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蔓延,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少女形单影只,跌撞而行,被雾气浸湿的稚嫩面容苍白如缟。
她要去何处……
眼前一片白色萦绕,伸手而及,触目不见五指。复行一阵,少女茫然转头,身后那阵漫天的白色忽然都转为刺眼的红,汹涌铺面而来,鼻间充斥的尽是血腥的味道!
感觉快要窒息的瞬间,她紧紧闭上眼……
再睁开时,月色清明如洗,满园幽辉。
斜倚着窗棂的身影半晌未动,直到察觉身后的气息靠近,才微微侧目,面上浅笑道:“怎么,太过担心新娘子,睡不着?”
男子不语。
她等了半晌未见答复,倒也不以为意,继续调笑道:“现在还未到四更,你还是我的夫婿。若是想着别的女人,我可是会吃醋的哦。”
话语含笑,淡淡调侃。却是听不出真情假意。
望着她的黑眸一径沉寂无波。
她饶是嘻嘻笑道;“好了,别板着个脸了。我说到做到,时辰一到定把新娘子还给你。而且,”女声顿了顿,故意放低的音调微微带上几分戏谑,“你放心,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强逼于你……你是还不错了,但是,我可不喜欢享受别人的相公。”
俊颜终于略绷,出口的声却是一贯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你究竟有何目的?”她处心积虑混进山庄,还胆大包天到替换掉新娘与他拜堂成亲,若如她所言只是为了与自己一夜春宵,他还不至于自大到相信这种谎话。
“目的?”她淡淡笑,侧头微哂,“为何每一个人都在问我是何目的。难道你们所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必定是有目的的吗?——呵呵,是了,你们自然与我不同,你们是光明正大的白道中人,我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目的……呵呵,这倒要让我想一想了,我究竟是何目的?啊,有了——”她忽然眉开眼笑。
江傲炎神色不由一凛,便听到她一本正经道:“我的目的就是——与你喝交杯酒。”
他错愕之余,脸色立即沉下,开始有些不耐了:“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她仍是笑,眉头又微锁,摇摇右手的酒壶,似是有些苦恼地笑笑,“就是先前你太猴急,不等喝过交杯就抢着抱我上床。后来我睡了少时口渴,便自己起来喝酒赏月,喝到现在,好像也只剩下一口的样子,可不够我们喝交杯酒了,——这该如何是好?”
他脸色越发铁青,冷冷看着她。
“是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她也不管他,自说自话一刻,忽然展眉欣喜道。
他冷冷看着,她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跳下窗台几步走到面前,然后——出乎意料地伸臂环住他,跟着伏下脸来,他一楞,躲避不及,薄唇被堵了个正着,清凉的液体紧跟着渡进来,顺喉而下……
不等他伸手推开,她已很快放手,直直立在面前,眉眼笑开。
“好了,现下我们堂也拜过了,交杯酒也喝过了,算是真正的夫妻了。”
他微愠,终于连一向刻意维系的平静都顾不上,气道:“你到底……”
“有何目的?”她慢悠悠接上,跟着微笑叹息,“夫君,除了这句,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想对娘子我说吗?”
江傲炎深吸一口气,重又恢复冰冷口吻:“我不管你有何目的,但你最好记住,楚家小姐绝对不是你可以动的人。”
她退后两步,跳上窗台,背着月光似笑非笑,“这你大可放心,我可没有免费动一个人的习惯。不过,若是日后你腻味了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又或者是看上了其他哪家漂亮姑娘想要娶进门当正房,需要我动一动她的时候,我会很乐意效劳的。”
他皱眉,每每都拿她的疯言疯语没辙。与她相交多年,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温和淡薄的样子,但偶尔也会有这样嬉皮笑脸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是当作没听到了。
“好了,酒也喝过了,人也睡过了,玩也玩够了,我也是时候该走了。”她仍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边说着不像样的玩笑话,从窗户的外侧跃下。
月光拉长瘦削背影。原本站在窗口凝视的那人,面色却忽然一变,身形一晃亦跟着闪出窗去。
“寒烟!”
她转头,明白他追来的顾虑,神色已敛去先前无谓轻佻,淡淡笑道:“你放心,到了四更时分,自然会有人将楚家小姐安全送至。”
他却断然道:“不是这件事!是你!——你的竹剑呢?!”
她闻言微怔,显然未料到他是为此而来,但很快恢复常态笑道:“自然是取下来了。哪有人洞房还带着剑呐?”
江傲炎却绝不会就这样让她胡弄过去:“别人不会,但你绝对会!你是杀手,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兵器离身!”
她柳眉一挑,作惊喜状:“傲炎,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呵呵,有夫如此,妻复何求啊!不过,你尽管放心,凭娘子我的身手,就算是暂时手边没有竹剑,也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我的。”
顾不上她不合时宜的玩笑,男子面容阴沉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武功再好,没有了竹剑,杀招威力顶多剩下七八成。而且,她过着这样舔刀锋的日子,为人一向小心谨慎,平日里就算跟他在床上欢好,也会把竹剑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今日,也是因为他被先前这场突如起来的变故弄得心慌意乱,才会到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她竟然没有佩戴武器出门!
这根本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胳膊被他握得生疼,无意识加大的力道和紧绷的俊颜都在在泄露着……眼前人的紧张。她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其实他还是比较在乎她的?不管这种在乎,到底有多少份量,其中又有多少,是出于自己的利用价值。
寒烟难得沉默。凝视他半晌,她面色慢慢由突来的沉重转为一贯的平和,抿抿唇道:“算了,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要去杀一个人,却不能以影煞门人的名义去。”
江湖上,亲眼见过且能认出竹剑的人并不多。但是,影煞杀手之王寒烟以竹剑一剑毙命所造成的伤口,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为了不被认出,她必须放弃竹剑,也放弃与此相应的剑法。
其实,就算门主不说,她也会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不连累影煞门,更重要的是,“为向家四十六口人报仇的,必须是正宗的向家剑法。”也只能是,向家唯一的传人,向皖清。
“你疯了吗!”他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再也控制不住滔天怒气,“你想就这样去找左千秋报仇?!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以她现在的身手,就算有竹剑在手,也顶多跟左千秋打个平手,更何况左千秋身边还有一群武艺深不可测的护卫!
“你这样不光报不了仇,根本就是去送死!”
她眉眼一弯,到这时候还忍不住逗他,“你很担心我会死吗?”
“向皖清!”他气得叫她原本的名字,“你死不要紧,向家的仇怎么办?你不想报了吗?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有多久没见到他这样激动生气的样子了?自从他顺利被她调 教出师之后,不管她怎么激他气他,他都爱拿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对着她。如果是以往,她会很乐于去追究他此时的反常之后的含义,可是,现在不行,……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你忘记我们的交易了吗?”她执意而为的眼神太过坚定,让他迫不及待想抓住一切理由说服她,“你助我登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而我则负责帮你查明当年灭向家满门之人,为你报仇雪恨。我们是盟友,我跟你说过,现在还不是杀左千秋的时候!”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很感激你为我查到幕后之人,但是,向家的仇必须由我亲手去报!”她不需要借任何人之力,也不想要借任何人之力,尤其是他的。
当然,这根本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以他的聪明才智,想必十分明白,这件事绝对不是以他的立场可以搅和进来的。
她一再坚持,他的声音终于也冷下来:“你要报仇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现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行!你应该很清楚,我与楚家联姻的目的。”左千秋贵为武林盟主,在武林中的地位显赫,而楚燕修一向与左千秋最为交好。通过楚家打入左千秋的势力范围,借助这位现任武林盟主的影响力和人脉拓展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对于下一任武林盟主的竞选绝对是举足轻重。
“旭日山庄贵为武林第一大庄,你师父又是现任湘江堂的堂主,如今你又与楚家联姻。现在武林中的年轻一辈,够资格与你争夺盟主之位的根本是寥寥无几。我若杀了左千秋,为你将盟主之位腾出,那你登上这一位置才是指日可待。否则,你再有人脉和地位,也都必须屈居他之下。”
“左千秋是要杀,但绝不是在我根基未定之时!
寒烟,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暂时不再动这个念头。”
“傲炎……”她抬眸,眸色积淀如深水,却只淡淡道:“我不想骗你。”他们之间,就算只是利用的关系,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也一直是坦诚相对的。这是唯一可以让她欣慰的地方了,她不想破坏。
而这最后的一战,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