着伏地抽泣的女人那无助的身影,朱翊深忽然觉得,将她一生都困在这座王府里,无望地等待,实际上比杀了她更残忍。
在她变成一个心里扭曲,因嫉妒而发狂的女人之前,为何不给她另一个选择的机会?前生他根本没有在意过的这个女人,一步步走向那条不归路,他其实难辞其咎。
“我派人去打听过,你姓凌的表哥,一直未娶。”朱翊深突然开口说道。前生,他就知道周兰茵跟那位表哥青梅竹马,周家却嫌弃他的出身,加上要用周兰茵来换取利益,便把她送进了王府。后来周兰茵贪恋富贵,也与那个表哥断了联系。而朱翊深到死的那一年,还从旁人那里听到,那位表哥一直未娶。
周兰茵停止抽泣,猛然看向朱翊深,瞪大双眼:“王爷,妾与他绝对没有什么!妾可以发誓,妾……”
朱翊深抬手阻止她说下去,神色平静:“你我之间本无感情。你家里曾对我外祖有恩,是母亲做主将你抬进府,而且按照本朝的律法,我不能无故将你离弃。可后来接二连三发生事情,我们并未圆房。我心中无你,也绝不会碰你。”
周兰茵呆呆地看着朱翊深,第一次亲耳听到他说这些话,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再顾不得什么,捂脸痛哭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
“我还没说完。你若愿意,我可以安排你离开,重新拥有一个身份,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富足地过完下半生。现在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你若离开,我会助你。你若留下,不可再近我身,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兰夫人。”
周兰茵渐渐止住哭声,看向坐在暖炕上的男人。这是认识以来,他最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的一次。她从进了王府,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他的附属物,没有思想,没有自由,只要好好服侍他,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好,就会有锦绣富贵。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去拥有另一种人生。
她恋慕他的英伟,恋慕他尊贵的身份,甚至于恋慕他对她冷淡疏离的态度。可这一刻,她震撼于他口气中所给予的尊严。
她不是附属物,不是贱如草芥,可以有思想,可以去选择。他不爱她,但是他愿意放她离开,给她自由。
“王爷……”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有些迷茫。
“考虑清楚,不必急着回复。”朱翊深恢复了冷淡的口气,“出去吧。”
***
若澄上课的时候开小差,教《女训》的赵老先生特意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她因为温习了功课,倒是险险地答出来了。
赵老先生没话说,放她坐下。他起初并没有注意若澄,可是有日他落下东西,返回女学,看到此女乖乖地在位置上看书,十分刻苦。几次小考下来,她的成绩虽不算顶尖,但也十分不错。从落下别人那么多,到如今这样,已属不易。
若澄不敢再开小差,认真地听课。伴着夏日不倦的蝉鸣,上午的课顺利结束了。
女学的同窗还是不怎么喜欢她,甚至在她长大了以后,那些原本只是轻蔑不屑的目光,现在又多了几分嫉妒。不过小女孩之间也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日子过得相安无事。
若澄收拾东西,跟在同窗们的身后出去,听到前面两个人在小声议论。
“我跟你说,前两日我在族学的巷子那边看到苏大小姐送东西给那位姓叶的先生呢。”
“啊?这不算是私相授受吗?苏奉英可是苏家之女,竟然也喜欢叶明修?”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听说早前已经送过几次,但都被叶明修拒绝了。可是近来,似乎没再拒绝啊。我还听说,好像连苏大人都默许了他们的婚事,只等两年后叶先生高中呢。”
“哎,这回叶明修可是攀上高枝了。以苏家的权势,他以后会平步青云呢。”
“是啊,明眼人都会选。而且苏大小姐才貌双全,太子妃都当得,嫁给他也是他的福气了。”
那两人议论着走远了。若澄一字不落地全都听了进去,觉得叶明修和苏奉英也是男才女貌,十分般配的一对。她的雪球还留在沈家,不知道堂姐有没有好好照顾它,以后想必也不能常去麻烦叶先生了。
她知道族学的那条暗巷时常会有些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躲在那里,叶明修常会备一个大碗喂它们,今日她也是像往常一样,想要过去看看。可她还未进巷子,就听到里面有闷闷的打斗声,心生惧意。她躲在巷子口往里看,三五个人拿着棍子,围着一个人猛打。
那人抱着头,微弱地呼救。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若澄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捕快大哥,就是这里,他们在打人!”
那几个人想必是做贼心虚,听说官府的人来了,也顾不上许多,慌慌张张地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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