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虽然姗姗来迟,但还是到了,因为她是陪同信王妃一道儿来的,故而在场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妇人纵使很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属于敢怒而不敢言的那种。
林夫人和金夫人眼中欲喷出火来,直勾勾的看向秦宁。
不过秦宁赶在她们说话之前,径直到了台上,十分歉疚的说道:“让大家久等,虽说事出有因,却也是我的不是。”
“真是笑话,你虽说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堪堪二十的妇人,但怎么着也是要开书院的人,竟也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让我们怎么敢将好端端的女童交到你的手中。”说这话的,是林夫人家的大儿媳孙氏,孙氏嫁到林郡守家小几年,与林淑的关系极好,自然,她也是看出了婆母林夫人对秦宁很不满,欲出言讨林夫人的欢心。
果不其然,听到孙氏这话,林夫人就弯起了唇角,一副等着看秦宁笑话的模样,金夫人亦然。
秦宁的存在,无疑让金林两家欲使家中女儿嫁入信王府的难度又增大了些,纵使如今信王妃认了秦宁作干女儿,但在金夫人和林夫人的眼中,干女儿毕竟不是亲女儿,秦宁若有心,想做王府儿媳也不是不可能,视秦宁为假想敌的她们,自然不会放过为难秦宁的这个机会。
生怕孙氏的话分量太轻,林夫人还添了一句说:“是了,在场的人亦有不少是你德高望重的长辈,让长辈等自己,可谓是不孝,你这样的人,竟还想开书院,教出的又会是怎样的弟子,真要将我们北郡好端端的女孩子给带坏了,你又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林夫人的这句质问,立马就引来了好些夫人的共鸣,这些夫人们原本就很是不看好秦宁欲开女学的这个举措,但因为家中有好些女孩子嚷嚷着想要去里面进学,于是不得已过来瞧一瞧,但也只是被家中的女孩子缠的不耐烦了的敷衍之行罢了。
于她们自己,自然是想要挑秦宁的错处的。
眼见秦宁为众人所指责,冯寄聪暗暗得意的同时,又有些惋惜,倘若秦宁接不住众人的质问,就已打了退堂鼓,那她准备的那些岂不是都没有可用的余地。
不过,不论怎样,秦宁想开女学,都是一个妄想,凭她也配?
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一遭,秦宁面上笑容不减,她殷勤的看向林夫人,“刚刚林夫人自诩是我的长辈,也就是说林夫人也认同我为信王义女的这个身份,那么林姑母,虽说眼下您确实是我的长辈,但今日这样的场合却不能论辈分。”
林夫人对秦宁这一番顺着杆子便往上爬的言语很是不屑,到底耐着性子问道:“那要论什么?”
秦宁道:“今日大家都是为女学而来,我是女学的发起者,而林姑母是想要将家中的女童送进来的大家长,自然,您亦有对我提出异议的权力,让家长们久等是我的不是,不过我原定的开宴时日是辰时末,这也是为了照顾许多家中事物繁忙的夫人们,而眼下不过才辰时中罢了。”
所以,并不是她来的迟,而是她们来的晚了。
“诚然,作为女学的发起者,我该最早到的,之所以来迟,是因为途中遇到了个人。”秦宁说着便朝着底下示意,景秀立即便将一个被绑着的人扔了上来。
“此人乃我与义母途中所遇,他突然撞倒在我与义母的马车前,并佯装被我们撞短腿的模样,只是演技太过拙劣,被我身边的景秀一眼识破。”
林夫人再度不耐烦的开口,“那你可以再早一些过来,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秦宁依旧笑着解释说:“我原也以为这人只是个单纯碰瓷的,瞧着王府的马车豪华,于是便心生投机取巧的意思,但因当时这人并没有直接同我们要钱,而是让我们带着他去看大夫,于是心生疑惑,一番审问下来方知,原来这人大有图谋。”
“他不想让我今日来到望春园里,来到众人的跟前,不想让我这个女学开成,自然这人不过是个无名之人,他与我无冤无仇,犯不着针对我,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受林少夫人的指使,就是不知道林少夫人又是受了谁的示意。”
这话中意有所指,令人们难以忽视,一时间人们都看向了林夫人与孙氏。
仔细想想,从秦宁刚到,也就这婆媳二人蹦跶的最欢,别是当真她们故意设计吧?
有许多妇人虽然也很是不看好秦宁的这个女学,但不看好,大不了不将自己家的女孩子送过去也就是了,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逼迫人家女学开不下去。
林夫人婆媳两个被众人灼热的目光看得都有些脸热,遂问向孙氏道:“这人不是你找来的吧?”
暗中示意孙氏否认。
孙氏自然是要否认的,她不仅仅否认,她还倒打一耙,“秦娘子这话就是胡说了,在此之前,我顶多在风月会上遥遥的望过你一眼罢了,与你为难,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别是你故意找人来陷害我。”
秦宁笑意尽数收敛,一双清丽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孙氏,“是呀,我也不知道我与林少夫人是生得什么仇什么怨,我一个妇道人家,因前夫攀龙附凤,不得不带着儿子回到娘家,但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吃娘家的喝娘家的,那样不道义,于是我便想做些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该做些什么呢?大家瞧瞧我,原是秦家的嫡幼女,秦家虽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我还是钻到了谢文卓的陷阱里,嫁予他整整七年,为他付出青春年华,熬花了一双眼睛,最后只落得被扫地出门,带着儿子一无所有的回到娘家的下场。”
“所幸,我还有娘家愿意接纳我,但是换到旁的普通人家呢,她会不会流落街头,连同儿子被冻死、被饿死、被恶狗啃食尸体,直至尸骨无从呢?”
“我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一个下场?”
说起秦宁的经历,轻视的人不少,同情的人也很多,自然也有许多既同情又轻视的人。
便有人说了,“因为秦娘子你当时单纯、好骗!”
还有人说:“因为谢家郎君长得俊俏!”
更有人说:“因为你眼瞎!”
秦宁笑中带泪说:“是,我眼瞎,所以才会看上谢驸马这么个虚有其表的人,但生活在这个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哪一个人成婚前不过是只见过未来夫君三两面,便匆匆嫁入夫家的,更有些人要同连一面都未曾见过的人度过一生,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吃喝嫖赌,但不论怎样,我们大多数人都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为我们自小学的就是三从四德。”
话毕,便是一阵沉默。
今日到场的都是妇人,自然有人幸运,能挑到如意的郎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大多数人都是如秦宁所说的那般,对现在的夫君不满意,但只能忍着,要忍一辈子。
林夫人不屑道:“那你还想要如何,改嫁吗?可这年头谁会娶一个嫁过人的女子。”语气中的轻蔑一览无余。
如林夫人这等出身望族,自幼熟读女则、女戒的人,及笄后嫁入郡守家,掌管内宅,儿子儿媳都孝顺的人,只觉得秦宁似讲了一个笑话,弃妇果真上不得台面。
“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的权力,女人为什么没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权力呢?”秦宁不再以卖惨打动人心,而是选择摆事实讲道理,“这种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并不是说再选择一个人嫁过去,而是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自由的选择嫁人或者是不嫁人。”
很多人就觉得秦宁说的挺不可思议的。
有女子问道:“身为女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如何自力更生?”
秦宁笑说道:“这话便问到点子上了,正因为女人天然于力气上不如男人,所以我们才要读书,不是什么三从四德,而是要读男人读的书,从意识上摒弃以夫为天的想法,再图谋生。”
就有很多人觉得这话很可笑,金夫人说道:“你不以夫君为天,那你要以谁为天?”
秦宁回道:“我从前未尝不曾以夫为天,但夫君不要我了,这个天倒了,我能靠的只有自己,所以唯有自己是自己的天。”
这样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但与这些妇人们自小受到的教育相差太大了,所以她们一时间还是以反驳的态度问说:“那秦娘子所说的女子谋生的办法又有哪些。”
秦宁指了指在外围的平民家的妇女,说道:“似这些姐姐们,想来哪个都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既能做了家里的一日三餐,闲暇时刻还会给富贵人家洗洗衣裳,做些绣活补贴家用,这本身就是一项技能。”
亦有妇人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不止嘞,我还能下地干活,不必男人做的少。”
亦有人说:“我还给有钱人家做过奶娘,后来那户人家见我做得好,让我陪着小少爷到了七八岁,那几年里,我挣得每月的月钱不比我家里那口子少。”
如此种种言论亦有不少。
秦宁笑意更甚,“对呀,我们女人的谋生之路亦是不少。”
“至于读书嘛,读书首先在于明理,明白男人明白的道理,与男人站在同样的高度看问题,不再想从前那样拘束,觉得离开了男人便不能活了,而识字之后,我们也可以做一些抄书的活计,亦或是替人写信,即便不谋生,认识几个字对算清家里的账也是大有益处的,再者,读书明理之后,也可以留在书院里头,教别的女孩子认字......”
又有妇人说:“识字之后,我还可以教我儿子读书,他脑子笨,学什么东西都学的慢,跟不上夫子的课业。”
总归确有不少部分人根据秦宁所说的,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就还蛮心动的。
秦宁再接再厉道:“也正是因为我想自己做点什么事情,好不用娘家养着,亦想做些对我们女子本身都有好处的事情,所以才有了这个女学的诞生。”
这样说来,很多人对秦宁所建立的女学就没那么抵制了。
甚至还有不少人说:“秦娘子经历这般坎坷,却又这么好心,想做些于我们女子有益的事情,不论能不能做成,单就这份心意,便值得我们所有人敬佩,那些私底下搞破坏的人,竟也忍心。”
立即便有许多人附和起来。
“秦娘子的女学惠及的是千百个同我们一般无二的女孩子,林少夫人为难秦娘子,又何尝不是为难我们,毕竟秦娘子开不成女学,她还是秦家大爷放在手心里疼宠的幼女,但我们却是失去了一条读书明理的道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时间,被所有人目光不善看着的对象成了孙氏。
孙氏哪里会想到,秦宁根本不与她辩解此人究竟是不是她所指使,径直一通卖惨,便将罪名牢牢的钉在了她的身上,更甚至加重了人们对她的怨怪。
孙氏不甘道:“我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郡守家的少夫人,凭个来路不明的人便将脏手泼到我头上,偏偏你们这些愚蠢的民众竟都信了,我又能说什么?”
她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无疑加重了人们对她的不喜,只是孙氏是真不在乎这些无知小人们对她的看法。
但下一瞬,坐在上首的信王妃就开口了,“此人是本王妃亲自审理,并且本王妃还让人查了他平素里来往的人,发现此人的兄长正是在孙氏娘家的庄子上干活的一个苦力。”
“是的,你很聪明,不曾用到自己手下的人去做这件事,但本王妃府中养的护卫亦不是吃闲饭的。”
信王妃老神在在,孙氏敢怼秦宁,敢怼没有身份的普通妇人,却不敢怼上信王妃,但终究不甘心的看向林夫人。
“不过是小孩子家家开个玩笑罢了。”林夫人说道:“我是老王妃认的干女儿,同王府也算是一家人,我的儿媳也算是王妃的儿媳,孙氏和秦宁也算是亲戚,亲戚之间开个玩笑也没什么的。”
“没什么。”信王妃皮笑肉不笑道:“可孙氏安排的人冲撞的可不仅仅是阿宁,还有本王妃,按国朝律令,冲撞王妃该是什么罪名?”
秦宁回道:“轻者坐牢,重则处斩,而孙氏并非是无意冲,乃处心积虑的冲撞,所以该是后者。”
孙氏听罢面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