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渭如此一说,俩师爷登时醒悟过来。
刘渭爬到现在,靠的是什么,是官家的信任和宠爱,有这君臣之情在,就算查出来吃空饷也不怕,最多填补些银子出去,让官家骂骂消消气。
而若是没了那情分,只怕,指不定哪块瓦掉下来就能要人命!
“那大人……”
“扶我起来。”刘渭伸出一只手,咬了咬牙,“我要进宫,面圣!”
刘渭跪在长庆宫外时,大理寺已兵分两路,一路去西三厢卫所点兵,一路去查抄刘府。
永宁帝开始时仍在气头上,还不肯见刘渭。
后来听说他一直跪在日头下,摘了官帽请罪,想到三十年种种,又有些不忍心,着人将他带进殿来。
“你可知罪?”永宁帝一见刘渭头发鬓角已斑白,身上头上满是汗,跪得双腿走路打颤,佝偻着背,也再不复当年之姿,也有些唏嘘,心登时软了几分。
“让陛下忧心,臣罪该万死!”刘渭一叩到地,颤着声带着哭腔道:“臣已花甲,有幸伺候陛下三十年,得陛下厚爱,从不敢忘本忘君,一心为陛下为我大梁奔波征战。然越老越糊涂,恐做事严谨不够,周正难全,若有错漏之处,愿受陛下责罚!可臣万万没有叛国叛君之心,万万没有啊陛下!臣本就是无根之人,此生也犯不着为后人留什么荣华富贵,只需好好忠于陛下您一人即是,又怎么会得了陛下厚爱又不满足呢?”
永宁帝被他说得心酸,想他说的也是,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宦官,叛国求荣对他有何好处?挣下金山银山也花不完带不走啊?
他面色和煦几分,摆摆手叹口气,“起来罢!你也别多心,不过是例行搜查,确实有人见过北蛮人出入那道观,而偏偏你叫人去的那卫队又失踪了一队人,和纵火的北蛮贼子实在脱不开干系。”
“陛下!”刘渭脑袋发懵,他总算知道为何永宁帝会忽然这么生气了,究竟是谁红口白牙地胡编乱造,把他卫所失踪的那队人和北蛮人给牵连起来?
元四,一定就是元四!
给他挖了好大一个坑啊!
刘渭恨得牙痒痒,眼皮一挤,滚出几滴泪来,“陛下明鉴,那卫所确实失踪了一个卫队,臣也在找,决计和北蛮人没有关系!”
他跪地往前匍匐到永宁帝阶前,“那卫队是在道观里头失踪的,那道观里头说不定有古怪啊陛下!”
“那道观早已查过。”永宁帝皱起眉,他不喜欢事情往复杂的方向发展,“道观里的几个姑子连功夫都不会,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能有什么古怪?莫非你也要说什么鬼神那一套?”
刘渭无法,他也不知失踪的那卫队究竟去了哪儿。
要说被元四给拿下吧,可那会儿元四的人都在熄火队,道观中又确实没有其他人,他也打死都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更没法跟永宁帝解释了!
“你放心。”永宁帝也说累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起来喝口茶,等着吧,若没问题,你就安安心心回你的枢密院待着去,回头再歇几天,找个园子好好乐一乐,这事儿就过去了。”
刘渭抬起袖子抹抹泪,谢了恩坐到旁边方凳上,屁股下跟针扎一样,怎么坐怎么别扭,忐忑不安地等着外头清查结果。
卫所的清查先结束,大理寺丞先赶紧提着东西去找忠亲王。
“王爷!兵籍、账册,还有现场点兵名录。”大理寺丞脸有些白,“一共有六十四个吃空饷额!”
一个卫所一共才一百多人,就有六十四个空饷额!
这要是照实报上去,官家非炸了不可!
忠亲王拿起他递过的东西翻一翻,淡淡道:“嗯,先放着,再等等。等刘府搜查完毕,你先将刘府搜出来的东西送进宫,这边的册子,我一会儿亲自送去。”
待大理寺丞退下,忠亲王身畔的萧齐奇道:“为何还要等那边的东西送进宫?咱们这个证据还不够吗?”
忠亲王乐呵呵问他:“若你是刘渭,看见这证据,你怎么办?”
萧齐皱起眉头来,摸着耳朵想了半晌,“把事情闹大,吃空饷的人那么多,宫里头也不例外,罪不责众,官家也就拿他无法了。”
忠亲王哈哈笑着伸手在他头上拍一拍:“其他时候,你这招或许可以,但如今他已经失了信任,若还想这么做,只会更加激怒官家。”
“那刘渭会怎么做?”萧齐认真问。
“没错。所以若是刘渭先博了官家同情,再痛哭流涕把罪责往下头人身上退,自己担三分责,官家或许就会对他从轻发落。”
“那我们要怎么办?”萧齐接着问,“刘府会有什么额外的让他无法脱罪的证据吗?”
“走一步,不但要预料到对方的落子,还要留下见招拆招的后手。等宫里的消息吧。”忠亲王眯着眼看着门外,“应该不一会儿就能搜出来了。”
得了吩咐的大理寺丞待刘渭府中搜查完毕,直接着人清理了账册文书等物送到宫中。
刘渭还在永宁帝跟前等着,他倒要看看,他今日是走出去还是爬出去。
见到人送查抄的文书来,默默闭上了眼,起身道:“陛下,老臣避嫌,先行告退!”
“不必。”永宁帝看着一筐子东西皱眉头,“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朕也希望是冤枉你。”
各类来往私信公文账册统统从筐子里被翻出来,一样一样呈到龙案上。
刘渭松一口气,他府上家产并未全在明处,外头的一些宅子私铺可没人知道,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问题。他最怕的就是卫所那边,也不知那些傻子来不来得及清理掉一些账册。
永宁帝半睨着眼,一样一样从面前案上扫过,账册,多看了几眼,又睨一眼刘渭,这老家伙贪得可也不少。
其他的倒也都正常,许多牛皮纸装着的信,也一件件被抽出来检查看过。
永宁帝正从那些信上扫过,忽目光倏然停住,一把伸手拿起一封信来,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字迹,怎么那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