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会面
杨昭斜靠在床榻之上。身后垫着柔软的锦被。他低着头用大拇指肚摩挲着额头,由双眉之间向上直到发根。他思索的时候总是这个动作。手指的动作越来越慢,他停了下来,然后矜持地昂起下巴,看着眼前的仆人李善德。
李善德五十多岁,有些驼背,头发有些花白,一张国字脸,相貌端正。他从十五年就跟着杨广,其心思细腻深沉,深得杨广喜爱。有了杨昭后,杨广将其提拔为府中总管,专责看护杨昭。一路鞍前马后至今也有三十多年了,两人也建立了深厚的关系。比亲密更近一层的那种。
“德叔,我父亲除了去东花园,可曾还去过别的地方,或见过其他人?”
“那倒是没有。”
“宫中有什么动静”
“马有良去了五里驿,柴仲瑜在那里,估计是去见他了。”
“柴仲瑜在那?不过也对,毕竟是行军司马嘛,在大将军临时行所,也说的过去。”杨昭抬眼看了看天色“旧太子有消息吗?”
“我们内史省、大理寺的人回报没有任何消息。姜元等人已经被羁押在大理寺。府中已经准备车马,太子马上进宫。”
“嗯。估计没有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找几个可靠的人,把东花园清理一下吧”
“公子,这……”李善德震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只有下巴斑白的胡须猛烈地抖动着。
李昭拍了拍大腿站了起来“自从柴仲瑜提出桔梗花的事情后,我一直劝说父亲不要久拖。柴仲瑜的本领我也不相信,但我不敢赌。德叔,为防万一,趁现在吧,天干物燥的,一把火就干净了。”
李善德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停了下来“马有良那边要不要盯一下,或者找人直接拦了下来?”
“不用了,他是祖母身边的人。动他目标太大,这个时候我不想祖母再起疑了。”李昭抄起床上的书本“对了,卫晋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我给他在鸿胪寺谋了个差事。特别交代了钱墨丞要多加照看一二。”
“公子,这……老奴无以为报”李善德眼眶湿润。李卫晋是他唯一的儿子。夫妻二人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小子,宠溺的很。李卫晋自小不喜读书,整日里东游西逛,打架斗殴让两口子伤透了脑筋。这段时间不知道被什么歹人勾引,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终日里夜不归宿,沉湎其中。前几日竟被追债的捆了上门讨要,弄的家里鸡飞狗跳的,母亲以泪洗面,愁云满天。
“德叔,卫晋是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兄弟。他年纪小不懂事,我这做哥哥的也有责任啊。赌坊是宇文述大人的二公子开的,赌债的事就此揭过了。那几个勾引卫晋耍钱的青皮,现在都在家里趴着了,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下不了床。宇文大人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让婶娘不要再愁了这长安城中从今天开始没有人敢再领着卫晋耍钱了。”李昭挽起李善德的双手拍了拍。李昭为人冷淡平日里话语,也只有再李善德少数几个人面前才有耐心说上那么一会儿。
杨昭预料的不错。杨素还未从两仪殿出来,任命杨昭为北伐军监军的圣旨就已经传到了晋王府。唯一的区别就是杨素并没有据理力争。他只是在杨坚询问什么人合适的时候十分公允地提到:太子世子杨昭为人低敛敏睿,行事果敢勇毅,常见经略军务,又就在漠北活动,交好部落贵族,乃是不二人选。杨坚对自己这个大孙子也很是满意,常说其有乐毅之风。因此并未多议就定了下来。当然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五里驿。
驰道上一辆马车向长安城疾驰,荡起烟尘滚滚。车上的杏黄旗烈烈作响,这是军中飞报专用标识。大小官员车马行人见者避让。人人讨厌特权,人人喜欢特权,关键点就在于是不是自己享有特权。驾车的车夫豪气冲天,他如同车前的枣红马一样高昂的头颅嘴里大声呵斥着过路的行人,一丝得意在嘴角隐现。路上行人车马纷纷闪避。待马车过去后,又是满嘴灰尘张口骂娘。
杨敏郡主端坐在车中。她峨眉紧蹙,面露难色,手中捧着的信匣宛若千斤之重。柴仲瑜的话还在耳边盘旋,信要亲自交给独孤皇后,只能交给独孤皇后。她颤抖着拉开了信匣,将信拿在手上。信封两头都已经被漆封,柴仲瑜还在封漆处盖上了一个胖乎乎的狸奴头样。柴仲瑜解释到这是一只神狸,它有一只应有尽有的口袋,里面可以满足你的所有愿望。杨敏将书信举过头顶,里面的字体实在太小了,使用铅笔书写的,根本猜不出写的什么。
她沉默了许久,探出头来告诉车夫拐道太子府。车夫应允一声,马鞭在空中挽出一个巨响的鞭花在行人艳羡和仇视的目光中大喊一声“驾”!
杨勇软软地跌坐在地板上。
他心神恍惚,自己是如何中了招,竟然将埋藏心底最深的秘密吐了出来。可自己现在得到的只是一个承诺,而要付出了的可能就是世俗的鄙夷和俗子放肆的取笑,自己有可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明确记载被带绿帽子的太子!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呆在一个狭窄冰冷而漆黑的水井中,浑身早已被冰冷的井水浸透。他抬起头望向门口,那门口竟然幻化成井口,自己以往的回忆,功业在井口处不断重演,然后纷纷地掉入井中,很快将井口那一点亮光遮的一丝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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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仲瑜,柴仲瑜,柴仲瑜……”他再也受不了这般压抑,他疯狂地叫着。有人推门进来了,明媚的光线从窗牖中洒了进来。来人静静地站在杨勇面前一言不发,就如井底的那块黑石。可惜不是柴仲瑜。他失望地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来人——贺若弼!
他敢忙用手指把头发梳拢了一下,站起身来。贺若弼没有任何动作。杨勇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太子,而只是一个享受五品俸禄的庶民。他面上一红,竟然一躬到底“见过贺若将军。”
“太子谦和之风尤胜当初啊,不知刚才是何人吵闹,可曾影响到太子”贺若弼还礼道。
“是,我,将军还是叫我名字吧,就不要叫太子了。毕竟我们当年也算并肩作战,也算是叔侄一场。”
“好,既然太子这么说,那老夫就不再绕弯子了。一个时辰前柴仲瑜告诉我你在这里,并给我讲了他所有的计划。”贺若弼示意杨勇坐下再谈。
“这么私密的事情,他为何要告诉你?”
“我认为他是天选之人,从见过他的第二天,我就让我儿子怀廓跟随于他。更何况他是天选之子,选择的权利在他手中,并不在我,退一万步讲,我们要做的只是还原事实一个真相,了却皇上一块心病,我为什么不做。”
“可是我……”
“你觉得他年纪小不可相信?”
“是”杨勇只觉得两腮发烫,完全不是和柴仲瑜交谈时的那股子豪气了。
“没有关系,大多数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我是个例外而已。”贺若弼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了杨勇,一杯仰头喝下。
“这酒杯不爽利,还是太小,不若酒爵喝的痛快”贺若弼自言自语道。杨勇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哪能听不出话中有话。“将军教我”杨勇彻底的放低了姿态,跪在了几前。
贺若弼慌忙也挺身跪下“折煞老夫了,很多事你不得不信。你如果相信我,就应该相信他……这么说吧,你对上一次东征高句丽失败是如何看待的?”
“这,高句丽人太过狡黠,我军水土不服,再加上国内初定,军粮供给难以为继,大军有急战之心故而落败”
“是这么个道理。但柴仲瑜给我了另一个答案”
“愿闻其详”
你说的原因当然是对的,但是不全面。大军刚征南陈没有多久,携百胜之威想要速战速决导致骄兵必败。第二高句丽完全就是一个弹丸小国,我们竟然动用的35万大军,除了加重后勤补给负担,在军事上毫无任何意义。各路领军之将协同困难。举凡如此大规模的出兵,往往是惨败而归,最著名的殷鉴就是苻坚征东晋时号称投鞭断流的97万大军。第三就是我们根本就没想赢!
“没想赢?”
“对,用柴仲瑜的话讲就是我们打的是一场政治仗,要的只是一个姿态根本不是一个结果,走的就是一个形式,各路大军竟然设置受降使。这军士哪有奋力拼杀的动力!而这点也恰恰被高句丽所利用,形势不利就诈降,以获得喘息的机会,然后侍机而反,结果反而重创我军!”
贺若弼玩着手中空杯,直勾勾看着眼前的杨勇,他从未见过如此的眼神:惶惑、惊讶、惊恐、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