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数月之久的皇帝即将上朝理政,这对内宫外朝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趁着刘宏尚未回宫的间隙,凡是有资格在刘宏跟前露脸的重臣贵戚都纷纷奔赴西苑。
后宫贵妇们也没有放弃争宠的机会,即使刘宏有言在先,也没能阻止她们前来献媚。
西苑一时纷纷攘攘,好不热闹。
刘宏就此失了清静,他一边耐着性子应付着,一边借机熟悉各路牛鬼蛇神。
后宫女人们倒好打发,那些外臣反而需要耗费更多精力。
好在他们也算知情识趣,丝毫不以任何政事烦扰刘宏,只是恭贺他龙体康复。至于其真实心意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可惜刘宏修行尚浅,丝毫看不清那些朝廷老油条们真正的心思。
那些身居高位、久经宦海的老家伙就像一个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个个仿佛戴着似谄笑、似恭谨的人皮面具一般。
刘宏这几天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保镖——剑师王越。
说来这王越也挺有意思,明明可以做个名满天下的大侠客,吃香的喝辣的,偏偏他就想谋个官身。
早在桓帝时,王越就不断找做官的门路。
可惜或许是他的出身太差,或许是运道不够,反正是没能如愿;
最终还是桓帝出于玩闹的心思,赏了他一个“虎贲将军”的虚衔,没有俸禄,只是偶尔被召入宫中,为皇族贵戚耍剑取乐。
抱着被宫廷贵人赏识的万一希望,王越竟然在京师坚持了十多年,即使皇帝换成了刘宏,他依然没有放弃。
刘宏也是偶然间听宦官们说笑时提到王越,才知道这些的。
他自然不会暴殄天物,于是当即命人召来了王越,也不考查什么,直接特诏任其为虎贲侍郎,一个秩比四百石的宿卫之职。
可怜王越年近四十,才终于得偿所愿,吃上了皇粮,其感激涕零,忠心爆表自然不在话下。
有了王越当贴身保镖,刘宏心中总算多了一丝安全感。
又纷杂忙乱地过了两日,刘宏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次朝会。
宫阙殿宇的壮丽之美,山呼万岁的威仪之盛,虽然早已存在于身体记忆之中了,但真正亲身体验的时候,刘宏依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与激动。
朝会议事是有一定规程的。
通常在朝会举行之前,就确定好了一些需要在朝会上商讨的重要事务,并由谒者上报给皇帝定夺,然后再通报给参与朝会的重要大臣。
当然,也会有一些计划外的临时奏事发生。
出现这种情况,或者是有来不及奏报的突发状况,或者纯粹是有人想搞事,在朝堂上打击异己。
今日朝会是新年以来天子主持的第一次,只有一项议题,那就是处理自去年遗留下来的兵伐鲜卑惨败事件。
哪怕时过数月之久,此事影响依然未能有所消减。
朝会才开始,廷尉郭禧就当先奏道:
“启禀陛下,去年八月朝廷出兵征伐鲜卑,结果全军覆没。
因当时陛下龙体欠安,未及处理,如今败军之将仍然在押。
请陛下指示该如何处置?”
刘宏早已了解过此事的详细始末,毕竟此事也是导致原主气到昏厥,使他得以穿越的直接原因。
刘宏感同身受,非常同情原主,也能理解原主对于此事的过激反应。
毕竟这一次惨败,对朝廷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战不仅葬送了三万多边军精锐,直接间接的经济损失也差不多有近十亿钱,这几乎是国库所存的最后一点家当。
由此而产生的后遗症也是很恶劣的。
第一,鲜卑因此而更加嚣张,战后不断加大侵犯的频率,让边境的形势更加糜烂不堪;
第二,这一战耗空了国库,而近几年汉朝境内一直天灾不断,可朝廷现在却没有了可供救灾的钱粮;
第三,皇帝的权威进一步下降,边地乱民、反贼出现的频率更高了,以前还可派中央军前往剿灭,而现在朝廷无钱,就只能借助于地方豪强或各大家族的私兵,这无异于给了豪强世家染指兵权的机会。
总之,这是一场不该有的战役,也是大汉朝廷尤其是天子难以承受的败局。
原主倒是解脱了,却给穿越而来的刘宏留下一个超级烂摊子。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两面的,对现在的刘宏来说,此事件倒是一个介入朝局的突破口,或许可以初步实现他的一些布局。
说来也是荒唐,败将田晏当初上书建言出兵竟然是为了借机脱罪。
为了免去他自己尚不至死的罪责,竟然不惜将整个国家拖入困境。
刘宏拿到这个调查结果时,恨不得当时就去将狱中的田晏剁个稀巴烂。
即使是现在,听到廷尉的禀告时,刘宏也是一阵阵怒气上涌。
不论出兵打鲜卑是否应该,却不能因为这种起因而出兵。
刘宏强忍住恨意,沉声问道:“廷尉认为此事该作何处置?”
“败军之将,按律当斩!”廷尉郭禧的回答简明扼要。
“众卿可有不同看法?”刘宏又看向其他大臣。
自有汉以来,有军功者赏,败军者罚,几乎为铁律。
论罪之事按说只在廷尉的职权之内,一般情况下,皇帝不用在意其他朝臣的意见,大臣们也不会瞎掺合,只做个旁观者和见证者就够了。
现在刘宏却主动将话头抛了出来,朝臣们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见天子颇有点小题大做的意味,于是个个缄默不语。
“太尉,卿为军事长官,是何意见?”刘宏开始点名。
才依靠宦党之力上位不久的张颢本来以为事不关己,没想到第一个就点到了他的头上。
他毫不迟疑,躬身答道:“臣以为陛下一言而决即可。”
“太中大夫段颎何在?”
刘宏又点了一个名字。
“臣在!”段颎出列朗声答道。
“卿为军中宿将,对此事有何看法?”
“田晏、夏育、臧旻三人损兵折将,全军覆没,按律当斩。不过以三人官爵及过去功劳,亦可罢官削爵,赎为庶人。如何论罪,全在陛下。”
段颎倒是没有多想,答话依照汉律,不偏不倚。
“段卿戎马一生,战功无数,以卿之见,此战败在何处?”刘宏追问。
“我军出兵仓促,深入敌境,不占地利;又分兵出击,被鲜卑重兵围困,各个击破,以致败绩。”
“若当初以卿为主将,可有胜算?”
段颎摇了摇头,“鲜卑势大,敌众我寡,难有胜算。”
“朕记得田晏、夏育皆曾为卿之部属,料想卿深知此二人之能力,及敌我双方之形势,当初可有预料到全军覆没之局?”
段颎回想当初朝议时,他内心其实是不赞成出兵的,但当初皇帝一心听中常侍王甫教唆,他哪里敢反对,他的应付之语更是被误以为投赞成票。
这时候皇帝找他问话,分明是有责怪他的意思,这是要秋后算账么?
段颎心里苦,却依然不敢表露真实想法,只能硬着头皮答道:
“臣只擅长战阵对决,短于谋略,当初亦未料到鲜卑军势会如此强盛。”
刘宏暗暗失望,“若朕未记错的话,卿积功至今,领新丰县侯,食邑一万四千户,是否?”
“正是如此。蒙陛下和先帝厚恩,臣以微功而得厚赏,实在惭愧。”
段颎完全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问这些,但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妙的预感,却也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皇帝的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