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师最近有点忙,第一波样片投放市场后,可谓邀约不断,由于和领导关系处得不错,现在罗小林基本不加班,有时候傍晚还要出去拍一组片,更别提周末了。
拍照按快门不是什么难事,每个人学一下都能掌握,但要拍好就没那么简单。一张照片洗出来,首先你得清晰吧,曝光比较精确,构图比较大方,其次要讲点内涵,你得有感染力,有想表达的东西在里面。
罗小林的大弟子侯健民顺着罗小林的拍摄思路,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渐渐也能独当一面。
年前一般是厂里最忙的时候,好些货物都要赶在春节前装柜发走,因为厂里年后要放几天假。
欣翔印刷厂里机器马力全开,工友们起早贪黑,一天天做着重复的工作,经常有人会问打工人一个月挣了多少,却少有人问打工人累不累!
华南省包括鹏城市,可能由于外来人口太多,本地物资过于丰富,过年的年味远不及罗小林老家。这里有钱,随时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天天都能像过年一样。如果不是工厂门口突然多了两盆金桔,好多人可能都会忽略新春将到的事实。
春节是华国人最重要的节日,一般来讲,不论你离家多远,有钱没钱,都得回家过年。于是有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迁徙,近20亿人次的人口流动,就发生在年前年后个把月,尽管政府提前部署,但仍无法满足春运要求。
年前年后人口流动大,也是犯罪分子最猖狂,华南省最乱的时候,罗小林晚上随便一溜达,都要出手十几次。
渐渐地有些团伙意识到了平湖这块地方不好搞,于是选择了别处作案。这下让平湖派出所的同志有点不解,此刻其它镇上的派出所都忙得不可开交,平湖倒好,抢劫的少了一大半,小偷小摸也有所收敛。
最近IP电话厅的生意异常火爆,好些平常舍不得打电话的工友,这个时候也变得大方了,不少人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家人煲起了奢侈的电话粥,倾诉彼此之间的思念。
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人到这个时候,内心变得异常柔软,连罗小林也不例外。他呆呆地坐在宿舍楼顶上,静静地看着天上那轮圆月。几个月前他还在学校,身边还有一堆青春活力的同学;现在则来到了工厂,身边换成了一堆年龄不一的打工人。之所以称呼为打工人,而非工人,是因为打工人并没有任何社会保障,你不再年轻了,可能就没有厂要了。
在厂里上班的的基本清一色的未婚男女,一般进厂前要办一个未婚证,结婚的一般是不要的。未婚青年男女每天共处一室或者在同一个车间,时间一久,虽说这个年代保守,但还是容易擦出爱情的火花。
有过来人对侯健民讲,你如果喜欢哪个女生,就晚上买一碗炒粉送过去,对方如果接受了,则代表有戏。
侯健民把这个秘密分享给罗小林,罗小林对比不屑一顾,他要做那个你们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
今晚的月亮是又大又圆,它把温柔的清晖撒向世间,让这个世界变得唯美又烂漫。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的情也真,你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有人轻吟浅唱走上了宿舍顶楼。
“阿兰姐。”罗小林轻轻地打了声招呼,厂里人不多男女宿舍是同一栋,只是分在不同楼层。
“小林半夜还没睡?”阿兰眼睛调了调焦终于看清了罗小林,她蹙眉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
“过年了,有点睡不着,所以来楼上透透气。你呢?”
“也差不多,一晃在外面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你们那时候出来得更早?可能比我们现在还要艰难吧。”罗小林柔声问道。
“一言难尽!我有一个表妹就小我几天,那时候也是十六岁左右,来了华南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了,你说她如果结婚了,起码得回家拿个户口本呀,可是我再也没有见到她了,也没有了任何音讯,只知道她曾经来过鹏城平湖。”阿兰声音带着哽咽道。
“我以前也听说过邻居家的小姐姐出去打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不过大过年的,不要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人总要往前看,向上看,我始终相信,今晚这皎洁的月亮之后,明早肯定会迎来一轮灿烂的朝阳!”
“只是偶尔感伤,也怀念打工生涯中无忧无虑的日子。记得刚进厂时,吃饭像打仗,虽然总有加不完的班,一个月就放一天假,可是发工资了像过年一样开心。在休息时和小姐妹们花一块钱去看投影,一看就是一整天。我记得厂里全是十几岁的,大多借的身份证,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大家简单、纯真、快乐!现在老了,都一去不复返了!”一个二十六岁的未婚女生,感叹自己已老,让罗小林有点无言以对。
“阿兰姐,我来华南时也是十六岁,之前进厂用的是假身份证,打工人确实都不容易,我看到大街上很多男生找不到工作就到处流浪,流浪没有进项就去抢劫。好不容易进了个厂吧,可能吃的也很差,住的是铁皮房,而且男工一般都是做苦活、脏活,或者危险的活。”
“女工也不容易,在我老家,到了十五六岁那个年龄阶段,嫁人又不嫁人的,挣钱又挣不到钱的,只有往外撵了。记得刚到华南火车站时,两眼一抹黑,四处都被高楼大厦包围,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方向都还没有拧清,就被人拉上了黑班车,一路上被人拿钢管威胁,每人强行交了六十元,然后还没到地方就赶我们下车。后面到了鹏城关外,为了躲避暂住证,我们晚上在坟场住过,而且是七月半的时候,现在想起来真的可怜……”阿兰头半仰着头望着月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阿兰姐一直在这上班吗?”钢铁直男罗小林问道,鹏城的冬季虽然不如北方那么冷,但此情此景罗小林应该给阿兰披件外套呀。
“是的,这边好多人和我一样,在一个厂一呆就是一二十年。因为换一个厂是需要勇气的。”
“无数的打工妹把青春汗水埋藏在了华南,为了华南人民的幸福生活添砖加瓦,将来我估计没有多少人会记住她们。”
“哎!不说这个了,话题太沉重了。最近照相生意怎么样?啥时候再帮我拍几张?”阿兰轻轻地擦了擦眼角,如月光般轻柔的话语,飘荡在楼顶之上。
“拍的人越来越多,都有点忙不过来,阿兰姐我想辞职专门搞这个。”
“可以呀,我很喜欢你拍的照片,甚至不比关内那些所谓的专业照相馆差,你拍的跟别人拍的有很大的不同,你的画面很时尚,有思想,有内涵,一看就是读过不少书的人拍出来的。”
“谢谢夸张,我也是跟着感觉走!有时候天马行空的,想到什么就拍什么。我今天在报上看到一段话,挺有感触的,报上说华国数亿农民工的打工生涯,托起祖国今天的经济发展,他们得到了什么,除了那可怜的工资,以及超级小的比例留在城里,最后都回到老家,他们没有养老金,也没有人在乎他们所谓的贡献。”
“农民工来华南所谓的淘金,有多少人只是挣了个老公或者老婆回去,又有多少人淘了许多年还是一无所有,挣在华南,花在华南,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回家。”
“厂里有一堆在谈恋爱的,弱弱地问一句,阿兰姐你怎么还一直未婚?”罗小林好奇道,在鹏城二十六岁不算大,可也不算小。
“当年遇到爱情时不敢去面对,他让我去桥下等他,可是我不敢去呀,我全幅心思地想着赚钱寄回家补贴家用,尽管我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有我!”
“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罗小林站了起来吟了两句古诗。
“砰砰砰。”就在这时不知谁家开始燃放烟花,一响接着一响,在夜空里开出绚丽的花朵。
阿兰欢呼雀跃,兴奋的像孩子般,两眼发光地看着天空。罗小林掏出随身携带的相机,对着阿兰“咔嚓”一声来了个抓拍。
年前年后是罗小林最忙的时候,照相邀约成几何倍数的增长。侯健民也差不多,忙前忙后的,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一卷又一卷的胶卷被消耗掉,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被冲洗出来。
忙碌的时光过得最快,眨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罗小林和侯健民做了个盘点,两人净利七千多,前后也就一个多月。
“师傅,这事有搞头,什么时候开个照相馆?我们这样外拍太费时间,如果能室内拍,我们拍的数量还能翻倍!”
“你不是想买手机吗?先去买部手机吧。”
“哎呀,师傅,我买手机不着急,我们现在应该乘胜追机!”
“想哪儿了,买手机是为了方便联系业务,不是为了给你装13,你买了手机后花点钱去选一个好号码,以后把号码打在店招上,然后再印刷一批名片,见人就多发发名片,业务自然会越来越广。”
“好呢,我就说嘛,师傅必有深意,师傅您还有什么指示?”
“把我们拍的好看的照片多洗一份出来,年后会有好多店铺招租,我们去租一个门面。面积不要太大,租金也不要太高的。”
“好呢,还有吗?”
“去别的照相馆看一看,参考一下别人的布置,另外去进点相册,相框来卖,我们甚至也可以卖点便宜的傻瓜相机,胶卷什么的,这些利润都很可观。”
“嗯,嗯,我用本子记下了!”
“下个月一起辞职吧,以后就住照相馆,买两个单人床。”
“师傅我们这开照相馆又卖器材的,钱恐怕一下子周转不过来呢。”
“我有办法,我们可以先收款,再拍照,采用办卡充值的方式,前一百名充一百送二十,充两百送五十,充的越多,送的也越多。”
……
一件件事情被安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