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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道行台太原郡守府。
一小女孩急冲冲向内宅奔去。“奶奶,奶奶,你在哪里,姑妈又在打瑜儿了。”
一中年女仆听闻动静,急跨步出屋,伸膊揽下了女孩:“我的宝啊,慢点跑,身子金贵别碰着了。”
“张婶娘,我奶奶在哪个屋里?”小女孩额角透汗,双腮微红,眼波流转尽是焦急之色。
“老爷,今早刚回府来,用了些吃食,夫人刚安顿他躺下,尚未出来。”张婶一脸溺爱,双手替女孩整理着衣服“莫要着急,小阎王哪有隔日不闯祸的时候,也只有你这小姐姐护她周全,每次都替他通风报信。”一时情不自禁便抱着怀里“我的宝啊,我这就带你过去。”起身向后堂走去。
“张妈,何事大惊小怪?你不知道老爷鞍马劳顿多日,方才躺下吗”伴随着不疾不徐却充满威严的磁性轻叱,一宫装女子一脸肃穆转屏风出来,虽年过四十,但保养的极好,称得上秋水丰神冰玉肌。
这女子非是别人,正是太原郡守唐国公李渊原配夫人窦氏。其母贵为后周襄阳公主。窦氏自小在宫中长大,钟鸣鼎食,养尊处优,自个聪慧异常,心思缜密、智谋绝伦,性情刚毅果敢,深受周明帝、周武帝喜爱,视如己出。嫁与李渊后,极尽妇道,侍孝公婆,周全有礼却又不失儿女之态,更添几分天伦之乐。公婆独孤氏爱如己出,常常随侍左右,得杨坚夫妻喜爱,独孤伽罗以子媳待之,尚郡主待遇,身处两朝,宠荣不衰。
“夫人,这是宝,是小小姐前来报信,小主子怕是又调皮招惹了小姐,正在被责罚”
“囡囡,你说,这次又是怎么了?”
“奶奶你快去看看吧,弟弟的屁股都打烂了,姑妈还不停手,姑妈用的是马鞭,弟弟快要被打死了。”“瑜儿可是又闯了什么祸事?”“我也不知道啊,弟弟好像把书全都烧了,还作弄了先生……”
“该打,着实该打,是该让他涨涨记性了。”
“奶奶,妈妈可是用马鞭在抽打……”小女孩一听窦氏如此一说,哇的哭出声来。
“你这娃娃,生就的一副菩萨心肠,那小祖宗那天不得敲打一番,你且回屋找你爹爹去吧。”窦氏弯下身子,抚摸了女娃的头顶。
“奶奶,你还是去看看吧。你不去,我就不回家”女娃面带泪痕,一脸倔强。
“妞妞还执拗真有点像建成,奶奶不去,爷爷和你去,好不好?”李渊面带微笑,一把将女娃揽入怀中,胡茬已扎上那粉雕的脸庞。
“把你吵醒了?莫把妞妞扎坏了,这几日黄河大水,你巡堤多日,多有倦疲,还是好好休息吧,我看着天一时半会也难以放晴,风云不测,你还是将养精神为要。”窦氏伸手要从李渊手中抱过孙女。
“不用,不用,难得今日有闲,不用劳神案牍,我也马放南山,享一享天伦之乐。多日未见,我也很是挂念仲瑜那小阎王,你我同去吧。”
“那就依你。不过我有言在先,仲瑜孩儿天生敏慧,偏生性放浪,管束得当,那我家麒麟儿,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若是走了歧路……柴绍、昭儿久在长安,这次回太原也呆不得长久,他们愿意管束一二,且由着他们,你我就不要伸手。”
“都听你的。瑜儿心性纯良,断不会走了什么歧路,成了什么祸患。”
“爷爷你去是不去?”女娃一脸焦急之色。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李渊一脸笑意“夫人,请吧,那边昭儿可是动了马鞭,莫那边抽坏了瑜儿,这边急坏了我的瑕儿。”
“你打死我,我也不读这些劳什子四书五经,啊,啊,啊,何老夫子,小爷我与你没完,啊、啊、啊”一声声惨叫从书房中传来。
“你这顽儿,还敢犟嘴。不学诗无以言,不知礼无以行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目无尊长,调戏老师,毁烧经典,不尊礼法,这就是你的立身之道吗?”
李渊正待快步上前,窦氏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莫急,我们也听听这昭儿如何教子,这瑜儿又如何应对,也好再做区处。”
“尊卑有序我知,尊老爱幼我做,温良俭恭让在行,这也就足够了。人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是不是他们儒家说的,我要学的是治世之学,救民之术,可不是整天自欺欺人,满口之乎者也的废人”
“就你还治世之学,救民之术,你连这四书五经都读不明白,如何身立朝堂,如何济世安民?,我打死你个满口妄言的小畜生”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小姐,你行行好,小主子这样打坏了啊”一阵小丫鬟的哭声传来,甚是悲切。
“你看的是满朝朱紫贵,我见的是一堂魍魉鬼,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啊,啊,啊”
“这个小兔崽子,把我也骂了,多挨一会儿吧”李渊一脸苦笑,尴尬地看了看窦氏。
“这何师傅确是有问题,这都谁教的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窦氏也是心中不喜。
“你强词夺理,还敢口出污言秽语,我饶不了你”柴昭儿心中难忍怒火,偏偏又下不了狠手。
“我说的没错,我偏不修这无用之学,我要学带兵之术,我要学万人敌,我要格物致知,学那济民之术。我是前朝皇脉,今朝贵胄,偏偏要我穷经皓首与酸孺一途,浪费大好年华,你这是欺我毁我”声音已是声嘶力竭。
“我欺你毁你,我,我,我不管你了”李昭儿望着自个孩儿已经隐隐渗血的后背,不由的悲从心来,一时间花容失色,梨花带雨。旁边的小丫鬟慌不迭递上手帕。
“你就是欺我年少,不问青红皂白……”趴着长凳上的小男孩,大约七八岁光景,身材略显瘦弱,一身白色亵衣已隐隐带血,看着妈妈啼哭,忙咽下了半句话头。想张口劝说妈妈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低头不语。双目中已是包含泪水,嘴角因疼痛不时的抽搐。
“好,好一个要学万人敌,好一个格物致知,有志气,不输你爹啊”李渊听得女儿哭声,推门而进。
“姥爷,姥姥救命啊,你看你们姑娘,这是要你孙儿的命啊”小男孩一见救星进屋,龇牙咧嘴的便爬了起来。
“父亲、母亲”李昭儿盈盈下拜,“这顽儿……我”未说完已是美目含泪,盈盈欲滴。
“哎,你们啊上辈子的冤家”窦氏,一手揽过男孩,一手拉住姑娘的手“仲瑜在府中已有九年,虽谈不上知书达礼,但也是行止有度。我和你爹平日里是宠溺了一些,所以性子浮躁了一点,但”看着外孙那透红的后背,窦氏心中不免有些心疼,又夹杂着几分生气“但你也不用下此重手,这是怨恨我和你爹了啊”
“女儿不敢”
“只是这读书年纪,不好好读书,每日里掏鸟摸鱼,要不就是发呆睡觉,不思上进,荒废时日,女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今日学堂答对又顶撞老师,女儿这才……”
“不好好读书,倒也谈不上,前魏朝的《齐民要术》、汉朝的《汜胜之书》、再往前的《墨经》、《韩非子》瑜儿可是烂熟于胸,某些格物之道,爹爹也自愧不如啊”李渊道。
“我李家是陇西望族,但柴家不是,我大隋朝科举取士,已成定例,这研读儒学,走科举,是其立身之正途。”李昭儿道。
“那个敢说我瑜儿不是李家人,我李渊第一个不容他,他身子里流着我李家的血。”李渊听女儿有外向之心,不由得声音拔高。
“昭儿说的有些道理。但强扭的瓜不甜,瑜儿志不在此,且心性太强,你执拗不过,如果仅是为了谋个出身,倒也不必如此。”
“可,大势所趋,怎么不入儒家?”
“天下有道,儒学仁义为表,实质不过规矩二字,让人循规蹈矩,说什么人人安于自身,和商君的愚民之术有什么分别。不想着利民便民,天天想着愚民疲民算哪家的圣人。”
“你,你,你,怎敢大放厥词,辱骂先圣,大不敬也!”一名老者从学堂内走出,双手发抖,状要食人。
“是你的圣人,可不是我的圣人。彼之蜜糖,我之毒药!”柴仲瑜冷冷低语。
“唐国公,小公子我是教不了了,但辱我孔门先圣,怎么的也的给我何景业一个理由,否则我陇西三千学子可不会如此干休。”老者只觉得三尸暴跳,强压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