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寒衣 来历

陆昭拉弓,这次的目标不是自己的箭靶,而是旁边闲置的靶子,长箭以十足的力道倾斜插|入,将红点中心原本的箭强行挤落。

她手中这支紫檀木所造的轻弓,弦子由西域进贡的冰蚕丝所制,细薄坚硬,韧力惊人。这弓原本是皇帝赏给太子的,太子又给了贴身伴读陆羽,最后顺理成章到了陆昭手中。

薛澜摸了摸鼻子,他原先之言倒也并非取笑,自幼玩在一处早模糊了性别,到了这时才突然有意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所中意之人也与他们不同。

“是书院的人吗?”平日都形影不离的,没道理她动了心他却不知道。

“不是,不过人是在书院遇见的。”她仔细洗干净了手,戴上驼骨扳指,“下了课才来书院,不知是不是来找夫子的。”

薛澜微愕:“你不知道人家是谁?”

“总共见过一次面,说了一句话。”

他问了句没事吧,她当时还傻得连回答都忘了。

她戴了扳指后,挽弓的速度明显加快,长长的羽箭一只只飞出去,面前的箭靶上很快密密麻麻一片。

“你昨日怎么提前走?”以往他们都是同进同出,她若是留堂,薛澜一定会留下来作陪。只昨日不知他家中出了何事,中途有个奴仆来禀告,课未上完就匆匆忙忙走了。估计肖沐恩也是抓着她这难得落单的机会下手。

薛澜闻言叹了口气:“还不是我五姐?闹着要绝食,我娘实在劝不住,连我都得上阵劝人。”

陆昭停手:“绝食?为了婚事?”

“可不是。”他眉头蹙起,很快又道,“我估计就是闹闹,应该不会当真的。”

陆昭一时也有些默然,薛家五姐姐瞧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做得出这般事。

“她若不是闹闹呢?”

薛澜似乎不太想面对这个假设,良久才道:“哪怕她真饿死了,我爹也不会松口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大家闺秀怎可能会配给侍卫?必然是之前就有了私情。与其最后让五姐辱没家风,他家老头估计更欢喜女儿病死闺中的结果。

“不说你爹的话,你怎么想?”

“我自然不会这般铁石心肠,宁愿五姐与那侍卫好了。”只这种事哪儿轮得到他置喙。

十四岁的少年就算再被人夸赞聪明,对于女人的心事也是一头雾水,换做以前他也想不起请教面前这人,不过所幸今日这人刚让他有了点“啊原来她是个女人”的知觉。

“你说我五姐是不是会绝食到底?”

“不知道,我又没绝食过。”

“我说假如,就说你这个……额,心上人,假如你爹不让你与他一起?”

“我要做什么,轮不到别人来允许,我爹也管不着。”

他就知道,这人根本就是个男的,拿她来问女孩子的心事纯属对牛弹琴。

暂时不想烦心的事,他将心思又转回一开始的议题:“要不要我去打听一下?”

“我今天早上打听过了,昨天晚上是宵夫子当差。”宵夫子本姓“肖”,肖是国姓,先祖称帝之时,就将天下其他姓肖的人都添了帽子变成了“宵”。

“教声乐的宵夫子?”这个宵夫子是去年年底刚从滁州调上来的,京师人生地不熟的,与他来往的人屈指可数。薛澜平素对国子监这些夫子教头博士的动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用他的话说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会不会是宵夫子的同乡?”

“他不是普通人。”

“哦?”

“我感觉得出。”她顿了顿,补充道,“日后绝不会普通。”

薛澜一笑,环臂倚在木桩上:“左右再不普通,也超越不了七皇子。连七皇子你陆昭都不放在眼中,天下谁人对你来说不是一样。”

陆昭有些不悦:“别拿肖沐恩跟他比!”那家伙除了会投胎还有什么本事。

薛澜低头看自己不知不觉空掉的箭袋:“乖乖,我的加上你的,一百只箭啊。你全插到靶子上去了?”

陆昭无箭可射,走到靶前去拔箭,今天靶场冷清得很,有多数位子都是空的。虽则平素这些公子哥也都爱偷懒,可但凡她陆昭要做的事,爱做的事,肖岑是决计不肯落后半分的。他都做了,那些跟班们自然不好不做。

“他今天怎么没来?”平时每天碰面都恨得牙痒痒,真有一天没见到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听说生病了。”

“奇了怪。”被整的人没事,整人的人倒生病了。

她拔完了自己靶子上的箭,又伸手去拔旁边那只。这个空着的箭靶就是肖岑的。以往每次骑射科两个人都是明争暗斗,只恨收课的锣声响得太早,不能分出个胜负。今天他人没到,她一个人射箭真有点索然无味。

陆昭提了箭筒回来:“阿澜陪我来一局。”

“你确定要我这个手下败将?”

果然,她刚起的一点兴致都消失殆尽。

虽然陆昭说过对方不是普通人,但是真打听到了人的身份,薛澜还是吃惊不小。

拂月楼的梅厢。

“你看上那病秧子了?”难怪韩夫子说什么盛极必衰,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比男人还强悍的陆昭竟看上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罐子。

他三哥也曾见过人,当天回府描述的时候用了“不世出”的形容,他听了只觉得比较夸张。这人能让陆昭一眼中意,或许真有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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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当晚是觉得那人身形比较瘦弱,轻飘飘的,面色也仿佛有些虚白,她只以为是光线的缘故。

“就是进士游街那天我跟你提过的新科状元,滁州颜家的长子,颜典。殿试之时就令圣上龙颜大悦,钦点他为新科状元。现下吏部的任书还未下来,不过此人前途不可限量。”状元而已,他们四大家族未必放在眼中,左右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日后能不能再往上升还难说。不过这个颜典确实是个例外,“我三哥是说过此人不世出了,看来你眼光还不错。不过皇帝再喜欢,也得一层一层往上升,总没有越级跳的道理。我看他倒很有可能来国子监做个司业,那你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啊,他若来了国子监,岂不成了我们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此便有违人伦了。

陆昭没他一瞬动那么多心思:“原来他就是新科状元。”颜典,这方方正正的名字感觉跟人不大匹配。

“他现下住在哪里?”

“城南的安友客栈,那家的掌柜也是滁州人。这个颜典先前在滁州就与宵夫子是旧识了。”

“安友客栈。”陆昭缓缓念了一遍。

她站起身:“我要去甄材轩,你去不去?”

甄材轩是京中有名的卖各色补品珍稀食材的地方,薛澜了然道:“你要去看那药罐子?”他探头朝窗外看。

“看什么?”

“看看太阳是不是从东边落山的。”这家伙不会是八百年脑子突然开了窍,有了女子闺誉的概念,要拉着他一处好避嫌?否则他实在不知道她去看自个儿的心上人,带着他做什么。

“我跟着去,你要说些体己话也不方便吧。”

“什么体己话?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嘴上说得爽快,样子却有些踌躇,踱了一会儿又坐下来,两手交握着摩挲:“说实话,我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

“不知道,就是心头一直砰砰跳,不定心的感觉。”她说着,不由抬眼瞪人,“前年你要去窑子找你大哥,还不是一人不敢,拖着我陪你?现下我有事,你讲不讲义气?”

“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横竖都是胆怯,要拖个壮胆的。

薛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我要是去看小桃花,绝不想带着你。”

她想了半晌想出来对应的人:“铜雀楼那个新花旦。”戏台子上八面玲珑,唱腔优美动人,卸了妆就是个清秀佳人。这姑娘也是七皇子肖岑力捧的人,之前为了搓肖岑的锐气她和薛澜还故意带着人去踩场子,两伙人在铜雀楼争来斗去,最后为了封赏的事儿大打出手。

当时她一拳把肖岑打成个熊猫眼,肖岑也没客气,她两只胳膊都印有他清晰的齿印,足足一个月才消。

想到就不屑:“没见过男人咬人的。”说他是狗真不是骂人。

薛澜也想到了一处:“我们可没占到便宜,足足被禁足了一个月。”

“还不是拜某人所赐。”要不是他在皇帝面前装可怜,皇帝老儿能把各家的家长找去谈心?

“起码他告状都是确有其事。”

他还能污蔑她不成,她又不是傻子,才不会承认。

薛澜意有所指道:“比方上次你射箭吓他,完全可以顺势装个受惊过度什么的,这小子却气势汹汹只知道找人报复。”射箭惊吓皇子可大可小,被有心人闹上一闹就好看了。

陆昭皱眉:“你说可行的。”怎么有禁足的风险,都没听他讲过。为了吓肖岑赔上自由,她还得掂量掂量。

“是可行。”就因为是肖岑,所以吃定了人。他剥了颗果子丢进嘴里,慢条斯理道,“肖沐恩再得宠,也只会是七皇子。”没有人会肆无忌惮去宠一个未来的继承人,皇帝的态度早就很明显了。肖岑自身的性格也决定了他有限的将来。

表面看来他们在书院得罪的是最得宠的七皇子,没有实权支持,一切都是空的。

陆昭支持或者打击一个人可以只凭喜好,他却不同,作为这个利益共同体的军师,他得负责掌控着一个度,什么人是可以得罪的,什么人是不可以的,以及能够得罪多少。

适当地与得宠的皇子交恶,就等于变相地对太子示好。四大家族继承人这样的立场,皇帝看了也高兴:只有未来君臣齐心的江山,才会是最稳固的。

“去不去?”

“不去。”

“不讲义气。”

“我说了这不是义气的事。”

“好啊,明天茶楼等着听说书吧!”

“我去还不行吗……”拿曾经的尿床来威胁这种老梗是要用几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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