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下午,很多的人都已经快要站不住,端着枪的手都有一些颤抖。
张承看着他们的动作,总算是比较规整了一些,心情才稍微好一点儿,之前的列队训练收到的效果也不错,虽然现在还有个别的人左右不分,但是在三个把总的不断训练下,总算是好了一些。勉勉强强能够看见他们的队列,张承想要的不是他们是机器人,而是他们能够序列整齐,服从指挥,战场是无情的,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明白。
张承现在的兵制还有一些混乱,经过了一次一次和三个人的讨论以及观看了戚大帅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之后才得出来的,按照戚大帅的方法设置军队的编制,这才是最符合这个时代的规制。
张承的规划是这样的:把把总变百总,一个百总统领一百一十七人;每个百总下设三个正旗总,三个副旗总,旗总管理指挥和战争,副旗总管理后勤;一个旗总下三个队正,管理十二个士兵,士兵分为圆牌手两人,狼筅手两人,长枪手(弓箭手)两人,大棒手(兼弓箭手)两人,火兵两人。现在张承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也用不了诸如千总和营兵等等规制。
而且张承已经通过了兵律令,要求每个将官都必须要认字,认得律令和法典。
而在差不多同时期的欧洲,莫里斯已经完成了军事改革,专业的士兵就像流水线一样被生产出来,军队的专业化、制度化和规范化,让欧洲军事迅速崛起。
莫里斯军事改革最大的贡献就是制定出标准化的训练宝典,而现在张承需要做的就是这个。
现在张承也根据他们兵种的不同,制定了不同的标准,比如火铳队就是不需要准确度,而是需要动作的整齐规划,发射速度也要更快。这个时代的火铳来说什么所谓的准确度就是一个笑话,虽然戚大帅对于火铳部队的训练方式是一百步外进行射击,但是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之后,也就暂时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等到自己有了一定的人,改良了火铳之后才能进行这样的部署。
现在的目标就是让他们在相同的时间内尽量射出更多的弹丸。如果明末的弹丸能够进行大规模的覆盖,加上火药的质量合格的话,那么能够进行野外进攻,但是张承没有指望这个能够发挥奇效。火器固然好用,但是在火器初期,真的威力不大。
须知道,明末的火器大都保管不善、用料随意、弹丸不合口,甚至能够出现压药太实、药量不合理、火孔堵塞等等问题,甚至导致其射程都不如弓箭,官员贪污导致用料越来越少,枪壁非常薄,一使用就炸膛,根本没人敢用火铳。
张承倒是不担心这类问题,他在赣州搞到了一批火药,也就不知道是炮药和枪药。测试了几次,然后炸了几次膛,总算是清楚了具体的用量,不过针对各种各样的火铳,用料的多少也并不清楚,所以张承想要自己去设立一个火药局。
不过现在还为时过早。
看着眼前的这十几根火铳,张承有点儿哭笑不得,戚大帅的火器装备率有五成,张承的装备率只有半成不到;而且戚大帅的远程攻击手段的构成也层出不穷:一百步是火铳部队,八十步是火箭,五十步是弓箭。敌人越近攻击手段越多,在肉搏之前就已经消耗了敌人大部分的精力。
现在张承最缺的就是粮食,其次是钱。所以需要迁民,需要有人来耕种,来为自己产粮食,给自己的军队吃饭。
此时此刻已经完成了下午的第二轮射击,全体听着口令拄枪矗立,张承点了点头,对着孙林说道:“你现在可以担任他们的训练官,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进行,没有到标准,不准吃饭,不准回去,你也一样!”
这个钢铁一样的汉子立刻说道:“是!”
“你们知道了么?”张承回过头看着那些队正。
“听见了!!”
“孙训练官。”张承说道。
“是,大人。”孙林一路军姿走了过来,按照张承制定的规定立定,右手平放在胸前,行了一个军礼。
张承已经把军队里面的跪拜礼都取消了,现在张承需要,以后无论是士兵见自己还是手下见自己,都不必行跪拜礼,否则的话需要打板子。
张承相信,所谓的尊敬和权威不是靠这种跪拜礼和三跪九叩才能得到,这样得到的,可能只有奴才。在明末的那些军队里,或许只有家丁能够称之为士兵,其他的可以叫做乞丐,或者奴才。
“现在这一队训练得不错,这是你的功劳,以后他们就交给你训练,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训练好。”
“属下定不负大人的嘱托!”
勉励完了剩下的人之后,张承又去了桑浦山下的匠户营,看了看他们。张承到了的时候,他能够明显感到气氛的不同,一开始的时候是一种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怎么样的,可是现在能够感觉到一点点的活力。虽然很小,但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
那个为首的匠户唤做姜洋,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是他最配合张承的一系列的动作,包括收编和管理,得到了的信任,于是就让他管理这十几个匠户。须知道,他们都是从都司里面逃出来的,明代的工部管理明帝国,各个地方的都司都有一些专业的军匠,专门生产一些兵器,包括火铳。
这些人和民间那些匠户不同。他们属于所谓的编制内,一生都和兵器打交道,非常熟悉它们的铸造过程。
“大人,我们在保护它们的同时,还抓获了一个人,还有一个随同,看样子与众不同,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张承心下思索了一阵,觉得也可以见一见,万一是什么人才也别让自己错过了。
现在需要的就是大量的人才来帮助自己,这样才能够去壮大自己的实力,张承可不想自己头上顶着一个狗皮膏药,然后贴一根金钱鼠尾,那真的是丑出天际,即使是张承对于发型一类的很看淡,但是这个实在是让人不可接受。
几个人把人带上来了以后,只觉得此人一股书生气息,虽然浑身比较破烂,但是眼神明亮,看样子与周围的丘八迥异,怪不得被人带了过来。
张承看了此人与众不同,当下起身回了一个礼说道:“不知道先生有何指教?”
那个家伙说道:“指教谈不上,不过千户大人请人方式很特别,让我大开眼界。”张承有点儿尴尬,赶紧跑过去亲自给他解开手上的绳子,然后说道:“我是这边的千户,请问先生来自何处?”
那人说道:“在下江西奉新人士,区区秀才而已,江西事变之后来此游历,不曾想被千户大人的兵抓来。”
张承说道:“此时无关,皆是我的过错,请您原谅我。我是江西抚州人士,姓张名承字昭之,不知道先生姓甚名谁?”
“在下不才,区区秀才而已,江西南昌府奉新县人宋应星,字长庚。”
“宋应星?”张承的笑容非常古怪。根据的答案,宋应星是万历四十三年的秀才,整个江西省的第三名。须知道,江西的考试都是地狱级难度,文化底蕴非常丰富,明代就有朝士半江西的说法。
而且,几乎是每一个村子都有举人、秀才,保不齐哪个犄角旮旯里面就有一个阁老,保不齐哪个深山老林里的人家就有状元公,明代的状元吴伯宗和萧时选就是例子。
后来考举人,不第,再考,还不第,然后就是捐官,做了个县教育局局长,然后准备开始编纂天工开物。他之所以现在来赣州,是因为他有一个友人去世,现在看起来,来的真的是时候。
正好解决了张承的燃眉之急。
张承的神色更加恭敬,说道:“我听说您曾经打算写一本书,不知道书稿在何处?”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已经写了一本书的?
“在下不曾……”
“你莫要骗我,若是你骗我,我亲自去奉新县取来,相信先生的书不是在县学就是在家中。如此可是非常好寻找的,如今兵荒马乱的,家中丢失一些书稿怕是县令都不会管什么,先生以为如何?”
宋应星立刻起身,手指指着张承,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本来对这个千户还有一点儿好感,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破皮无赖,表面斯文,实际上粗俗无礼。
“先生想好没有?”张承脸上笑盈盈的。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宋应星差点儿破口大骂,今天真的是晦气,被人从半路上抢走了盘缠不说,还遭遇了现在这样的事情,现在估计能够身陷囹圄了。
“先生放心,书我会给你完完整整拿回来,不缺少一页纸。另外,我也会全力帮助先生写出这本书,不过就要委屈先生在寒舍盘桓几日了。”
不就是变相扣留了,别说的那么好听。
宋应星气哼哼的,但也没办法,只能在这儿著书了。
经过了所谓的孝敬之后,张承在这里算里好了脚跟。回到了桑浦山之后,桑浦山里已经人心回归,众人能够吃得上饭、有住处,就是他们在这个乱世最大的期待。
为了不浪费他们的热情,同时为了给新来的宋应星一个住处,张承让这里的群众给宋应星盖了一栋房子。正好这时候他们也忙完了田里的事情,张承的商业网络也布局得差不多,现在正好给宋应星带点儿震撼。
张承一声令下,不说十万(实际上连十万的零头都没有),有十几个中年人立刻跑过去给宋应星盖房子,挑砖头的挑砖头,拾瓦片的拾瓦片,还有一些挑大梁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这还是让宋应星最震惊的,最震惊的就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热切的笑容,如同灿烂的阳光一样。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小小的千户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宋应星拉过一个人过来问道:“你们平常都是这样的么?”
“不是这样,能是那样呢?现在千户大人这边,我们要钱有钱,要吃的有吃的,而且分了地,每个人五十亩,虽然不多,但是街坊四邻都互相帮衬一些,这样一个一个帮衬,虽然每个人的力量都很小,但是聚集在一起的力量都非常大。这也就是我们千户大人经常说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的话,我们千户大人还总结了一句:就是人多力量大。”
“你们千户大人还读过书?”
“我们千户大人肯定是读过书的。要不然能够说出上面那样的话?而且千户大人还经常亲自下地和我们一起劳作,之前的副队正……不对,现在叫副旗总,刘旗总还和我们一同劳作,这些咱们都看在眼里,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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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星默不作声,而且感觉世界很荒唐,一个武官,竟然能够把一个小小的怕桑浦山治理得这么好。宋应星非常想要把张承举荐进朝廷中,但是一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奉新县教谕,就默然不语。
这样的事情,不是他能够插手的。
一边的老农继续说道:“不光光如此,千户大人还给俺们解决生活上的问题,刘副总旗在行军的过程中受了伤,千户大人亲自替刘副总旗包扎,还勉励了一番。这样的大人被我们碰见了真的是三生有幸。”
然后转过头来说道:“你这文质彬彬的模样,是不是千户大人请过来的秀才?”
“算是吧!”宋应星也不好说自己是张承直接“请”来这里吃饭的,似乎还有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工作,而且好像是那种没有任何俸禄的,虽然自己在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不合适?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什么需要瞒住先生的。现在的千户大人才二十一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现在咱们这些泥腿子都想着给咱们千户大人寻一个良配呢!”
那个老农丝毫不顾及宋应星越来越精彩的脸色,继续说道:“站在好多人家的闺女都把千户大人当做自己家里的第一良配,不过咱们千户大人可不是那样随便的人,他一定是想要自己找一个良家女子做良配。”
饶是宋应星涵养很高,此时此刻也有一些忍俊不禁,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不知您所认为的千户大人的良配是谁?”
那老农嘿嘿一笑:“肯定不会是郭家那个小娘子,虽然那个小娘子和咱们千户大人以前是邻居,不过也就只是以前,现在可不一定了,再说了,他家的小娘子现在还没有十三岁,如何能够做咱们千户大人的良配;至于韩家那个,咱们千户大人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就这样去这样的人家?”
“那您觉得你们千户大人会娶谁家的?”
那老农把双眼一横:“整个军中就没有能够配得上千户大人的良家妇女,不过若是单纯论容貌和贤惠的话,谁能比得过我家的……”
“爹,快来吃饭!!”宛若平地一声惊雷,声音甚至震得宋应星耳刮子嗡嗡的,那老农脸色忽而一变,随即哈哈一笑:“此事后说。我要回去吃饭了,过几天再聊。”
……
……
于是过了两天,他的哥哥宋应升也来了。
看着自己的哥哥带着自己一箱子的书稿过来,顿时觉得有点荒唐,不过想想还是在情理之中,书自己放在家里,自己的哥哥平日里也是在家里做学问,这千户大人去“请人”,指不定就碰见了自己的哥哥。
可能就这样被带了过来。
实际上是宋应升自己过来的,听说自己的弟弟跑到广东之后,想了想也决定跑到广东去。毕竟他也受不了那种丑到天际的辫子,到了广东地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耻辱一样的狗皮膏药加老鼠尾巴剃了,留了一个光头,宋应升居然觉得还不错。
就是有点漏风。
一路上不说平平静静,肯定是有波澜,不过还是顺利地过来了,风尘仆仆来到桑浦山的宋应升以为自己的弟弟肯定受到了非人的虐待,结果一看,自己的弟弟小日子过得还不错,脸色都有一些红润。
“兄长……”
“你在这儿如何,可曾受了委屈?”宋应升来到这里首先是问自己的弟弟有没有受到委屈,这让宋应星非常感动,于是说道:“还好,这边的千户没有为难我,还好生招待我,我的身体都好了一些,现在也是无官一身轻,更能够静下心来编书。”
“如此就好,这边可曾住的习惯?”
“习惯,很习惯,而且这边和其他地方都是不同的。”
正当宋应星想要把这边的见闻都告诉自己哥哥的时候,刘春走了进来说道:“两位先生,千户大人有请。”
“有问题么?”宋应升充满了戒备。
“当然不会有。”这些时间的相处,宋应星也清楚了张承的为人,非常有容人之心,而且非常擅长练兵。
来到了张承办公的地方,外边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上面种满了各种蔬菜,最多的是生姜。
一边的刘春说道:“千户大人怕咱们这些泥腿子感染风寒,就把自己的花园处理干净,大部分种了生姜,剩下的种了一些蔬菜,自己留着吃。”
一边的宋氏兄弟默然不语。
来到了张承的住处,干净整洁,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唯一的装饰好像就是一幅画,似乎年代也不是特别久远。
入座,正身,张承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两位来到这里如何?”
“奉新比之,远远不如。”
“何以见得?”
“我观民,皆是潇洒自如;我观政,皆是清廉如水;我观心,皆是拥戴千户,如此可谓天下为公了,想来已经到了大同之境。”
张承笑了两声说道:“大同不敢当,任重道远尔。建奴窥视,怎么能够不竭尽所能,攘除奸凶,兴复河山,还大明江山于君父?我虽然区区微末之身,也是知道这样的道理的。”
“大人能够如此拳拳赤子之心,我们应当给大人一拜。”说完,两个人就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看一看先生的书稿?”张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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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给大人看,是我的幸运。”张承随手拿过来几页稿件,上面的字体一看就是读书人的字体,清秀儒雅,整洁干净。
“先生,你这书确实不错,不过却没有看见晚稻的种植方法,不知道先生是不是遗漏了?”
“不知道大人何以教我?”
“此事不难。我曾经有一个赣州的朋友,他曾经和我说过,赣州府的东北地区已经有人在种植晚稻,甚至赣南一些地方都有种植,先生若是想要验证,也可以乘水路过去,不过现在兵荒马乱,建议先生还是不要过去,等我大军收复江西,先生想要去何处都可以,只需要有我的引信即可。”
“多谢大人指正。”宋应星深深做了一个揖。
这宋应星真的有趣,刚来的时候还誓死不从,现在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看着宋应星,张承很想把这个人才拉进自己的队伍里面,于是说道:“长庚先生,我还有一些事情请教您,不知道可不可以详谈?”
宋应星沉吟一会儿,说道:“可以。”
然后示意宋应升出去。
待宋应升出去之后,张承对着宋应星说道:“不知道先生以为我军何如?”
“军容整齐,军风蔚然,可谓天下雄军。”
张承自顾自笑了一声:“不知道先生可知道勾股定理?”
“何解?”
“勾三股四弦五。”
“此乃是汉代书籍《周髀算经》中的记载,不知道如何?”
“我只知道勾三股四弦五,却是不知道若是三为六,则何解?”
“此事简单,倍之即可。”
“若是三为四,何解?”
看着正在愣神的宋应星,张承继续看下去,看到一篇有意思的文章,当场就念出来:“治极思乱,乱极思治,此天地乘除之数也……西北寇患,延燎中原,其仅存……”
“够了!!”宋应星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怒容。
“先生,现在可以好好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