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一些事儿 第107章

一辆面包车停在伙房门前,十几个知青包括赵克在内都装好了各自的行李上了车。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在车前边不断地看着手表,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

中年人拉开了车门,对前面的司机说:“走,不等了,快一个小时了,没见过这样的,回城还不着急,走,走!”……

村外,时光光着脚挽着裤腿儿站在河水里在给马蛋子刷着身子,瞎子三叔笑迷迷地站在河边。多日不见的大黄狗在他身边摇头摆尾地撒着欢儿,几只颜色不一的小狗在一边摇摇晃晃地互相戏耍着……时光慢慢的一下一下地仔细地用刷子给马蛋子洗刷着,马蛋子安静而舒服地站在那儿,不住地用头在时光的身上摩擦着。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眷恋这个地方。这树林、这小河、这田野、这高高的土坝。这些他早已经熟悉爱戴的人们……

“那林子许是又长高了吧?一年一个样的。”瞎子三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老是琢磨着啊,早儿年间不定下边埋了什么东西了呢,要不不准长的了这么高这么大。花呀草的庄稼的也如是,死猫烂狗的甭管什么赃东西埋下边也会长的好着呢。……走了,”瞎子三叔不紧不慢地接着说,然后扬起头像是掐算着“……差不多快出村啦。”

时光猛醒过来,“三叔,秀秀的课本,别忘了给她”说完回过身抓起放在河边的鞋子来就想往村里跑。

“来不及啦,那儿哪儿追的上?”瞎子三叔笑着说,“骑着马蛋子‘大搂儿’吧。”

马蛋子像是知道时光的心思似的,刚一到那条通向公社的土路就翻起蹄子向前狂奔起来。

风在时光的耳边呼呼地作响,路面和两边的树木飞快地向后掠去,马蛋子均匀而有节奏地急促而亢奋地喘息着,时光觉得自己也受到了感染紧夹的马肚子的两腿又稍稍用了下力,马蛋子打了个响鼻撒着欢儿跑的更快了。

这哪儿是在跑?分明像是在飞!

“啊——嚯——!”

时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那声音已经变得粗粝震耳。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喊,那声音陌生得好像不是自己发出的,介于公鸭和叫驴之间的那种声音。

人和马已经融为一体。

蔚蓝的天空上白云飘浮。

翠绿的田野里也有一朵白云载着时光在飘浮......

村落渐行渐远,这条笔直的通向公社的土路上,已是分不清是汽车在追那匹白马,还是白马在追赶汽车……

最后一天的情景是时光的想象。

实际上的情况却有另一番诗意——轻轻的我走了正如轻轻的我来。

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

这之后,时光再也没有见过秀秀、囤囤儿、瞎子三叔,以及村里的任何人。

40年以后,时光和赵克掰了。用时兴的话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那是五年前,一次相聚,饭后指谈。开局刚几步,时光发现,双方的力量对比在这几年之间发生了变化。赵克三连败后,宣布休战聚会结束。回家后时光接到赵克电话,说,刚才下棋的时候,自己的一位亲戚正做手术,才刚脱离险境。挂断电话,时光糊涂了,没明白赵克什么意思。三个月后,再聚。饭后弈。时光连下三城,第四局赵克败势已定,一大块棋没活透,时光毅然投子点入。赵克拍案而起,说,你这么走是对我的侮辱。时光没明白,除了有子的地方,不知棋盘上落子在哪儿才不算侮辱?两人不欢而散。半年后,两人再聚再弈。还没进入中盘,赵克已经无力招架,连悔数步,执子常考。继而,分别抓起黑子和白子,把子翻过来,既是黑子又是白子,自顾自地一人两方,试下起来。嘴里还配合着不断念叨,我这么走,你那么应,我再那么应,你再这么走......不行。等等,再看看啊,我这么走,你那么应,,,时光终于忍无可忍,说,你现在怎么这样,至于吗?不就一盘棋吗?!赵克半晌无语,“哗——”棋盘被掀了......

于是,断交。

于是,时光结交了网上的棋友。这些棋友有的名字表意直接:赢棋赢棋就想赢棋;有的玄机重重:唵叭吗呢吗呢哄;有的诗意而感伤: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有的既是围棋术语又是市井俚语,简约至一个字:靠。幸好这些网友,使时光免受寂寞孤独之苦。和赵克的事,时光觉得错在自己,但又不知道究竟错在哪儿。有一点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自己还是没开窍。对那本被赵克誉为人生大百科,公关交际大全的《红楼梦》又看了两遍,加上18岁前的两遍,已经是第四遍了,还是没看懂,没看完。还是没兴趣。最终,他放弃了看第五遍的打算。

平各庄,后来去过一次。是在40年以后一个夏天,地址等人组织的。同行共有十几个人,赵克没去。当地,唯一能看见的凭证就是柏油马路边上的公交车站牌,上边赫然标明:“平各庄”。土路,红围墙,伙房,牲口棚,土坝,村落。小河......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片的楼房居民小区,纵横的柏油马路。在那一刻,时光知道,这里,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但是,那段往事却始终折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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