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记起来了,今天之所以想起这过去的事儿,是因为,我已经与世隔绝了整两年。今天还是我三十岁生日。
两年前,我开始深居简出,哪儿都不去,什么都不是了。
和吴氏分居以后,我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一箱啤酒。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嚎啕大哭了一场。我不是难受才哭、才醉,这不过是一种仪式,证明全新一页的开始。在这段时期,最常见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常茂。就像我对女人、婚姻的看法一样,重内容轻形式。我的慎独,是内容上、本质上的慎独,并非形式上的慎独。这其中,有精神上的原因,还有经济上的原因。常茂到底是我的发小儿,到底是我唯一的崇拜者,关键时刻真够意思。他答应每月贷款两百元给我,不要回报,不计利息,有就还,没有拉倒。我抽烟、喝酒都晚,和吴氏分居后,每天抽一两包烟,三天喝掉一瓶二锅头。其实,我更爱喝啤酒,改喝二锅头纯属经济上的原因,一下把耽误的都补了回来,这多亏了常茂的贷款。
现在来说说我那些成果。
科技方面,已经通过了两项专利。其他的若干项仍在研究之中。这两项专利获准后,每天要花很多时间处理大量的来信。来信多是一些基层科研单位,技术开发部,科技推广中心等。内容相差无几。都是说,经过多次筛选,在专利局的简报上选出了我的专利,认为极有使用价值。为了使这一科技成果尽快转化成生产力,望见信后速把该专利有关材料寄来,并附个人简历,将在相关的XX杂志上予以刊登,随信寄来手续费X元X角X分……
商贸方面,已经有了六至八个很成熟的意向,其他若干个正在酝酿之中。目前正在论证策划阶段,查阅有关资料,进行市场调查预测。不久,将有若干大型的跨国商贸项目的策划书作价买给相关的企业集团。另外,几家有实力的公司,已经有意给我个人投资,正在洽谈——常茂热衷于给我投资,可惜实力有限,否则,这事儿常茂一个人就搞定了。这种洽谈关乎全局,不论是什么项目,都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钱。现在就这形势,我理解。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现在得再加一条,有钱的伯乐更不常有。我有自信,一点不急,相信这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其他方面,准备出版诗集,同时配套出版“迟到的爱”长篇系列诗歌体哲理小说。已经接到若干征文办公室寄来的邀请函,作品已经通过初评。进入复评,出书,只是费用问题。我已经证明了自己,什么时候出书,不忙。这是很有意义的事儿。因为,发育晚的大有人在,只是他们没像我着紧迫,没像我这样以超常的速度撵上来,也没我这样的感受,更没上升为理论、升华到艺术的高度。我的作品,会使他们产生共鸣,造成轰动效应。绘画和书法也打算射猎,这方面的悟性我天生就有。先画一批,写一批。适当的时候——还是费用问题,不忙,办个人书画展。总之,要做的事儿很多,一件一件来。
前几天,大渡渚托关系和我联系过。说是要买我的公司,这次要找中介人,正而八经地谈。要能成交,就签合同,找公证处公证。我没跟他说公司倒闭的事儿,只说,想买的人很多,都在谈。他问多少钱。我说,二十万,少一分免谈。他说,你黑谁呐。我说,嫌贵就算,我们还是不谈生意,有空儿一起喝酒扯淡,我作东。他笑了,说,黎枫有联系没有?听说她和她老公关系一直不好。我说,没联系。告诉我这个干嘛?他说,没事儿,闲扯。又闲扯了几句,大渡渚放下了电话。
其实,我和黎枫又通过一次电话,她问我是不是还一个人。我说,离了。她问,离了多久。我说,说离就离了。她告诉我,打听到一个贵族学校,每年交五十万,全包,条件很好,价钱也便宜。问我能不能跟她一起去交一下钱,一个女人拿着现金诸多不便。我说,可能没时间,事情很多,太忙。她说,没关系,现在雇个保镖很方便,就不麻烦了。最后让我有空儿去找她,一起吃饭或喝咖啡。她有车,可以来接。我没去,是因为觉得她意犹未尽,还是在向我炫耀、示威,根本没将计就计的戏。今天的高家庄不是从前了,现在的我,不会再干根本没戏的事儿了。
昨天,吴氏回来取东西。刚进屋子,身上的寻呼机就开始狂叫,她拿出手机回电话,一边向我解释,手机是别人借的。我听出她还在作生意,说到的金额都是天文数字,大得吓人。我说,挣着钱了吗,你?她举举手机,说,这不,每天紧忙活,跟挣命似的,快了。一会儿,她进厨房找吃的。能吃的东西没找到,却看见了我每天去早市营造的生活流:馊了的豆腐,成堆烂了的韭菜和萝卜。她从厨房出来,目光变得暗淡,幽幽地说,真的……真不想活了。我说,现在好多人都这么想。她问我,病好了没有。我说,快了。她沉了沉,突然说,假如现在咱们重新开始,有没有可能,假如。我说,没什么假如。除非我想永远残废下去。她听了目光恢复了坚毅,咬咬牙,一甩头,昂然而去。
常茂已经很久没来了,最后一次来,没和我彻夜的透彻。这王八蛋和一个姑娘搞上了。对我说,是个工厂的工人,长得一般,可屁股特园,胸脯特高。会收拾屋子,衣服洗得比他妈洗得还干净,做的一手好菜。拿来照片给我看,长相确实一般,可我怎么看,怎么有点像早市上买豆腐的那姑娘。
最近,添了个毛病,晚上睡觉前,总想到大街上遛达遛达。可能想保持一定的体力,可能是骑车比走着惬意,可能是什么都不为,只是一种下意识,我把自己那辆自行车让张老头给拾掇出来了。依然破,但能骑。张老头又有了和我聊家常的机会,问到我老婆,我告诉他,离了。他说,好,离比不离好。
近段时间,我总是半梦半醒的。有时极度亢奋,有时极度抑郁。没工作,又有工作,什么都没干,又什么都在干。离人群很近,又很远。这颇有哲学意味。我在考虑,适当的时机,写些哲学方面的书也不是不可以。我和常茂都是土生土长的京油子,都听不大懂江南方言,可我能看懂古文,常茂却不能。这主要是文化和智商上的差异。我偶尔找来一些古书翻看,有些老夫子的话让我挺振奋,像是专门为我写的。像老子说的,无为而无不为。象孟子说的,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我想,自己目前的状态正是这样。
现在,连常茂也远离了我。他没明说,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就指望不上他的贷款了。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投资,否则怕连方便面也难保证。人们都离我而去,正如我的远离他们。我终于明白,这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我爱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自己。
突然,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感觉,说不清的感觉。有点像买了彩票盼着开奖。
我下了楼,骑上自行车。在街上毫无目的地漫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