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如在寻找目击者时听一大爷说,觉醒是捋了捋头发后进入西街那间理发店的。觉如心如刀绞。觉醒和觉如说过,他有心事,总觉得头皮疼。觉如感觉头皮也在着疼,眯起了眼睛。太阳在云层穿梭,光线时明时暗。
觉醒的尸体在殡仪馆的停尸房已经整整一个星期。官方的结论有:觉醒是嫖过娼的。觉醒是死在不配合执法上的。这一说法,觉如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同是宏忍的儿子,觉如完全能够理解觉醒之死。
雷池百姓却不认账。他们在寻找钓鱼执法的目击者。
在雷池百姓的心中,觉醒是神一样的存在,神一样的教授不可能嫖娼,他只是去理发,然后被钓鱼执法。
这样的目击者也找到了,他们亲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被拉上昌河面包车,但要说是教授,他们还真不敢说:已经是蓬头垢面的一个人。
官方后来的说法是,觉醒拒不配合,跳车摔死了。
正是这一说法,点燃了雷池人民的怒火。县城繁华路段的行驶的昌河面包车能像飞机一样飞的么?30码的车速能摔死一个壮年?好好的教授能跳车?
觉如的店开在民营街。
在民营街开店的还有一个光头一个细头。光头和细头都是觉如的老乡。光头卖匾,细头开广告店,牵带刚在省城亏空了生意的觉如。
主要业务是服务光头的店。主要的设备是台刻字机。
一年三节,加上五一、国庆前后,过屋的人特别多。乔迁之喜,娘家人务必用一块匾占了外甥家的堂屋中堂。这是重礼,得配以文字。刻字机切割出的红色的即时贴,贴在匾上,县城人觉得好看。
打印机出来的时候消灭了小楷,刻字机出来的时候消灭大楷。
觉如就用电脑驱动一台刻字机。虽然是刻字机在工作,觉如也总是焦头烂额。通常几个字:恭贺王府姐(妹)夫大厦落成志喜内弟(兄)黄世仁黄xx 贺庚辰年正月初八。觉如被细头带出来不久,常常出错:不是妹夫和内兄称呼不相衬,就是兄弟姐妹多了排不了版。光头宽厚,总安慰觉如。有讲究(在觉如看来是刁钻)的人会说觉如刻的志字不对,应该要加个言字旁。喜字不对应该加个示字旁。觉如往往会说这是简体字里夹繁体字,刻字系统根本就没有,但最终还得打散了笔画拼凑。更有讲究的说不要用公历年,更不要干支年和公历月混合用。觉如就更着急。光头宽厚,但光头的生意不好,卖的匾不多。匾卖得多的,通常对觉如凶。觉如常常被克扣了工钱,还被骂的狗血喷头。越是临近春节越这样,字刻深了就散开了,成不了整体,不好粘贴;刻浅了又剥不下来。一幅字10元,一天下来,扣除浪费的材料,觉如赚不了多少钱,却像一头被生活强按头的毛驴。
好不容易撑到3.15,觉如店里来了最多的一次的人。
难得的空闲,觉如正搂着四岁的儿子玩母鸡生蛋的游戏,还没来得及抬头,刻字机就被那群人抬到了店外。觉如去抢,一群人像饿虎一样围拢,觉如在地上挣扎。觉如的儿子,在一旁哇哇大哭。到晚上,正吃饭,觉如的儿子“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他们打我爸爸”。觉如一把搂过儿子,心酸又欣慰。
日子总得过下去,想了想。第二天一早,觉如来到了城南工商所。“六千元,也太多了,比刻字机还贵。”长得好看的女工商在觉如眼里变得丑陋“不是贵不贵的事情,是还开不开店的事情,工商管理费能抗的吗?”
觉如那次拖着沉重脚步回到民营街是因为被抢了刻字机的事情,觉如这次拖着更加沉重的脚步回到民营街是因为觉醒被死的事情。
细头老远就看到觉如一晃一晃的走来,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彗星的尾巴。
“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就由他们这样啊?觉醒教授那是神一样的人啊”细头说“哎,他那双胞胎的觉悟这时候躲哪里去了啊?觉如你就是栽!就是被狗咬了,也得哭,也得表达吧”说到表达,细头调头走回自己的店里,爬上阁楼,翻箱倒柜。等细头下来时,满头大汗。细头用手臂一擦汗,本来就小的脸乌漆抹黑。
细头拿下来的是黑色的条幅布。黑色的条幅布,细头这样的多年小店才有。黑色多用在葬礼,虽然难得碰到一次,但价格高。
细头找了把尺子,自言自语:“6米应该够了,醒目也能很好地通过老街道”随手操过一把剪刀,张开两刃,一把划过。那架势看起来,既利索也解恨。
等细头在电脑前坐下却发起了呆“该割什么字呢?”
“发么事呆?”进来的也是雷池那边的,算是细头的老顾客。在民营街卖小电器的老蒋,生意很好,赚了不少钱。关键是赚钱还快活,每每赚了钱就到细头店里找细头逗嘴。
“你说,写什么字可以为教授伸冤呐?”老蒋一眼就看到了黑条幅布,一下就明白了细头的意思。教授的死,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老蒋严肃了起来:“我看见觉如回来了,真没给说法?”
“这年头”这是细头的口头禅。
老蒋说,“细头,这次我得大大地给你点个赞,先不说写什么,敢于表达就厉害。这样,你也给我来一条,钱你照收,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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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头有了老蒋帮忙,不用一尺子一尺子地量布,细头在店里放布,老蒋往店外扯布,细头刚扯下的布就是比子。老蒋卖小电器多年,认识的人多,那时候民营街的人流量也大。
“老蒋,你在做什么呢?”关系更好的就喊“老蒋,你家里哪个死了啊”老蒋假装发怒,大声而自豪地回答:“为教授伸冤”。
一听到是教授的事情,人越聚越多,形成了人群。人群像在烈日下炙烤很久的劈柴,流着树脂且被晒裂开许多口子,吱吱作响。
“给我来一条”“给我也来一条”“给我来两条”“都算我的,每人一份”“细头,全算我的,只要有人要,你就只管做”
声音最大也喊得最豪气的,是李大麻子。李大麻子也是雷池人,在沙洋劳改时看人开麻辣烫馆子发了财,刑满释放后在民营街开了第一家麻辣烫馆。
这一夜觉如早早地关了店门。细头店里灯火通明。
光头来细头店里帮忙时,看到老蒋老李老张都在。店外都是扯成6米的条幅布。一地的黑。
黑布不够了,细头调了几个平时关系好的同行的黑布。平时关系不怎么好的同行也主动送来了黑布。“还是不够”细头说。“用红布吧”光头建议:“红布就写:感谢政府,为民做主”
光头这样说的时候,几个年龄大的雷池人觉得这平时不大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光头很有办法。李大麻子叫道:“黑布烘托气氛,喊起来有气势:严惩凶手!还我教授!”
李大麻子出了大部分的钱,用尽了全县的黑条幅布。
裁好了布也定好了内容,细头开始割字。刻字机不够用,就去敲觉如的门。
门开了,觉如抱着觉醒的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